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一日(龐宇真)
作品欣賞
淬火一日
開學忙碌，忙得找不到南北；開學忙碌，忙得無暇喝水。接手小學一年級，怎一個「亂」字了得？
前一天，夜深，淺睡中，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夜的寧靜。「群里開會」，一聲令下，朦朧又極力清醒。掛斷電話，倒頭繼續入夢。這一天，上午打掃教室，雖有已畢業返回的大孩子幫忙，依然精疲力盡。下午準備家長會的資料，商議、定稿、打印，有條不紊。
晨曦微露，沐光醒來。穿利索校服，吞些口糧，步清潔工的後塵，在交警上班前趕到學校。不是限號，開學的任務壓身。穿過中廳，名單尚未張貼。領導早已到位。
七點二十幾分，名單公布，大廳里的展板上，55人的姓名赫然在目。一份紙質名單，也交於手上。掃一眼，還好，看不到生僻字（匆忙中，留下隱患）。拿名單，執報到表，急匆匆趕往教室。布置黑板，簡單幾個大字「金小四班歡迎你」。
七點半，上學心切，大手拉小手的情景遍布一層樓道。教室外，貼出班級扣扣二維碼（昨下午初建，唯吾一人，謂群主也）。配合工作的美女張老師已到。登記孩子姓名、家長電話、收錄取通知書，工作忙中有序；掃碼，送孩子去座位，拍照紙片，家長忙活不停。下午家長會時間？上午下午接送孩子時間？開會開什麼內容？排桌嗎？孩子知道廁所在哪裡嗎？······一遍遍解釋，此時方恨自己沒有拔根毫毛變出無數個自己的本事，沒有五十五張嘴以應對每一位家長的詢問。口乾舌燥，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早晨不喝湯水，無法分身哪！一絲一毫的閒暇，都不屬於自己。
全部報到完畢，連哄帶吆喝，總算勸走了父母，還有那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孩子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甚至姑姑、阿姨。頭疼之餘感慨萬千。
教室里，張老師收通知，名單上打對勾，忙活不停。此刻，稍微可以自如喘勻。我倆對視，疲憊中擠出笑意。「媽媽，你不能走！」兩三聲男孩女孩的哭喊聲耳邊瀰漫。媽媽的眼圈紅了，大手怎麼也不能從小手裡抽出，不忍，不能，不舍，若干種情感複雜在年輕的臉上。俯身，接過小手：「從現在開始，你是小學生了。就要學會和大家一起，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和同學一起學習、做遊戲。再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了，要學會長大哦。」獅吼慣了的女漢子，在如此幼小的小兒面前，彎腰順眉，溫柔有加。連哄帶嚇，總算讓一位媽媽順利脫身。教室里還有一個豆豆，卻無論如何不肯撒開媽媽的手。小臉深深埋進媽媽的臂間，貼緊媽媽的胸膛，雙臂緊緊環繞反扣。任憑媽媽訓斥、哄騙，再不肯鬆手。陌生的學校，陌生的教室，陌生的老師，陌生的同學，陌生的上課方式，一切似乎都讓這個男孩感到恐懼。好在教室里還有一個空位，幾番交涉後，媽媽可以陪坐。
九點多鐘，除了孩子，教室里終於顯示了清淨。那位有媽媽陪伴的孩子，也趨於平靜。正常的開學工作第一項啟動，男孩女孩先後教室外排隊，牽手第一個，帶領認識男女廁所、上廁所。一來一回，隊來隊去，半個小時飛逝。帶着小男生，領着進到男廁所，指着池子教導要尿到池子裡。於是，所有的小男生，排成兩隊，盡情地撒身體產生的廢水，我的存在，於他們，如同空氣。
坐回教室，稍微歇息，稍作叮囑，又去認識辦公室，認識操場。說清楚活動範圍，又叮囑了不打不追，散隊撒歡。站在邊上，歇住了腳，眼睛卻不得閒。眼神在孩子身上不停地穿梭，「不能跑，不能打，不能扒足球門哦！打架傷自己傷別人，扒搗球門刮壞鞋子掛壞褲子，還可能砸傷自己。」儘量用兒童語言，雖然剛剛送走六年級大孩子，但角色轉換，語言語氣轉換，瞬間。
三個大人，好不容易把歪歪扭扭不能成隊的五十五人隊伍，拉回了教室。「老師，我想尿尿。」「老師，我也要尿尿。」一個接一個，眼前呼啦啦聚集了七八個仰着的小臉，疼惜之情在心底蔓延。「好吧，好吧!想去的都去吧。自己去還能找回來嗎？」「能！」稚嫩的聲音異口同聲。再次叮囑「不能跑，不能擁擠」之後，統統放行。教室里，瞬間清空似的。不放心，站在教室門口，迎接一張張陌生小臉的到來。「你是四班的嗎？」得到肯定的回答，放歸。
總算又齊聚室內。「現在，老師開始講上課的規矩了。認真聽講的孩子，老師最喜歡。」抓住孩子們急於在老師面前表現的心理，我滿臉堆笑：「進了教室，要拿出書來，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讀書。上課鈴打響，要安靜等待老師進到課堂。聽課時要認真，不能手裡玩東西。回答問題要舉手，得到允許起立回答，聲音要響亮。聽的小朋友要閉緊小嘴巴，認真聽。坐端正時，右手在下，左手在上，舉手時抬起左臂，舉左手。······」吧嗒吧嗒說了半天，邊說邊實踐。小朋友倒也配合，看來幼兒園大班，或者學前班的接軌訓練，的確不容小覷。
「打了下課鈴要立刻上廁所，上課期間一般不允許去。但是如果你非常想去，再不去會尿了褲子，或者你肚子疼拉肚子，老師允許後可以去。」細微的叮囑還在繼續。
這規矩說得多了，小小的腦袋瓜里能裝進去多少，怕是無法估量的。
張老師決定教孩子們唱首歌，但電腦不給力。折騰了半天，電腦還不開竅。期間，為了能摁住蠢蠢欲動，尚不知上課是何方神聖的孩童，我使出渾身解數，講解了「聰明」二字的記憶方法，藉機告訴他們一個道理：仔細觀察，側耳傾聽八方，用心認真思考，用口準確表達，才能真正聰明。
混亂、忙碌終於即將結束。十一點未到，樓道里已是人頭攢動。透明的玻璃窗，低處是幾張皺紋密布、溝壑縱橫的慈祥的面容，滿臉滿眼的笑意，濃得快要流出來的愛意，在渴盼的臉上恣意縱橫。那疼愛，從心底里溢出，蔓延到臉龐。高處、身後，年輕的爸爸媽媽，淡定了許多，平靜的眼神里，巴巴地瞅向自家孩的方向。小眼睛望向窗外，小手舉得高高，似乎只有這樣，爸爸媽媽才可以領略自己的有限風光。眼角垂下，嘴角上揚，親情在眼神交匯中，穿過玻璃窗徜徉。
第一次，感受到了幼兒園接送孩子的一幕幕，拉手一個走一個，魚貫長龍。
送走最後一個孩子，長出一口氣，癱坐凳子上，不想起身。一口氣四個小時的站功，只有醫生、交警、服務員、老師，才擁有。不可死站一隅，需走動、演講、解釋、溝通、協助等諸多口舌於同步，唯有教師爾。
拉桌子回原位，推凳子到桌下。疲憊的身體前後穿梭。
下午三點，教室里，五十五位家長齊刷刷就坐。
打開PPT，看着中午寫的「歡迎家長」的歡迎詞，開啟了第一次家長會的帷幕。
我先進行了自我介紹，從姓名，到教學經歷；從教學理念，到學生取得的成績；從教學效果，到我個人在散文方面所做的努力。全面細緻，侃侃而談。
緊接着，開始填寫學籍表。表格上，林林總總幾十條，從孩子的姓名、性別、出生年月，到父母的工作、住址、電話等等，就差審查祖宗八代了。為了孩子信息的準確性，要求家長來開會時，帶好戶口本，以免填寫混亂、錯誤。一樣一樣領着填寫，依然有家長朋友不斷出錯，劃拉的痕跡清晰可見。是不是獨生子女？這個問題的提出，我泯然燦笑「有證就填，無證免寫」。這老師當得，極有成就感，不但教五十五個乳臭未乾的熊孩子，還要教身後的至少五十五位家長，心底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
接下來，每人發放一張紙，上面詳細記錄着下載學生用平台「孺子牛」的每一步。問詢聲漸息。
今日重頭戲開啟。
「上學準備事無巨細，鉛筆削好五根，橡皮兩塊，書本包皮，筆袋普通不可新奇（防止上課只顧上看筆袋，對老師沒空理睬），水杯寫上名字（隨處撿起，可以迅速知曉丟杯人的準確信息）」等等，婆婆媽媽，囉里囉嗦。歲月無情催人老，白髮三千不自量。回頭問，年輕的班主任也是這般叮囑，心下釋然。
背書、做手抄報、做家庭作業等，回家後的一些要求，也條分理析，嚴格要求。習慣決定未來，態度決定效果。不是明言，卻是至理。
滔滔不絕中，時間飛逝，初次家長會落幕。
瞧着空下來的教室，心生感慨：人生折合多少個六年？教學生涯三十幾年，六年一輪，不過五六個而已。送走稍微成型的孩童，迎來未經雕琢的寶寶。六年的精心鍛造，六年的傾心付出，六年的悉心教導。成型，成熟，高飛，遠遊。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一句詩詞歌聲傳入耳畔，六年的征程，重新啟程，一日一日走起。
原以為一日的淬火過後，可以稍作喘息。孰料，豐富多彩、千頭萬緒的工作，終是萬里長征，才邁第一步。核對、登統學籍表；備課、上課；接收、整理、上傳照片；安排值日；安排晨讀、午自習領讀；聽課、寫班主任計劃；收服裝費；安排繳納保險費；盯自習；放學送隊······
如果再有誰說起「老師上班多輕鬆，一天就那幾節課」，我一定「掩其口，拉其手，跟進班級走一走。」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1]
作者簡介
龐宇真，河北邢台市小學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