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布如故)
作品欣賞
游泳
最近總想着把一個北方人關乎游泳的記憶寫下來，把它變成通順的文字在網絡上與人分享或供人吐槽。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也不知道怎樣去收尾，這種痛苦折磨了我一個多月，它讓我夜不能寐，常常有夢紛沓至來。昨天我又夢到從高高的懸崖跌落，落入遼闊的江河，泅游在死亡的巨浪里，恐懼碾壓着我無邊的孤絕，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卻無法擺脫即將被溺斃的命運。
早上醒来打开手机，新浪新闻赫然弹出：“落水者死前求救，人们只顾拍照刷手机。”
這讓我想起記憶深處的另外一起溺亡，那時候我還是個孩童，還沒有學會游泳。我家後面鄰居的小姑娘去河裡戲水，她一個猛子紮下去許久不見浮上來，同去的人慌了手腳，等到大人把她打撈上來的時候，她已奄奄一息。
我看到她被放在水牛的背上控水，有人試圖用筷子撬開她牙關緊咬的嘴，她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氣若遊絲。最後，死神還是固執地帶走了她，她就這樣乾淨的死在那個炎熱的午後，那年她八歲。
儘管有了這麼恐怖的教訓，還是無法阻擋孩子們對水的親近，我們照樣去河裡洗澡去學鳧水。那時我們還小，赤身裸體在水裡盡情地撒着歡，累了就上岸，甩着小雞雞三五成群在河岸上奔來跑去，與燥熱的蟬鳴一起倒映在歡騰河水的柔波里。
等到在大一點的時候，我遷居到遙遠的北方，能供游泳的河流少之又少，我住的地方恰好有一條。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在每年暑假的午後去游泳，那時羞恥心已長成，我不再一直光着腚，不再在雋永的岸上來回誇張的裸奔。
游泳在這裡更像男人獨有的生活方式，當然孩子們和年輕人居多。我們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群落，游泳之外互不相干，游泳的時候就自然而然的有了融合和交集。比如我們會安靜聽那些發育的少年驕傲的聊騷，那些假裝老成的青年肆無忌憚的講着段子，根本不把我們的面紅耳赤當回事。
更多的時候，我們會不分年齡的在一起就一個話題神聊，扯東扯西。一起就某個時下流行的歌曲齊聲合唱，這種熱烈地情景常常會吸引到路人。他們剛開始只是個好奇，有點抗拒，最後忍不住誘惑會脫掉衣服加入進來。於是盛夏光年裡蕩漾的激情就這樣被美妙的疊加起來，歡樂共振到一個新的高度，最後又悄無聲息跌落在永不停歇的河水裡，成了美好的記憶。
有時我們會在逮住一根漂泊而來的木頭，用不同的姿勢騎着它，在水裡愜意的蕩漾。任時光的白馬馱着奇妙的快感，在河水中追逐歡愉澎湃的流年。
歡樂的時光間或會被無情的阻斷，那是大人們一定聽到了不好的消息，又有某地某人家的孩子溺了水。於是某個夥伴暫時不能出來了，他被慘絕人寰的禁足在家裡，我們都能體恤他的孤獨與絕望。
制約與反制約就會被不厭其煩的上演，被禁足的總想着法子逃出來，有時會一路小跑而來滿面風塵，接着三下五除二甩掉衣物，迫不及待的跳進清流里，胼手胝足地搏擊着奔流不息的爽快。哪怕後面會有更嚴厲的懲罰，哪怕因此挨了打。
長大後我偶爾還會去河裡或湖裡游泳，偶爾還會聽到有關游泳的各種溺亡的消息。那些照進生命現實陰影里的挫折，一直都在唱着悲傷的歌，從古至今從沒停歇過。
它在先秦的《蒹葭》里唱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我總覺的這是《詩經》里最兇險的歌，初冬霜寒濃重，想涉水而去追求美眉，你得水性絕佳，否則後果可想而知。
它在東漢的《箜篌引》里唱過: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講的就是有一狂夫，被發提壺涉河而渡，其妻追止之，不及，墮河而死。乃號天噓唏，鼓箜篌而歌。
它在《莊子.盜跖》里表述過:「尾聲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報樑柱而死。」在大橋下約會，等到晚上潮水來了，人還沒來，尾聲固執地淹死在自己誠信的欲望里。
作者簡介
布如故，男，江蘇三強律師事務所律師，蘇州大學法律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