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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游日記五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目錄

原文

初七日晨起,雲尚氤氳。飯而行。有索哨者,還宿處,解囊示批而去。於是西北隨坡平下,其路甚坦,而種麻滿坡南,蓋其下亦有塢西通者。西馳四里,始與溪近。隨流稍南半里,復循坡西轉,又一里,下坡。西望西南塢中,有數家之聚,田禾四繞,此溪經塢環之。其塢自北山隨坡南下,中有一水,亦自北而南,與此水同會於村北,合而西南破峽去。乃西截北來塢,半里抵北來之溪,有新建石樑跨之,是為獨木橋。

  想昔乃獨木,今雖石而猶仍舊名也。

  橋下溪流,三倍於西來之水,固知北塢之源遠於東矣。

  逾橋西,即上嶺,西南直躋甚峻,一里半,逾其脊。又西向平下者一里,有岐隨岡南去者,陸涼道也。岡西塢中,復有數家焉,亦陸涼屬也。

  其塢亦自北而南,雖有村而無流。路西下截塢,半里,經村北,又半里,抵西界崇山下,遂躡峻而上,而陸涼之界,又西盡於此矣。蓋因其水南下陸涼,故西自此塢,東抵回窞西山,皆屬之陸涼。其處南抵陸涼衛,路經尖山、天生橋,相距尚八十里也。由西嶺而上,又為海崖屬,乃亦佐縣右縣丞土司龍姓者所轄,亦佐縣有左、右二丞,皆土司。左丞姓沙,在本縣,即與步雄攻黃草壩者。右丞姓龍,或曰即姓海,在北,而居近越州。其地東自此嶺而西抵箐口焉。東與亦佐西界中隔,羅平、陸涼二州之地間錯其間,不接壤也。

  從東麓西上,屢峻屢平,峻者削崖盤磴,平者曲折逶迤。

  三峻而三逾嶺頭,共七里,望見南坪有數十家之聚,北峰則危聳獨懸。蓋自馬場而西,即望見遙峰尖削,特出眾峰之上,而不意直逼其下也。又一里,梯石懸磴,西北抵危峰前,其時麗日轉耀,碧天如洗,眾峰盡出,而是山最高,不特獨木西峰,下伏如砥,即遠而回窞老脊,亦不能上與之抗,惟拐澤雞場西嶺,遙相頡頏。其中翡翠層層,皆南環西轉,而接於西南巨峰。此東顧之極觀也。其四則亂峰迴罨yǎn覆蓋,叢箐盤錯,遠雖莫抗,而近多自障焉。其南則支條直走,近界既豁,遠巚前環,此獨木諸所遙帶而下泄者。西南有二峰遙湊,如眉中分,此盤江之所由南注者耶?

  其西即越州所倚。

  而東峰之外,復有一峰高懸,其南浮青上聳,圓若團蓋,此即大龜山之特峙於陸涼、路南、師宗、彌勒四州之交者耶?天南諸峰,悉其支庶,而此峰又其伯仲行矣。由峰西逾脊稍下,即有石坡斜懸,平庋砥峙,古木婆娑其上,亦高崖所僅見者。

  由此歷級西下一里,有壑迴環,中窪四合,復有中懸之台,平瞰其中,夾坑之岡,橫亘其外,石痕木蔭,映彩流霞,令人神骨俱醒。由橫岡西南轉,二里,復逾一脊。又西度一中懸之岡,有索哨者,不顧而去。度岡而西一里,復上坡,又一里,西逾其隘,復有索哨者,亦不顧而去。想皆所云海崖土司者。逾脊,又不能西見盤江。又西半里,西障始盡,下界遙開,瞥然見盤江之流,自西北注東南而去,來猶不能盡矚焉。於是西向拾級直下,一里抵塢中。

  又西半里,循西山南轉,半里,復稍上逾岡西,復平行嶺上。半里,有岐,一直西下坑,一西南盤嶺。見西南路稍大,從之。一里,得數家當嶺頭,其茅舍低隘,牛畜雜處其中,皆所謂儸儸也。男子皆出,婦人莽不解語,索炊具無有應者。是即所謂箐口也,海崖之界,於是止焉。由岡頭西南去,為越州道;從此西北下,即越州屬,為曲靖道。遂西北下嶺。始甚峻,一里,轉西漸夷。於是皆車道平拓,無齟齬jǔyǔ指地面不平之慮矣。又西一里,飯於樹下。又西馳七里,始有塢北來。遂盤東山北轉,一里,始橫截北來之塢。余始意塢中當有流南注,而不知其塢亦中窪也。塢中橫亘一岡,南北俱成盤壑,而壑南復有岡焉。從中亘者馳而西,一里,復西上坡。又一里,陟坡之脊,亦有儸儸數家。問之道,不能對也。從脊西下三里,連越兩坡,又見塢自北來南向去,其中皆圓窪貯水,有岡中間,不通流焉。從坡上西北望,則龍潭之山,自北分突,屏列而西,此近山也;西南望,則越州南嶺,隔山遙障,所謂西峰也;而東峰之外。浮青直對,則大龜之峰,正與此南北相准焉。西下坡,又有一塢自北而南,南環為大塢,與東界連窪之塢合。此塢始有細流中貫,夾塢成畦。流上橫小橋西度,有一老人持筐賣梨其側,一錢得三枚,其大如甌一種酒杯,味鬆脆而核甚小,乃種之絕勝者,聞此中有木瓜梨,豈即此耶?西上一岡,平行岡上四里,直抵西峰下,則有塢隨其麓,而深澗瀠之,所謂龍塘河也,然但見澗形,而不能見水。乃西下坡約半里,隨塢出西南,先與一小水遇,隨之;既乃截塢而西,又半里,始與龍塘河遇,有大石樑跨其上。橋右村廬累累,倚西山而居,始皆瓦房,非復茅舍矣。龍塘河之水,發源於東北山峽中,其處環潭甚深,為蛟龍之窟,即所謂曲靖東山之東峽也。其山北自白水鋪西分水嶺分支南下,亘曲靖之東,故曰東山;而由此視之,則為西嶺焉,南至此,瀕河而止。其西腋之中,為閬木山;東腋之中,為龍潭,即此水之所出矣。自管口西下塢中,即為越州屬,州境至此西止,而田畸悉環聚焉。

  由村西上坡,即東山之南盡處也。二里,逾岡頭,方踞石少憩,忽一人自西嶺馳來,謂余曰:「可亟還下山宿。前嶺方有盜劫人,毋往也。」已而其婦後至,所語亦然。而仰視日方下午,前終日馳無人之境,皆豺狼魑魅chīmèi妖怪之窟,即深夜倖免,豈此晝行,東西夾山而後者甚眾,反有賊當道耶?

  因詰之曰:「既有賊,汝何得至?」其人曰:「彼方剝行者衣,余夫婦得迂道來耳。」余疑此人慾誑余還宿,故托為此言。又思果有之,今白日返宿,將明日又孰保其不至耶?

  況既劫人,彼必無復待之理,不若即馳而去也。遂叱顧仆行,即從岡上盤北山而西。蓋北即東山南下之頂,南即其山下墜之峽,而盤江自橋頭南下,為越州後橫亘山所勒,轉而東流,遂截此山南麓而斷之,故下皆砠踽jūjǔ不平。路橫架嶺上,四里抵其中,旁矚北嶺,石參差而岫屼岦,覺雲影風枝,無非惴人之具,令人錯顧不定,投趾莫擇。又西四里,始西南下片石中。

  其處土傾峽墜,崩嵌交錯,而石骨露其中,如裂瓣綴行。其墜處皆流土,不可着足,必從石瓣中宛轉取道。其石質幻而色異,片片皆英山絕品,惟是風鶴驚心,不能狎xiā親近而態度不莊重憩而徐賞之。亡何不久,已下見西塢南流之江,知去橋頭不遠,可免虎口,乃倚石隙少憩,竟作青蓮瓣中人矣。

  從石中下者一里,既及西麓,復行支隴,遂多聚廬之居。

  又一里,路北江回堰曲,中涵大塘一圍,四面豐禾環之;東有精廬,高倚東山之麓;西則江流所泄,而石樑橫跨之。又行畦間半里,始及石樑。其梁不高而長,是為南盤之源,北自炎方、交水、曲靖之東,直南至此。是橋為曲靖鎖鑰,江出此即東南流,繞越州之東而南人峽焉。

  逾梁而西約半里,上坡北,而宿於逆旅,即昔之所過石堡村也。適夜色已瞑,明月在地,過畏途,就安廬,樂甚。問主人:「嶺上有御人者,果有之乎?」主人曰:「即余鄰人。下午樵于山,數賊自山後躍出,剝三人衣,而碎一人首。與君來時相後先也。」予於是始感前止宿者之情,而自愧以私衷臆度之也。蓋是嶺東為越州,西為石堡,乃曲靖衛屯軍之界,互相推諉,盜遂得而乘之耳。

  初八日昧爽飯,索酒而酌,為浴泉計。遂由村後越坡西下,則溫泉在望矣。塢中蒸氣氤氳,隨流東下,田畦間郁然四起也。半里,人圍垣之戶,則一泓中貯,有亭覆其上,兩旁復磚甃兩池夾之。北有謝三楹,水從其下來,中開一孔,方徑尺,可掬而盥也。

  遂解衣就池中浴。

  初下,其熱爍膚,較之前浴時覺甚烈。既而溫調適體,殊勝彌勒之太涼,而清冽亦過之。

  浴罷,由垣後東向半里,出大道。

  是日碧天如濯,明旭晶然,騰翠微而出,潔波映其下,對之覺塵襟蕩滌,如在冰壺玉鑒中。

  北行十里,過南城,又二十里,入曲靖南門。時有戈參戎者持槍士兵,奉按君命,巡諸城堡,高幢chuǎng旗幟大纛,擁騎如雲,南馳而去。余避道旁視之,如赫電,亦如浮雲,不知兩界青山見慣,袒當誰左也誰露出左臂表示擁護呢。

  飯於面肆中。

  出東門半里,入東山寺。是名青龍山,而實無山,郭東岣嶁,高僅丈余,大不及五丈。上建大殿,前列層樓配之,置宏鍾焉,鍾之大,余所未見也。殿左有藏經閣,其右樓三層,皆翼於岣嶁之旁而齊其末者。

  徙倚久之,出寺右,循城而北,五里,出演武場大道。又三里過白石江,又二里過一坡。又十里抵新橋,殷雷轟然,大雨忽至,避茅檐下,冰霰交作,迴風涌之,撲人衣面,莫可掩蔽。久之乃霽。仍北行,濘滑不可着趾。十里抵交水,入南門。由霑益州署前抵東門,投舊邸襲起潛家。見其門閉,異之,叩而知方演劇於內也。余以足泥衣垢,不樂觀,亟入其後樓而憩焉。霑益惟土司居州治,而知州之署則在交水。

  初九日余倦於行役在外長途跋涉,憩其樓不出,作數日游紀。是日為重九,高風鼓寒。以登高之候,而獨作袁安僵臥之態,以日日躋攀崇峻不少也。下午,主人攜菊具酌,不覺陶然而臥。

  初十日寒甚,終日陰翳。止寓中。下午復雨,徹夜不休。

  十一日余欲行。主人以雨留,復為強駐,厭吃飽其酒脯焉。初余欲從霑益並窮北盤源委,至交水,龔起潛為余談之甚晰,皆鑿鑿可據,遂圖返轅,由尋甸趨省城焉。

  十二日主人情篤,候飯而行,已上午矣。十里仍抵新橋,遂由歧溯流西南行。

  二里抵西南小山下,石幢之水,乃從西北峽中來,路乃從西南峽中入。一里登嶺,一里陟其巔。

  西行嶺上者又一里,乃下。

  初從嶺頭下瞰西塢,有廬有疇,有水瀠之,以為必自西而東注石幢者。迤邐西下者又一里,抵塢中,則其水返西南流,當由南谷中轉東而出於白石江者。

  詢是村為戈家沖。由是而西,並翠峰諸澗之流,皆為白石江上流之源矣。源短流微,瀠帶不過數里之內,而沐西平曲靖之捷,誇為冒霧涉江,自上流渡而夾攻之,著之青史,為不世勛,而不知與坳堂水塘無異也。

  征事考實,書之不足盡信如此!

  於是盤折坂谷四里,越劉家坡,則翠峰山在望矣。蓋此山即兩旁中界之脊,南自宜良分支,北度木容箐,又北而度火燒箐嶺,又北而度響水西嶺,又北而結為此山;又西夾峙為回龍山,繞交水之西北,經炎方,又北抵霑益州南;轉東,復折而南下,峙為黑山,分為兩支。正支由火燒鋪、明月所之間南走東折,下安籠所,入泗城州,而東峙為大明山,遂盡於潯州。旁支西南由白水西分水嶺,又分兩支:直南者由回窞坡西嶺,西南峙為大龜山,而盡於盤江南曲;西南分支者,盡於曲靖東山。其東南之水,下為白石江;東北之水,下為石幢河;而西則泄於馬龍之江,而出尋甸,為北盤江焉。

  然C則一山而東出為南盤,西出為北盤,惟此山及炎方足以當之;若曲靖東山,則旁支錯出,而志之所稱悉誤也。由劉家坡西南,從坡上行一里,追及一嫗,乃翠峰山下橫山屯人也。隨之又西一里,乃下坡。徑塢一里,有小水自西北來,小石樑跨之。從此西南上坡,為三車道;從此直西溯小水,自西南岸入,為翠峰間道。其路若續若斷,橫截塢隴。三里,有大道自東南來,則自曲靖登山之徑也,於是東南望見三車市矣。

  遂從大道西行,二里,將抵翠峰下,復從小徑西南度隴。風雨忽至,頃刻而過。一里,下坡涉深澗,又西上坡半里,抵橫山屯。其屯皆徐姓。

  老嫗命其子從村後送余入山。半里抵其麓,即有兩小澗合流。涉其北來者,溯其西來者,遂躡峻西上。一里半,盤嶺頭而北,轉入西峽中,則山之半矣。

  其山自絕頂垂兩支,如環臂東下:北支長,則繚繞而前,為新橋西岡之脈;南支短,則所躡以上者。兩臂之內,又中懸一支,當塢若台之峙,則朝陽庵踞其上,庵東北向。其南腋又與南臂環阿成峽,自峰頂逼削而下,則護國舊寺倚其間。自西峽入半里,先達舊寺,然後東轉上朝陽,以舊寺前墜峽下塹也。舊寺兩崖壁夾而陰森,其病這裡指不足之處在旁無餘地;朝陽孤台中綴而軒朗,所短在前少迴環。余先入舊寺,見正殿亦整,其後遂危崖迥峭,藤木倒垂於其上,而殿前兩柏甚巨,夾立參天。寺中止一僧,乃寄錫殿中者,一見即為余爇火炊飯。余乃更衣叩佛,即乘間東登朝陽。一頭陀方曳杖出庵門。余入其庵,亦別無一僧,止有讀書者數人在東樓。

  餘閒步前庭。

  庭中有西番菊兩株,其花大如盤,簇瓣無心,赤光燦爛,黃菊為之奪艷,乃子種而非根分,此其異於諸菊者。

  前樓亦幽迥,庭前有桂花一樹,幽香飄泛,遠襲山谷。余前隔峽盤嶺,即聞而異之,以為天香遙墜,而不意乃敷萼開花所成也。桂芬菊艷,念此幽境,恨無一僧可托。還飯舊寺,即欲登頂為行計,見炊飯僧殷勤整餉,雖瓶無餘粟,豆無餘蔬,殊有割指啖客之意,心異之。

  及飯,則己箸不沾蔬,而止以蔬奉客,始知即為淡齋師也。先是橫山屯老嫗為余言:「山中有一僧,損口苦體,以供大眾。

  有予衣者,輒復予人。有餉食者,己不鹽不油,惟恐眾口弗適。「余初至此訊之,師不對,余肉眼不知即師也。

  師號大乘,年甫四十,幼為川人,長於姚安,寄錫於此,已期年已滿一年矣。發願淡齋供眾,欲於此靜修三年,百日始一下山。其形短小,而目有瘋癢之疾。苦行勤修,世所未有。余見之,方不忍去,而飯未畢,大雨如注,其勢不已,師留止宿,余遂停憩焉。是夜寒甚,余宿前楹,師獨留正殿,無具無龕,徹夜禪那即坐禪入定不休。

  十三日達旦雨不止,大乘師復留憩。余見其瓶粟將盡,為炊粥為晨餐,師復即另爂為飯。

  上午雨止,恐余行,復強余餐。忽有一頭陀入視,即昨朝陽入庵時曳杖而出者,見余曰:「君尚在此,何不過我?我猶可為君一日供,不必啖此也。」遂挾余過朝陽,共煨火具餐。師號總持,馬龍人,為曲靖東山寺住持,避囂於此,亦非此庵主僧也。此庵主僧曰瑞空,昨與舊寺主僧俱入郡,瑞空歸而舊寺僧並不知返,蓋皆蠢蠢即無知,世法佛法,一無少解者。大乘精進而無餘資,總持靜修而能撙節節省,亦空山中兩勝侶也。

  已而自言其先世為姑蘇吳縣籍,與余同姓。昔年朝海過吳門,山塘徐氏欲留之放生池,師不果而歸。今年已六十三矣。是夜宿其西樓,寒更甚,而夜雨復潺潺。

譯文

初七日早晨起床,仍然是雲霧迷漫。吃過飯就出發。有哨兵索要路條公文,又返回住處,解開行李找出批條給哨兵看了才通過。於是朝西北順着山坡平緩地往下走,這段路很平坦,而且山坡南面種滿了麻,大概山坡下面也有山塢通向西邊。往西急行四里,才走到溪水邊。順着溪流逐漸往南走半里,又沿着山坡往西轉,又走一里,下坡。向西邊遠看西南塢中,有個幾家人聚居的村落,種滿莊稼的田地分布在村落四周,這條溪水順着山塢環繞着村落流過。其塢從北山順着山坡往南延伸下去,中間有一股水,也是從北往南流,和繞過村落的溪水在村子北邊會合,合流之後向西南方穿透峽谷而瓮於是往西橫穿從北邊延伸過來的山塢,走半里抵達由北邊流來的水邊,有座新建的石橋橫跨水面,這裡名獨木橋。想來過去是用獨木做橋,如今雖然建起石橋卻還仍然沿用舊名稱。

橋下的溪流,水量是西邊流來之水的三倍,所以知道北塢中的水源比東邊的水源長遠。往西過橋後,立即上嶺,朝西南方一直往上爬,山很陡峻,往上一里半,越過嶺脊。又往西平緩地下一里,有條順着山岡往南去的岔路,是去陸涼州的道路。山岡西邊的山塢中,又有幾家人聚居在那裡,也屬於陸涼州管轄。其塢也是從北往南走向,塢中雖有村子卻沒有溪流。道路往西伸下去而橫穿山塢,半里,經過村子北邊,又半里,抵達西邊的高山下,於是攀登峻岭而上,陸涼州的邊界,西邊就到此為止了。大概因大那條溪流往南流到陸涼州,所以西邊從這道山塢開始,東邊抵達回富坡西山,中間都屬於陸涼州管轄。從這裡往南抵達陸涼衛,途中經過尖山、天生橋,相距還有八十里。順西嶺而上,又屬于海崖土司,是由亦佐縣右縣皿、姓龍的土司管轄,〔亦佐縣有左、右兩位縣皿,都是土司。左縣皿姓沙,轄地在本縣,是與布雄土司一同進攻黃草壩的人。右縣皿姓龍,有人說就是姓海,轄地在這裡,但家在越州附近。〕其屬地東邊起自此嶺,西邊抵達著口。海崖土司東邊和亦佐縣的西界被從中隔斷,羅平州、陸涼州的屬地間隔交錯在其中,和亦佐縣不接壤。

  從山嶺東麓往西攀登,多次爬陡峰,多次走平地,陡峻之處為懸崖峭壁上環繞着的石階,平坦之路則曲曲彎彎、連續不斷。三次攀登陡峰而三次翻越嶺頭,一共走了七里,遠遠看見南面平地上有幾十家聚居的村寨,北面的山峰則直直地聳立着、孤伶伶地懸在天地之中。原來從馬場往西走時,就遠遠地望到有座尖削的山峰,特別地突出於眾峰之上,卻沒料到竟直接走到其下面了。又一里,沿着石梯在空中攀登,往西北抵達陡峰前。這時,明亮的太陽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藍色的天空明淨如洗,四周群峰暴露無遺,而這座山最高,不僅是獨木橋西邊的山峰,低伏如平地,即使遠到回宮坡主峰,在高大方面也不能和這座山相抗衡,只有拐澤河邊的雞場西嶺,才和它遙相對抗、不相上下。兩座高山之間碧玉般的山峰層層疊疊,都是從南繞着轉西走向,從而和西南邊的巨峰連接。這是往東看到的極為壯觀的景致。往西則是亂峰迂迴、互相掩映,眾多的警溝盤旋交錯,遠處雖然沒有什麼高山,但近處已有很多自然生成的屏障了。往南看則分支山脈走向垂直,近處豁然開闊,遠看重山環繞,這是和獨木橋一帶的眾山遙相連帶而往下聚集的山脈。西南方遠處有兩座山峰湊合在一起,如同秀眉分在兩端,這會不會是盤江往南流的通道呢?朝西的是越州所背靠的山峰。而朝東的山峰之外,還有一峰高高聳立在空中,其南部又向上湧起青翠的山頂,團團地如同圓形車蓋一樣,這是奇特地屹立在陸涼州,路南州、師宗州、彌勒州四州的交界處的大龜山嗎又遠處南部眾多的山峰,全部是大龜山的分支山脈,而此峰又和大龜山相差無幾了。從陡峰西部翻過山樑稍稍往下走,立即有石坡斜斜地懸掛,平緩地延伸、平緩地峙立,茂盛的古樹生長在石坡上面,這也是在高山上唯一見過的景象。從石坡上順着階梯往西下一里,有道曲折環繞的溝壑,中間低洼,四周閉合,其中又懸立起高台,平行遠看溝壑之中,夾在窪坑兩旁的山岡,橫貫於溝壑之外,石頭上樹蔭苔痕,映襯着五彩的光芒、流動的雲霞,令人精神氣概全都為之一震。從橫貫之岡往西南轉,二里,又越過一座山樑。再往西經過一座孤立聳起的山岡,有索要路條公文的哨兵,沒有理會就過去了;越過山岡向西走一里,又上坡,再走一里,往西經過其險要地段時,又有索取路條批文的哨兵,也沒有理會就離開了:想來都是所說的海崖土司的哨兵。越過山樑,朝西還是看不見盤江。又往西邊走半里,西部的障礙才過完了,往下視野遙遠開闊,一眼看到盤江的江流,從西北往東南流去,但江流的來源從這裡還不能盡情眺望。於是向西邊順着石梯徑直往下走,一里抵達塢中。

  又往西走半里,沿着西山往南轉,半里,又逐漸往上越到山岡西面,再順着嶺上平行。半里,有岔道,一條直直往西下坑,一條往西南環繞山嶺。看起來往西南的路稍微大點,便從這條路走。一里,看到幾家人住在嶺頭,他們的茅草屋低矮狹窄,耕牛等牲畜和人雜處屋中,都是所稱的鑼鑼。男人都外出了,婦女粗魯,不懂漢話,向她們借用炊具而沒有人答應。這裡就是所說的著口,海崖土司的邊界,到這裡為止。從岡頭往西南方向走,是去越州的路;從這裡往西北方向下去,是越州轄境和去曲靖府的路。於是從西北下嶺。開始很陡,走一里,路轉向西後漸漸平緩。從此都是平坦、寬闊的車道,走起來不再擔憂高低不平了。又往西走一里,在樹下吃飯。又往西急行七里,有山塢從北邊伸來。於是繞着東山往北轉,一里,於是橫穿北邊來的山塢。

我當初估計塢中應有河水流向南邊,卻不知北塢也是中窪之地。塢中橫貫一座山•岡,南北兩面都形成盤壑,而盤壑的南面又有山岡。順着塢中橫貫的山岡往西急行,一里,又往西上坡。又一里,登上坡脊,也有幾家鑼鑼居住。向他們詢問道路,不能回答。順坡脊往西下三里,又接連翻過兩座山坡,又看見一道山塢從北邊延伸過來後往南邊下去,塢中儘是貯存有水的圓形窪地,有山岡隔在中間,水不互相流通。從坡上向西北看去,則龍潭的山,從北面分出高聳的支脈,屏風般聳列着往西延伸,這是近處的山;向西南看去,則越州南面的山嶺,隔着山形成遠方屏障,是所說的西峰;而東峰之外青翠的山峰直直相對,則大龜山之峰,正好和這裡南北相對。往西下坡,又有一道從北往南走向的山塢,往南面環繞成大塢,和東部窪地相連的山塢會合。這座山塢才有細流縱貫其中,塢中沿細流兩邊形成田隴。

從橫跨細流的小橋往西走,有位老人提着筐子在橋邊賣梨,一枚銅錢買到三個梨,大小如同小盆,味道甜脆、質地鬆軟,而且核很小,是品種極佳的梨,聽說這地方有木瓜梨,是否就是這種梨呢?往西登上一座山岡,沿岡平行四里,一直抵達西峰下面,有山塢伴隨在峰腳,而且有很深的澗溝盤繞塢中,是所說的龍塘河,然而只能看見澗溝的形狀,而不能看到水流。於是往西下坡約半里,隨着山塢從西南方出去,先遇到一條小河,順着小河走;不久就橫穿山塢往西,又走了半里,才和龍塘河相遇,有座大石橋橫跨在龍塘河上。橋右邊村莊中的房屋重重疊疊,背靠西山居住,所見的民房到這裡才全部都是瓦房,而不再是茅草房了。龍塘河的水,發源於東北邊的峽谷中,那裡圓形的水潭十分深,是蛟龍的巢穴,就是所說的曲靖東山之東峽。

東山從北邊白水鋪西面分水嶺的支脈往南延伸下來,縱貫曲靖府東部,所以叫做東山;而從這裡看過去,則成了西嶺,往南延伸到這裡,在龍塘河邊止住。東山西側的分支山脈中有間木山;東側的分支山脈中,有龍潭,就是龍塘河所發源的地方。從警口往西下到塢中,則是越州所屬的範圍,越州西部邊界到此而止,而田地全部環繞、聚集在這裡。從村莊西邊上坡,是東山南端盡頭處。走了二里,越過岡頭,正盤坐在石頭上稍作休息,忽然有一個人從西邊嶺上奔跑過來,對我說道:「可以趕快返回山下住宿。前邊嶺上正有強盜搶人,不要再過去了。」

不久他的女人在後趕到,所說的也是同樣的話。而我抬頭看太陽,正是下午時分,之前整天奔走於毫無人煙的地區,全是如豺狼鬼怪的洞穴遍布其間,即使是深夜行走也能倖免於難,難道現在白天走路,山嶺東西兩面居住的人很多,反而會有盜賊當道嗎?於是追問他們道:「既然有盜賊搶劫,你們怎麼能過得來?」那人說道:「盜賊正在剝行人的衣服,我夫婦因此得以繞道過來了。」我懷疑這個人想騙我返回去住宿,所以假借這樣的話作託詞。又想,如果真有強盜,今日白天返回去住下,那明天誰又能保證強盜不來呢?況且既然搶了人,盜賊一定沒有再等在那裡的道理,不如立即急行而離開此地。於是呼喊顧仆出發,立刻從山岡上繞着北山往西走。因為北面是東山往南延伸的頂部,南面是東山斷陷下去的峽谷,而盤江從橋頭往南流,被越州後面橫貫的大山所阻止,轉向東流,於是橫穿東山南麓而切斷東山,所以下去的道路坎坷不平。道路橫跨嶺上,走四里抵達東山中部,從側面看北嶺,石頭參差不齊而山峰光禿,只覺得雲動之影、風吹樹枝,無二不是令人恐懼不安的道具,使人不停地東顧西看,投足慌不擇路。

又往西走四里,才往西南下到片片岩石的包圍之中。這裡泥土塌落,峽谷深陷,崩石縱橫交錯,而岩石裸露其中,如裂開的花瓣連接不斷地排列。那些深陷下去的地方都是鬆動的泥土,不能落腳,必須從片片石瓣之中轉來轉去地找路走。這些岩石質地變幻而色彩各異,片片都是山上罕見的絕妙佳品,只是風聲鶴映、休目驚心,不能隨意休息而慢慢地觀賞它們。不久,往下已經看見西邊塢中往南流去的盤江,知道距離橋頭不遠了,能夠脫離危險的境地,才靠在石縫中稍作休息,竟然作了一回青色石蓮花瓣之中的人。

  從石瓣中往下走一里,不久來到西邊山麓,又在支隴上走,於是村落房舍多了。又走一里,路北江水迴轉、擋水的堤壩彎曲,其中形成一圈大塘,四面環繞着茂盛的莊稼;東邊有精緻的房舍,高高地傍靠在東山之麓;西邊則是盤江江流的河道,而石橋橫跨盤江之上。又在田畦間走半里,才抵達石橋。此橋不高而長,橋下水是南盤江的上源,從北面炎方騷、交水、曲靖府的東部,徑直往南流到這裡。這座橋是曲靖府的交通要道,盤江流經這裡後就往東南流走,繞過越州的東部而往南流人峽谷。過橋後往西走了大約半里,上坡往北走,然後到客舍住宿,是前些時候所走過的石堡村。正好此時天色黑了,明亮的月光灑在地上,順利通過令人生畏的旅途,住進了安全適意的客舍,心裡很高興。問客店主人道:「山上有搶人的強盜,真的嗎?」主人說:「就是我的鄰居被搶。他們今天下午在山上砍柴,幾個盜賊從山後跳出來,將三個人的衣服剝掉,並且砍掉一個人的頭。就發生在你過來時相前後一點。」我於是才感謝先前阻止我前進、讓我回去住宿之人的情份,而且暗自慚愧自己用私心去揣測、猜疑他們。大概因為這座嶺東部屬于越州管轄;西部屬於石堡村,是曲靖衛守軍的範圍,兩家互相推樓,盜賊於是得以乘機行事罷了。

  初八日天亮時吃飯,索要酒來喝,為去溫泉沐浴作準備。然後從村後越過坡往西一下,於是溫泉就看得到了。山塢中蒸氣瀰漫,隨着溫泉水流向東流下去,田畦間濃郁的蒸氣四面騰起。走了半里,從矮圍牆上的門進去,麼池清澈的泉水就聚貯於牆內,有亭子覆蓋在池上,兩旁又用磚砌了兩個池子把泉水夾在中間。北面高處有三間屋子,泉水從屋子下面流出來,其中開有一個孔,孔每邊長一尺,可以用手捧水洗滌。於是脫衣在中池沐浴。剛下水時,感覺水熱得燙皮膚,比從前溫泉沐浴時的感覺更強烈。不久溫度便很適宜體溫,大大勝過彌勒州溫泉過涼的水溫,而泉水清澈的程度也超過那裡的。沐浴完畢,從矮牆背後往東走半里。出到大路上。今日藍天如洗,明亮的太陽光芒四射,從雅淡蔥綠的峰上躍出,浩蕩的水波映照在陽光下,面對這樣的美景頓時覺得世俗的胸襟已被消除乾淨,如同置身於冰壺玉鑒中。

  往北走十里,經過南城,又走二十里,從曲靖府城南門進城。這時有個姓戈的武官參將,奉按察使的命令,巡視各城堡。高大的軍旗林立,簇擁參將的騎兵如雲,往南飛奔而去。我讓在路旁註視着他們,如觸目驚心的閃電,又如飄逝的雲霧,不知道兩旁的青山見此,誰會擁護他們呢。在賣面的店中吃飯。從城東門走出半里,進入東山寺。這裡名叫青龍山,而實際上並沒有山。城牆東面的小土岡,只有一丈多高,周邊長不到五丈。其上建有大殿,前面列有一層樓配着,樓內置放宏鍾,鍾如此之大,是我從未見過的。大殿左邊有藏經閣,其右是三層樓房,分別立在土岡旁邊而和大殿底部相齊。在寺中留連徘徊了很久,從寺右出來,順着城牆往北走,五里,走出演武場大路。又走三里經過白石江,又走二里過了一座坡。又走十里抵達新橋。雷聲轟鳴,暴雨來臨,在茅檐下避雨,冰雹雨點交相興起,旋風湧來,直撲人的衣服和臉面,沒有什麼可以遮蔽。過了一陣天才晴開。仍然往北走,道路泥濘滑溜難以下腳。走了十里抵達交水,從城南門進城。經過霑益州署前而到達城東門,到原來住過的龔起潛家投宿。看到他家大門緊閉,感到奇怪,叩開門才知道他家正在內院演劇。我因為雙腳泥濘衣服很髒,不願意看,急忙進他家後樓去休息。〔霑益州只有土司在州治居住,而知州的官署則在交水。〕

  初九日我由於在外長途跋涉而疲倦,在後樓休息不出門,寫幾天來的遊記。今天是九月九日,金風送爽。在這登高的節日,我獨自一人作出袁安僵臥不出的態勢,因為連日來攀登的崇山峻岭不少了。下午,主人送來菊花,備下酒宴,後在不知不覺中樂陶陶地入睡。

  初十日很冷,整日陰雲遮天。留在住所里『下午又下起雨來,一夜沒停。

  十一日我打算出發,主人用下雨為理由挽留,又因此強行讓我住下,在這裡酒足飯飽。當初我準備從霑益州走,連同北盤江源流一齊窮究,到了交水,龔起潛對我談論北盤江,十分清楚,都很確鑿有據,於是考慮掉轉方向返回,由尋甸府回省城。

  十二日主人情意深厚,等吃過飯啟程,已經是上午了。走十里仍舊來到新橋,於是從岔路溯流往西南行。二里抵達西南小山下,石幢河水從西北峽谷中流來,道路往西南峽谷中伸去。走一里後上嶺,攀登一里抵達其頂。又往西在嶺上走了一里,於是下嶺。當初從嶺頭上向下俯視西邊的山塢,有村舍、田地,還有河水環繞,我認為水一定從西往東注入石幢河。繞來繞去地又往西下一里,來到塢中,則看到河水是返過來往西南流,可能是流經南邊山谷中再往東轉,然後流入白石江。詢問這個村子名,叫戈家沖。

從這裡往西,以及翠峰山各澗的溪流,都是白石江上游的源頭。源流短、水流小,迴旋流經的區域不過在兒里之內,而西平侯沐英的曲靖作戰捷報,卻誇大其詞為冒着濃霧橫渡白石江,從上游繞渡然後夾攻敵軍,將這一切寫入歷史,成為不同尋常的功勳,卻不知白石江和小水塘沒有什麼區別。徵引史事、考證實際,不能完全相信史書的記載就是這個道理!於是在坡上谷中盤旋曲折地走了四里,越過劉家坡,就看得到翠峰山了。原來翠峰山是兩邊群山的中分之脊,南端從宜良縣分支,往北越過木容著,再往北越過火燒著嶺,還往北越過響水西嶺,又往北就聚結為此山;然後又往西延伸,對峙為回龍山,繞到交水西北,經過炎方驟,又往北延伸到霑益州南邊;轉向東邊,又折回去往南走,聳起為黑山,分成兩支山脈。正支往南從火燒鋪、明月所之間往南延伸後向東轉,往下到安籠所,進入泅城州,然後向東聳立為大明山,最終延伸到得州結束。旁邊的分支往西南經過白水鋪西的分水嶺,又分成兩支:一直往南走向的一支經過回宮坡西嶺,在西南方聳立為大龜山,再延伸到盤江南岸結束;往西南走向的分支,延伸到曲靖府東山結束。

翠峰山東南邊的水,流下去是白石江;東北邊的水,流下去是石幢河;而西邊的水則流入馬龍州的口江,然後從尋甸府流出,稱為北盤江。這樣看來,則是一座山東邊流出的水屬於南盤江,西邊流出的水屬於北盤江,只有翠峰山和炎方騷才能夠處於這種位置;如果認為是曲靖府東山,那麼東山的分支山脈就是交叉延伸的,因而志書的記載完全錯誤。從劉家坡往西南,順坡往上行一里,追上一位老年婦女,是翠峰山腳橫山屯的人。跟着她又往西走了一里,於是下坡。在塢中走了一里,有條小河從西北流來,上面橫跨小石橋。從這裡往西南上坡,是去三車市的道路;從這裡一直往西,順着小河往上遊走,從西南岸進去,是到翠峰山的小路。小路斷斷續續,橫穿山塢隴岡。走三里,有條大路從東南邊伸過來,這是從曲靖府登翠峰山的路,在這裡往東南就看得到三車市了。

於是順大路往西走,二里,快到翠峰山腳時,又從小路往西南越過隴岡。風雨忽然來臨,片刻就過去了。一里,下坡後涉過深澗,又往西上坡半里,抵達橫山屯。這屯的人都姓徐。那位老年婦女叫她兒子送我從村後進山。走半里後抵達翠峰山麓,就有兩股小澗水合在一塊流。渡過北邊延伸過來的小水澗,順着西邊來的水澗往上走,於是攀爬陡峻的山峰往西上。一里半,繞着嶺頭往北走,轉到西邊峽谷中,是翠峰半山腰。翠峰山從最頂上分為兩支垂下去,如同手臂一樣往東環繞:北支長,就環繞在前,是新橋西岡的山脊:南支短,就是剛才攀爬的陡峰。兩條手臂般的山脊之間,其中部又聳起一座山峰,正對山塢,如同高台一樣地屹立,而朝陽庵就位於這座山峰上,朝陽庵面向東北。這座山峰的南側又和翠峰山的南支山脊繞成峽谷,從峰頂上又窄又陡地伸下去,護國舊寺緊靠在峽谷中。從西邊峽谷中進去半里,先到護國舊寺,然後往東轉,登上朝陽庵,因為護國舊寺前峽谷深陷。舊寺兩旁的山崖狹窄而陰森,不足的是寺旁毫無餘地;朝陽庵位於孤峰頂上而位置開敞,短處在於庵前缺少迴旋餘地。我先進護國舊寺,看到寺里的大殿也還整齊,大殿背後就是筆直的山崖,十分陡峭,古藤、老樹倒掛在山崖_L,而殿前的兩棵柏樹十分巨大,位於大殿兩側,高入雲天。寺中只有一個僧人,是暫在殿中的行腳僧,一見面就為我燒火做飯。

我於是換衣服、叩拜佛祖,並乘空閒往東攀登朝陽庵。一個頭陀正拖着錫杖走出庵門。我進入朝陽庵,也沒有其它僧人,只有幾個讀書人住在東樓。我在前庭漫步。庭院中有兩株西番菊,盛開的菊花如同盤子一樣大,花瓣簇擁而無花蕊,紅光燦爛,黃菊的艷麗也因此而失色。西番菊是撒子栽種而不是分根,這和其它各種菊花的培育方法不同。前樓也幽靜深遠,庭院前有一棵桂花樹,清香飄浮,香氣侵襲到很遠的山谷中。我先前隔着峽谷盤繞山嶺,因聞到花香而感到奇怪,以為香氣從天而降,而沒想到是桂樹開花所散發的香味。

桂樹芬芳,菊花艷麗,遺憾的是如此幽雅的環境,竟然找不到一位僧人可以託付。返回護國舊寺吃飯,計劃飯後立即出發登上山頂,看到做飯的僧人殷勤地準備食物,即使是瓶缽中沒有多餘的糧食,盤中沒有多餘的蔬菜,也很有割下指頭待客的心意,我感到驚異。到吃飯時,僧人自己則筷不沾菜,而只把菜敬奉客人,才知道是淡齋法師。在這之前橫山屯的老婦對我說:「翠峰山中有一位僧人,省嘴苦自己,以此供養大眾。有人送給衣服,他總是又送給別人。有人送給飯,他自己不放鹽不放油,只是擔心不適應眾人的口味。」

我剛到舊寺便向僧人詢問,淡齋法師不作回答,我凡人的眼光不明白他就是淡齋法師。法師的法號叫大乘,年紀才四十歲,幼時在四川省,在雲南姚安府長大,到護國舊寺暫住已經一年了。發誓自己素食,供養大眾,準備在這裡安靜地修行三年,一百天才下一次山。法師的身材矮小,而且眼睛有瘋癢病。忍受身體的折磨,勤苦修行的精神,是世上所不曾有過的。我看到這一切,正不忍心離去,而飯沒吃完,大雨如注,雨勢不會停止,法師留我住在這裡,我於是停留在寺里休息。這天夜裡很冷,我住在前屋,法師獨自留在正殿,殿中沒有床具,沒有椅櫃,法師整夜坐禪不止。十三日一直到天亮雨都沒停,大乘師又挽留我在寺中歇息。我看到他瓶缽里的糧食就要完了,於是煮粥作早餐,大乘師立刻重新燒火做飯。上午雨停了,怕我出發,又強留我吃飯。

忽然有一個頭陀進來看,就是昨天進朝陽庵時拖着錫杖出去的那個僧人,他見我就說:「您還在這裡,為什麼不去探訪我?我還能為您提供一天的食宿,不必在這裡吃了。」於是強拉我去朝陽庵,一齊就着火準備食物。頭陀法號總持,是雲南馬龍州人,在曲靖府東山寺擔任住持,因躲避吵鬧來到這裡,也不是朝陽庵的主持僧人。此庵的主持僧人叫瑞空,昨天與護國舊寺的主持僧人一起去曲靖府,瑞空返回庵中而護國舊寺的僧人並不返回來,大概都是愚昧無知的那類人,世間的法規、佛都的教規,一律了解很少。大乘師精益求精地修行而無多餘的資財,總持師靜心修行而能節省,也是翠峰山中的兩位優秀僧人。不久他說起他祖輩的籍貫是蘇州府矣縣,和我同姓。前些年朝海經過吳門,山塘的徐氏想留他在放生池,總持師沒有答應而返回來。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這天晚上住在朝陽庵西樓,比昨夜更冷,而且夜裡雨又嘩嘩地下起來。[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