流浪狗與「丑魚」(小豬她爸)
作品欣賞
煙雨丹霞
狗是一條被遺棄的狗,什麼品種,我說不上來。魚是一條長尾巴的錦鯉,家中的觀賞魚,於我來說,這魚算是「寵物」。狗流落街頭,魚暢遊水中,彼此毫無關聯。但因為我的存在,又把它倆牽扯在一起,像風吹雲動,看得見雲,瞧不見風,命運的堪與不堪都在其中。
◎註定流浪
我是在一個微醺後的晚上,遇到一隻流浪狗。
幾年前的一天,我去母親家。因為妻子出差,我晚上還要與弟弟、弟媳小酌,就沒開車。初夏季節,不冷不熱,很是適合坐公交車悠閒地回家。吃飽喝足,慢悠悠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楊樹已經長出巴掌大的葉片,在路燈照射下,斑駁地投在路面上,行人不多,鮮有車輛駛過。微風徐徐,清爽宜人,人又微醺着,便覺得這樣一個令人沉醉的夜晚,一起都是美好的,如同晶瑩的玉白璧無瑕。
忽然,我感覺到身後有什麼東西跟着我,轉身看到一隻狗。起初,我以為是誰在遛狗,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狗主人,這才確信它是一隻流浪狗,夜遊街頭,無家可歸。我沒多想,只管散漫地邁步,朝着家走去。這與我無關,狗不是我遺棄的,流浪的也不是我。不是我不喜歡小動物,而是從小到大沒養成寵愛小動物的習慣。
小時候,家裡養過雞,養母雞是為了吃蛋,養公雞是為過年增加一道美味。我負責餵雞,每天要剁一盆菜葉,夏天是小白菜,秋冬季是白菜幫子,攪拌上玉米面做成雞食。雞下蛋時,還要用錘子砸碎一些牡蠣殼摻到雞食中,給雞補鈣防治下軟殼蛋。說白了養雞是家長規定的家務活,毫無樂趣可言。還養過一隻紅眼睛的灰兔子,餵不起胡蘿蔔,我每天擼鮮嫩的樹葉餵它。最後兔子是個什麼結局,已經記不清了,大概率是吃掉了吧。別以現代人的眼光,指責那個時候的人們沒愛心,困頓年代裡的愛心是不敢濫施的,肚子裡沒有油水談愛心都是奢侈。
隔壁鄰居家養過一隻貓,院子裡弄個貓舍,餵點殘羹剩飯。白天貓在院子裡睡大覺,晚上從院門上挖出的小洞鑽出,也許是捉老鼠去了,也許就是狂浪一番,能不能回來,主人不大在意。幾乎家家都是四五個孩子,餵飽撫養這些「小玩意」就夠兩口子忙乎的了。貓就是貓,不是家庭成員,一隻貓左右不了的家庭生活。
至於養狗,農村多一些,用來看家護院。城市幾乎沒有養狗的,家家都是鐵將軍把門,街上跑着跳着的孩子們脖子上拴着鑰匙,用不着狗來幫忙。那個時候,貓是捉老鼠的,犯不着狗來管閒事。
及至城裡興起養寵物的時候,我恰處在工作生活爬坡過坎的狀態。每日裡,處理好家務事,就是一頭撲在工作上。家和單位兩點一線,忙得不亦樂乎,我就像一個絕緣體隔斷與阿貓阿狗之間的關聯。我一點不反對別人養貓養狗,更不反對把貓狗當成家人,只要遛狗時能拴上狗繩,把狗屎處理乾淨,這就是人家的幸福生活。當然,我不養貓狗,也是幸福生活。
此時此刻,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那隻狗還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我端量起這條狗,土黃色,短毛,有點像農村養的大黃狗。狗的體型勻稱,體長不大不小,估計是一條年輕的狗。見我停步,狗亦停步,抬起頭望着我,眼光柔柔,透着一股溫順的感覺。我以為它是討要食物,畢竟天色已晚,可能它還沒有解決晚餐。可我除了手機,身上別無他物。只好攤開兩手,說道沒好吃的。
我轉身快走,不敢再對視它的眼神。誰知道,它竟然小碎步地追趕我,追上之後用頭蹭我的褲腿。我的心忽悠一下提起,它不是討要食物,而是要跟我回家。我站定,跺腳,沖它解釋我有多忙,它似乎沒有聽懂,仍然跟在我身旁,儼然是我在遛狗。就這樣,我倆一直走到我家樓下,我抬腿進入樓道大門。門敞開着,我在門裡,它在門外,我沒言語,它沒吠叫。死一般沉寂的幾十秒,仿佛漫長到天荒地老。我想,只要它走進門內,就會有個家!然而,它轉身走開,在跟着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街巷之後,毅然走掉了。
回到家裡,站在窗前凝望窗外,忽然覺得這個夜晚不再那麼美好。我和一條流浪狗分屬不同的物種,同是鮮活的生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邂逅在一條街巷裡,只因人的「主宰」地位,我歸家,它註定繼續流浪。這原本不是個問題,但人們把狗作為寵物以後,問題就來了:能不能做一對坦誠的生物,享受生活的饋贈,賦予生命鮮活的品質,一條狗無法作出選擇,考量的是人的內心質地——善與不善。
從這一點上說,我不後悔沒有收養一條流浪狗。我分身無術,不具備照顧一條狗的客觀條件,縱然有一顆熱愛小動物的心,也是愛莫能助。換言之,既然給不了它愜意的生活,又何必看着它不愉快的日子。儘管如此,在以後的日子裡,每每想到那條流浪狗,我總是隱隱有些心痛。
◎重新遊動
不養阿貓阿狗,家中也就沒有寵物。平日裡,主要精力基本上放在寵女兒、寵妻子,也寵自己,對自己不薄。直到妻子退休時拿回家一個魚缸,才不得不養了四條錦鯉魚,權作「寵物」,觀魚賞魚,自得其樂。
家附近就是鳥魚花市場,周日還有擺地攤的。攤主面前,塑料袋裡裝着活蹦亂跳的錦鯉,四條一袋。我說,養魚不是講究單數嗎?攤主一臉不屑地說,別聽他們瞎說,成雙成對最好。邊說邊扯起一袋魚,紮好口,塞給我,回身遞上一個二維碼,我只好微信支付三十元。心想,這個時候他是不是還應該說一句:包好,包好。
四條錦鯉暢遊在魚缸里,墨色,花色,白色,還有一尾紅色。妻子只負責欣賞,看着魚兒忽上忽下地游來游去,餵食、換水等都是我的活計。時間一久,覺得養魚樂趣多多,不但可以欣賞搖曳魚姿,關鍵是不用早晚兩頭像遛狗一樣遛魚,省心省力,心安理得。特別是那條紅色的魚,魚眼比其它魚外凸的更明顯,像個腫眼泡,嘴角向下得有些誇張,看上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癟着嘴在哭,我給它起個名字「丑魚」。
「丑魚」雖丑,但很活躍。它喜歡在打氧泵那裡穿來躥去,時不時來個「鯉魚跳龍門」,「嘭」的一聲撞在魚缸蓋上。每當我走過魚缸時,「丑魚」都會游到缸邊,張着大嘴,發出「啪啪」的聲音,如訴如泣。每每見之,我就忍不住餵它點食。妻子見了便說,別餵了,魚沒有餓死的,都是撐死的。
酷暑季節,一個傍晚,我發現「丑魚」沒了以往的精神頭,蔫蔫的,好像病了。我猜想與前兩天給魚換水有關,炎熱的夏天,魚缸里的水有些溫熱。換水時,妻子說弄點涼水讓魚們也涼爽一下。我沒有多想,直接照此操作,一桶涼水倒進魚缸里。兩天後,「丑魚」就出狀況了,不那麼歡實,無精打采。仔細觀察,看到魚身上泛起一層白色氣泡。我趕緊跑到市場裡打探一番,原來是因為我換水不當,造成「丑魚」罹患感冒。賣魚的老闆賣給我一盒「土黴素」針劑,說是倒入魚缸即可。這「土黴素」是製藥廠生產的給人用的針劑,我琢磨着,能行嗎?管它呢,先用藥再說,直接開了四劑,倒進魚缸。
又過了兩天,「丑魚」沒見起色,反倒病得更重,側身沉底,感覺真的是「病入膏肓」。我撈出「丑魚」,單獨放在一個盆子裡,把餘下的幾劑「土黴素」倒入盆中,希望它快點好起來。可是,傍晚時再看「丑魚」,橫沉盆底,一動不動。我判斷它已經死亡,便伸手撈起,準備裝到塑料袋扔掉。忽然,「丑魚」的尾巴動了一下,下彎的大嘴也無力地噏動,它竟然還活着。
我怔在那裡:向左,手一松,「丑魚」落入垃圾袋裡,與那些菜葉、果核一樣成為棄物;向右,松下手,「丑魚」回歸水盆里,雖苟延殘喘,但生命還在。我選擇了向右,這條魚和我一樣都是生態系統里的生命體,不能因為它的生命體不如我高級便輕視它,更不能因為它賤到幾元錢一條便輕易放棄。生命的可貴,在於其多樣性,沒有貴賤之分,也沒有「主僕」關係。我不收養一條流浪狗,恰是因為無法保障其生命質量,我要拯救一條魚,恰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
想到不久前自己服用的「阿莫西林」顆粒,還有剩餘,趕緊找出來。我把兩粒藥的膠囊打開,將藥粉溶入水盆中,心想這藥的藥效一定好於魚老闆賣的土黴素。第二天,我發現「丑魚」竟然由側躺直立起來,雖然還有些歪斜地懸在水中。我又將兩粒藥投入盆中,追加藥效。又過去一天,「丑魚」已經在盆中遊動起來,它從死亡邊緣重回生命的浮光掠影,結束了不曾遊動的日子。忽然想起網上看到的一句話:「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還好,「丑魚」重新遊動,沒有辜負生命。
幾天後,我把「丑魚」放回魚缸里。它與分別了幾天的魚們一起遊動着,仍然喜歡在打氧泵那裡穿來躥去,張着大嘴,發出「啪啪」的聲音,似乎是為再度舞動長長的尾巴打着歡快的節拍。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堅韌的,並且生命之間還是相互依戀的。所謂「相依為命」,不管時間的短長,做一個個坦誠的生物,享受當下生命的饋贈,活出自我。從另一個角度說,我和流浪狗、「丑魚」分別是一團量子的聚合物,機緣巧合相逢在時空之間,可以結伴而行,也可以了無牽掛。這樣看,生命也是獨立的,不屬於另一個生命,如同流浪狗繼續流浪街頭,「丑魚」接續遊動的日子。
人生不過如此,無論漂泊或遊動,亦或舞動,活着最好,心安即可。
作者簡介
小豬她爸,退休公務員,喜歡文字寫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