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敲門聲(李學民)
作品欣賞
深夜敲門聲
老韓局長蓋完樓房又分罷樓房之後，人也就退休了。
大家在很長一段時日的「嗡嗡」、「啪啪」電器聲中，裝飾完畢，陸陸續續入住進了新樓。韓局長老兩口年紀大了，覺得還是住底層好，就挑選了3號樓一樓東單元的房子，一樓有個挺敞亮的院子，可以種花養草、飼鳥餵獸，伸展筋骨、鍛煉身體，而且年輕人一般都不喜歡住一樓，也沒人掙沒人搶，大家兒也不會有意見；後樓小張選一樓住，那是他愛喝酒，說上下樓不方便。韓局長搬進新樓後，心裡挺滋潤也很踏實。
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不踏實的事兒就接二連三發生了，而且總發生在夜裡。韓局有個習慣，晚上一般睡得比較早，人上了歲數之後，本來精力就不及，再加上從領導工作崗位退下來，一身輕鬆，吃罷晚飯就害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犯迷怔，倒下了，卻又好長時間睡不死了。況且家中就老兩口子，兒女現在都不跟父母同居了，一是不方便，二是都有很不錯的工作單位，住房條間也不比他們差，孫子孫女們也都上學，功課緊，只有周末或者節假日一夥一夥過來看看，忙柴拾禾地吃罷完飯，抿抿嘴呼呼啦啦就走人，老兩口兒平時倒挺清閒的。
不知從何時起，韓局長忽然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他覺得隔段時間，夜半三更的外廳門就響：有時是窸窸窣窣鑰匙旋動鎖眼的聲音，好一陣子之後，再伸長耳朵仔細去聽，卻又無聲無息了；有時睡夢中好似有人篤篤砸門，等聽清楚是自家門響後，穿上衣服下床來到貓眼跟前去瞅，樓道里黑黢黢的，或者壁燈亮晃晃的，卻什麼也沒有了。問老伴吧，老伴說什麼也沒聽見。老韓知道問也白問，老伴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別的見識沒長多少，倒是耳聾眼花卻很到家，平時面對了大聲說話還聽不清楚，何況是外面的屋門響呢？但老韓局長還是問過老伴一次，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是為什麼。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老韓就有了嚴重的神經衰弱，似乎害了一種驚恐症，每到夜裡就睡不着了，大白天卻磕頭打嘴沒精神。有時睡覺就不脫衣服，他想要看看那時斷時續地敲門聲究竟是誰。韓局長是老黨員，沒當一把手之前在別的科局裡做副手多年，當副手之前在部隊當幹部，不迷信，也不信邪，可這深夜門廳神不知鬼不覺地響動，卻實實在在令人心悸，有時是輕微的「篤篤」、「嗒嗒」，挺有節奏響，要不是在夜深人靜他一定迅速把門打開看看怎麼回事，但在這萬籟俱寂夜裡卻格外的瘮人；有時是窸窣窸窣的鎖孔轉動聲響，一會兒卻又停止住了；有時「嘭嘭」擊打聲，好像是用拳頭砸門，又好似用腳踢門，等韓局疑疑惑惑聽清楚了，穿上衣服走出臥室，卻又不敢開燈，也不敢冒然去開門，躊躊躇躇又忐忑不安一陣子後，那門就不響了，弄得他下半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睡不着的時候，他就回想自己的一生，從部隊到地方，使勁地想，怎麼也沒想起什麼來，他沒感覺自己得罪過什麼人呀……
有一段時期，他到半夜之後就爬起來，走到客廳沙發上摸黑坐下等，可偏偏的門就不響了。於是，韓局便慢慢放下心來，竟然懷疑自己先前是否耳朵聽訛了。
忽有一日，夜半時分，門廳外又響起「哐哐」打擊聲，這次持續時間之長，是歷次所少有的。韓局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一骨碌坐起來，倒趿拉着鞋子跑出去，就聽見外屋門咚咚地山響，似乎還有個聲音在嘟嘟囔囔地叫罵，這次聽清楚了，是有個人立在門外，他趕緊從貓眼裡往外一瞅：門外階墀上的壁燈賊亮賊亮的，燈光之下，站着一個精瘦男人，兩條腿歪歪斜斜，身子欹到門邊上來，一個勁地來回晃悠。此人顯然是喝醉了，韓局認識他，就是後樓上的小張，喊他小張吧，其實也不小年歲了，40齣頭，此人也沒多大毛病，平時工作不出色也說不上多麼差勁，唯一嗜好就是親酒，每喝必醉，誤過一些事兒。有一次小張喝多了，居然把單位的車開出去找不到了，自個兒打電話報了警，呼呼啦啦來了一幫警察，他卻又在賓館後院裡找到了，酒意朦朧中，小張還若無其事地對警察說：「噫，這就奇怪了，我的車明明白白停在樓前面的，怎麼就自己跑到後院來了？」弄得警察哭笑不得。像這樣的笑話還有幾次，有一次他醉酒後竟然跑到女廁所中去解手，去了就去了吧，誰知道他先生人家卻蹲到茅坑邊睡着了，着實影響很壞。於是老韓局長就找小張的頂頭上司，頂頭上司就找小張談話，停職進行政治教育，最後局黨組做出決定，勒令其回家反省半年，其間只發生活費用。難道這次小張砸門，還口中罵罵咧咧地喊叫着什麼，是借酒耍瘋前來尋釁不成？自然，韓局長是不會給他打開門的，自然，小張鬧騰了一陣子後就無聲無息地走了。可韓局長沒再睡覺，他前前後後思慮了一宵，最後認定那個斷斷續續前來敲門，騷擾着他不得安生的幽靈，鐵定了就是小張無疑。
第二天，他早早就找到局裡，向現任孫局長一五一十作了匯報，要求局長採取有效措施，保障他一家人的人身權利不再受到侵害，否則他就要訴諸法律。孫局長「嘿嘿」笑了。孫局40多歲，精力充沛，從上級部門委派來擔任一把手已經一年多了，工作頗有起色，處理問題也很有辦法。他給老局長沏好了香茗，說了許多寬慰的話，說這事局裡一定要好好調查，如若情節真實，他會秉公辦理，嚴加約束，做好工作，杜絕類似事情再發生。不過孫局長還是懇求老局長不要聲張，也不要急着先去打官司，說弄清事情的真相、緣由之後，再作道理，何況那樣既耗神費力，也弄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呢？
老韓局長回走的時候，孫局長親自送下樓來，還送給他一盆上好的米蘭。回到家，韓局長一邊侍弄着花卉一邊想着，就覺得孫局長想的全面，話說得挺在理，心裡也舒坦了不少，就耐心地在家裡等着。大約兩個星期之後，孫局長親自上門來了，陪同的還有辦公室的小趙主任。見面後一陣寒暄，孫局長笑容滿面地參觀了老局長的庭院，種植的花草，飼養的鳥獸，又到書房觀看了他的毛筆書法，說好了過一天討要一幅。然後落座喝茶，最後向老局長通報落實情況：說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剛說一句，老局長就要激動，小趙主任趕緊插話道：「老局長，您聽孫局把話說完啊！」孫局長依然不疾不徐，繼續說道：「騷擾」之事不是小張一個人所謂，還有另外三四個人呢！老韓局長吃驚的張大了嘴巴又要說話，孫局長說：「別急，別急，你聽我說完再說你的。」孫局長接着問老局長說，是不是騷擾之事剛搬來那陣子發生頻率最高？韓局長想了想說：「是。」孫局接着說道：那是因為新來乍到，前樓後樓一溜子，又都是一個模樣，住家往往不太習慣，走錯了樓道和樓層的情況是有的。至於小張麼？他嗜酒習性一直未除，喝多了就犯迷怔，他的鄰居家的門也經常被他敲砸，犯迷糊了就出洋相，他並沒有什麼惡意，這一點你老局長在任時就是清楚不過的了。此事局黨組已經召開會議專門進行了研究，並挨個作了調查，也詢問了小張本人，他說走錯樓號了。我們分析他住你的後樓東一戶，正與你相對，這種情況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並且從他的鄰居口裡也得到了證實。不過，局裡不會由着他本人的胡來，對他進行了嚴肅地批評教育，同時約法三章，小張本人也表示不再重犯類似的錯誤，明天就過來向老局長賠禮道歉的。
老韓局長聽了，壓在心底的一塊石頭「撲嗒」一下落下地來。送走孫局長他們走後，他興奮地盥洗了手臉，呼來婆子重新置辦了兩樣小菜，大半晌午就取來一瓶「洋河」，自顧自地品咂起來……喝着，喝着，「嘿嘿，嘿嘿」，竟然自己笑出聲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