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六
滇游日記六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目錄
原文
十四日雨竟日不霽,峭寒砭biān。骨刺骨,惟閉戶向火,不能移一步也。
翠峰山,在曲靖西北,交水西南,各三十里,在馬龍西四十里,秀拔為此中之冠。
朝陽庵則劉九庵大師所開建者。
碑言師名明元,本河南太康人,曾中甲科,為侍御,嘉靖甲子駐錫翠峰。萬曆庚子(公元1600年)有徵播之役,軍門陳用賓過此,感師德行,為建此庵。後師入涅槃,陳軍門命以儒禮葬於庵之東原。土人言:劉侍御出巡,案置二桃,為鼠所竊。劉窺見之,佯試門子曰:「汝何竊桃?」門子不承。嚇之曰:「此處豈復有他人,而汝不承。吾將刑之。」門子懼刑,遂妄承之。問:「核何在?」門子復取他核以自誣。劉曰:「天下事枉者多矣!」乃棄官薙tì發(削髮為僧)於此。
曲靖者,本唐之曲州、靖州也,合其地置府,而名亦因之。
霑益州土知州安邊者,舊土官安遠之弟,兄終而弟及者也。與四川烏撒府土官安孝良接壤,而復同宗。水西安邦彥之叛,孝良與之同逆。
未幾死,其長子安奇爵襲烏撒之職,次子安奇祿則土舍也。軍門謝命霑益安邊往諭水西,邦彥拘留之。
當事者即命奇祿代署州事,並以上聞。
後水西出安邊,奉旨仍掌霑益,奇祿不得已,還其位;而奇祿有烏撒之援,安邊勢孤莫助,擁虛名而已。然邊實忠順,而奇祿狡猾,能結當道歡。今年三月,何天衢命把總羅彩以兵助守霑益,彩竟乘機殺邊,並挈其資二千金去。或曰:彩受當道意指,皆為奇祿地也。奇祿遂復專州事,當道俱翕然從之。獨總府沐曰:「邊雖上司,亦世臣也,況受特命,豈可殺之而不問?」故至今九月間,霑益復杌梩wùniè不安不安,為未定之局雲。
下午飯後,伺雨稍息,遂從朝陽右登頂。西上半里。右瞰峽中,護國寺下嵌穽口,左瞻岡上,八角庵上踞朝陽右脅。
西眺絕頂之下,護國後箐之上,又有一庵,前臨危箐,後倚峭峰,有護國之幽而無其逼,有朝陽之塏kǎi地勢高而土質乾燥而無其孤,為此中正地,是為金龍庵。時霏雨復來,俱當岐而過,先上絕頂。又西半里逾北嶺,望見後數里外,復一峰高峙,上亦有庵,曰盤龍庵,與翠峰東西駢峙;有水夾北塢而下,即新橋石幢河之源也。於是南向攀嶺脊而登,過一虛堂,額曰:「恍入九天。」又南上,共半里而入翠和宮,則此山之絕頂也。
翠峰為曲靖名峰,而不著於《統志》。如閬木之在東山,與此隔海子遙對,然東山雖大,而非正脈,而此峰則為兩江鼻祖。
余初見西塢與回龍夾北之水,猶東下新橋,而朝陽、護國及是峰東麓之水,又俱注白石,疑是峰猶非正脊;及登頂而後知正南下墜之峽,則南由響水坳西,獨西下馬龍出尋甸矣,始信是頂為三面水分之界。東北二面俱入南盤,南面入北盤。其脈南自響水坳西,平度而峙為此峰,即西度盤龍。其水遂南北異流,南者從西轉北,北者從東轉南。兩盤之交錯,其源實分於此雲。
翠和頂高風峭,兩老僧閉門煨火,四顧霧幕峰彌,略瞰大略。由南塢西下,為尋甸間道,余擬明日從之而去者。遂東南下,由靈官廟東轉,半里入金龍庵。庵頗整潔,庭中菊數十本,披霜含雨,幽景淒絕。
是庵為山東老僧天則所建,今天則入省主地藏寺,而其徒允哲主之。
肅客恭敬地引進客人具齋,瞑雨漸合。遂復半里,東還朝陽。欲下護國看大乘師,雨滑不能,瞰之而過。
十五日達旦雨止,而雲氣靉靆àidài形容雲氣很濃,余復止不行。日當午獻影,余遂乘興往看大乘。大乘復固留。時天色忽霽,余欲行而度不及,姑期之晚過,為明日早行計。
乃復上頂,環眺四圍,遠峰俱出,始晰是山之脈,但東西橫列,而脈從中度,屢伏屢起,非直亘之脊也。惟翠峰與盤龍二峰,乃東西並夾。而翠峰之南,響水坳之支橫列東下,而結為曲靖;盤龍之西,又南曲一支,始東下而結為交水,又橫亘而北,始東匯炎方之水,又北始轉度霑益之南塢焉。從峰東下,又還過八角庵,仍返餐於朝陽。
為總持所留,不得入護國。
是日以麗江、嵩明二處求兆於翠和靈簽,麗江得「貴人接引喜更新」,嵩明得「枯木逢春欲放花」。皆吉兆也。午晴後,竊計明日可早行,既暮而雨複合。
十六日阻雨。
十七日雨復達旦。一駐朝陽者數日,而總持又非常住,久擾殊為不安,雨竟日復一日。飯後欲別而行,總持謂雨且復至。已而果然。已復中霽,既乃大注,傾盆倒峽,更甚於昨。
十八日徹夜徹旦,點不少輟。
前二日俱午刻朗然,而今即閃爍之影一併無之,而寒且更甚,惟就榾柮作生涯即以燒木棍烤火過日子,不復問前程矣。
十九日晦雨仍如昨,復阻不行,閒談。總持昔以周郡尊事逮系,桁楊háng刑具甚若,因筆記之?
東山寺昔有藏經,乃唐巡撫所請歸者。郡守周之相,石阡人,由鄉薦擢守曲靖。以清直聞。慕總持師道行,請之檢藏,延候甚密。逢東巡守以下諸僚,皆有「獨清」之恨,而周復不免揚其波,於是悉側目之。中傷於撫台王伉,羅織無跡,遂誣師往還為交通賄賂,以經簏(lù)為筐篚(fěi竹器),坐以重贓。周復代為完之而去雲。
二十日夜不聞檐溜,以為可行矣。晨起而霧,復以為霧可待也。既飯而霧復成雨。及午過大霽,以為此霽必有久晴。迨dài等到暮而雨聲復瑟瑟,達夜而更甚焉。
二十一日晦冥終日,迨夜復雨。是日下午,散步朝陽東數十步。東峽中一庵當峽,是曰太平庵,蓋與護國東西夾朝陽者。太平老僧煮芋煨栗以餉。
二十二日晨起晦冥,然決去之念,已不可止矣。上午乃行。總持復贈之以米,恐中途雨後一時無宿者耳。既別,仍上護國後夾箐中觀龍潭。潭小而流不竭,蓋金龍庵下夾壁縫中之液,雖不竭而非涵瀦之窟也。遂西上逾嶺,循翠和宮之後,一里余,又逾嶺而南下,雨猶霏霏不已。半里,及塢中。又一里,有岐北轉,誤從之,漸入山夾,則盤龍所登之道也。仍出從大道西南行。二里,有村當塢中,溪流自塢直南去。路由村西轉北行。半里,涉塢而西,一里,又有村在坡間,是曰高坡村。由村後下岡,有岐從塢中西南去,為小徑,可南達雞頭村;從岡上西北轉,為大徑,乃駝馬所行者。
初交水主人謂余:「有間道自尋甸出交水甚近,但其徑多錯,乃近日東川駝銅之騎所出。無同行之旅,不可獨去,須從響水走雞頭村大道。」乃余不趨響水而登翠峰。問道于山僧,俱云:「山後雖即駝銅道,然路錯難行,須仍出雞頭為便。」至是余質之途人,亦多主其說。然見所云徑路反大,而所云往雞頭大路者反小甚,心惑之。曰以村人為卜,然已過村。見有村人自山中負薪來,呼而問之,則指從北不從南。余乃從駝馬路轉西北,循岡三里,西北過一脊。其脊乃自盤龍南度者,余初以為分支南下,而不意乃正脈之曲。出坳西,見脊東所上者甚平,而脊西則下墜深曲,脊南北又從嶺頭駢峰高聳,各極嵯峨,意是山之脊,又直折而南。蓋前自翠峰度其北去者,此又度其南,一脊而半日間兩度之矣。從坳西隨南峰之上,盤腰曲屈,其坑皆深墜。北向一里,躋一坡。一里,又北度一脊,其脊平亘於南北之中者。於是又一里,再躋北嶺,始西北下。
其時天已漸霽,無復晦冥之色,遠峰近峽,環矚在望。二里,下西塢。其塢自南而北,其中黃雲盤隴,村落連錯,一溪中貫之。
問水所從出,則仍從新橋石幢河也。
問其所從來,則堰口也。問其地何名,則兔街子也。始信所過之脊,果又曲而南;過堰口,當又曲而北。余前登翠峰,第見其西過盤龍,不至此,又安知其南由堰口耶?前之為指南者,不曰雞頭,即曰桃源,余乃漫隨馬跡,再歷龍脊,逢原之異,直左之右之矣。下塢,南行二里,遂橫涉其溪,中流湯湯,猶倍於白石江源也。南上坡一里,是為堰口,聚落數十家,在溪北岡上。乃入炊。久之,飯而行,陰雲複合。其處有歧,北入山為麥沖道。余乃西向行,其溪亦分歧來,一自北峽,一自西峽。
余度其北來者,遂西入峽,漸上漸峻,天色亦漸霽。
四里,從嶺上北轉,則北峽之窮墜處。
又一里,復逾嶺而西。是嶺自木容箐楊金山北走翠峰,復自盤龍南走高坡,又南至此,始轉而北,其東西相距,數里之內,凡三曲焉。
餘一日三過之,何遇之勤而委曲不遺耶!
從嶺西涉塢,其水遂南流。一里,於是又北轉逾嶺。一里,西北下山。二里,抵塢中,隨小水北向出峽,始有塢成畦。路當從畦隨流西去,而塢北有村聚當北岡上,是為洒家,想亦土酋之姓,或曰亦屬平彝。
乃一里經塢登岡,由洒家西向行。一里,越隴西下,有峽自北來,小水從之,是亦麥沖南來之道。
遂循其塢轉而西南行,二里抵新屯,廬舍夾道,豐禾被塢。其處為平彝之屯。據土人言,自堰口之北兔街子,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南寧今曲靖縣;自洒家之西抵三車,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馬龍;自一碗沖之西抵魯石,屯屬平彝,而界則屬於尋甸。
蓋尋甸、曲靖,以堰口老龍南分之脊為界;馬龍、南寧,以堰口老龍為界;而平彝則中錯於兩府之交而為屯者也。
自屯西逾坡,共一里余,過一塢,有二三家在西嶺,其塢復自北而南。由村南轉而逾岡西南下,二里,復有一塢,溪疇南環,聚落北倚,是為保官兒莊,夾路成衢,為村聚之最盛者,此亦平彝屯官之莊也。
二十三日中夜聞隔戶夜起者,言明星烺烺lǎng如火明亮;雞鳴起飯,仍濃陰也,然四山無霧。昧爽即行,始由西南涉塢,一里,漸轉西行入峽,平涉而上。三里,逾一坳脊,遂西下。兩上兩下,兩度南去之塢,兩逾南行坡脊而西,共五里,有村在西坡上,是曰三車。
由其村後,復逾南行一坡,度南行一塢,一里半,披西峽而入,於是峽中水自西而東。溯之行半里,漸盤崖而上。
崖南峽中,箐木森郁,微霜乍染,標黃疊紫,錯翠鋪丹,令人恍然置身丹碧中。一里余,漸盤而北折,下度盤壑,更覺深窈。二里,又循西峽上。一里,又逾一脊,是為南行分脊之最遠者,東西皆其旁錯也。由脊西下,涉塢再西,共二里,有峽甚逼。隨峽西折而南行,半里,復西逾嶺。半里出嶺西,始見嶺北有塢,居廬環踞岡上,是為一碗沖。於是西行嶺脊之上,其嶺頗平,南北皆塢,而脊橫其中。一里,陟脊西。又南轉逾岡西下,共一里,度一峽,想即一碗沖西向泄流之峽也。又西北上坡,其坡頗長,一里陟其巔。於是東望所度諸嶺,如屏層繞,而直東一峰,浮青遠出,恐尚在翠峰之外,豈東山閬木之最高處耶?北望乃其峰之分脊處,至是乃見回支環壑。而南望則東南最豁,此正老脊分支環於板橋諸處者,不知此處何以反伏其脊?其外亦有浮青特出遠甚,當是路南、市邑之間。
惟西則本支尚高,不容外矚也。由巔南循坡西轉,半里,又四度脊。從脊西向西北下塢,約一里,有溪始西向流,橫二松渡之。其溪從西峽去,路循西北坡上。一里,復西逾脊,環坡南下,遂循之行。
一里,轉而西下,有塢自北來,頗巨,橫涉其西,塍泥污濘。
半里,有大聚落在西坡下,是為魯石哨,其處已屬尋甸,而屯者猶平彝軍人也。由村南西上逾坡,一里,復逾岡頭。轉而西南二里,又西向逾脊。從脊西下峽中,半里,峽北忽下墜成坑,路從南崖上行,南聳危巚,北陷崩坑,坑中有石幢,則崩隤之餘也。
循坑西下,又半里,有北來之塢,橫度之。
又半里,涉溪西上,復西南上坡,橫行坡上。一里,又西向入峽,其南有峰尖聳,北有峰駢立。二里,從南峰之北逾腋而西,又一里,始行北峰之南岡,與北峰隅塢相對。有村居倚北峰而懸塢北,是為郭擴,始非平彝屯而為尋甸編戶。
由其西南下坡,半里,涉小澗,西登坡,循坡北行,又與駢峰東西隔塢。共二里北上,瞰駢峰之陰。遂西半里,逾岡。從岡上平行。有中窪之坑,當岡之南,橫墜而西。其西有尖峰,純石而中突,兩腋屬於南北,若當關之標。路行坑上,一里,出尖石峰之北腋,遂西向而下,一里抵西壑,則尖石峰之西麓矣。於是南界擴然,直望一峰最高,遠插天表,余疑以為堯林山,而無可征也,迤東諸山,惟堯林山最高聳特出,在嵩明東二十里,與河口隔河相對。
登楊林老脊,猶東望而見之,今則南望而見之,皆在七八十里之外。按《志》無堯林之名,惟有秀嵩山在嵩明州東二十里,聳秀插霄漢,環州之山,惟此為最耳,度壑西轉,二里,越小溪橋,有村在北隴,是曰壁假。由其西攀嶺北上,旋逾坳而西,一里,復下涉壑,又南見天表高峰。時已追及一老人,執而問之,果堯林也。又西一里,復入西峽。躡峽而上半里,逾嶺西,西界遙山始大開,望見南龍老脊,自西南橫列而東北,則東川、尋甸倚之為界者也。其脊平峙天際,而西南與東北兩頭各起崇峰,其勢最雄,亦最遠。從屏峙中又分列一支,自西北走東南,若「八」字然。其交分之處,山勢獨伏,而尋甸郡城正托其坳中。由伏處入,為東川道;西逾分列之脊,為嵩明併入省道;循分列東麓而南,為馬龍道。楊林之水,繞堯林之東,馬龍水由中和北轉,同趨而北,皆隨此分列之山,而合於其東者也;但溪流猶不可見,而郡南海子則汪然可挹yì舀。從此西下,坡峻岭豁,二里抵其峽中。
有小水亦南行,隨之西南又半里,北塢迴環,中有村廬當坡,曰海桐。由其南,西度塢,復亡岡,一里抵岡頭。隨岡南下,轉而西,共二里,塢自北來,溪流隨之,內有村當塢,曰果壁,外有石堰截流。
路由堰上涉水而西,從平坡上行,二里,稍下,有村倚坡之西,曰柳塘。於是坡盡畦連,北抵回峰,西逾江而及郡,南接海子,皆禾稻之區,而村落相望矣。從畦塍西行二里,則馬龍之溪自東南峽出,楊林之溪自西南峽出,夾流而北,至此而合,石粱七洞橫架其上,曰七星橋。其自南而北,為北盤上流,正與石堡橋之流,自北而南,為南盤上流,勢正相等,但未能及曲江橋之大也。
過橋,有廟三楹,東向臨之。
中有舊碑,或言去郡城十五里,或言二十里,或名為江外河,或名為三岔河,無定里,亦無定名。而《一統志》又名其溪為阿交合溪,又注舊名為些邱溢派江,名其橋為通靖橋,然注其橋曰:「城東二十里跨交合溪。」注其溪曰:「府東南十五里合流。」又自異焉。按舊城在今城東五里,今城築於嘉靖丁亥(公元1527年)安銓亂後,則今以十五里之說為是。
乃屢訊土人,皆謂其流出東川,下馬湖,無有知其自霑益下盤江者。然《一統志》曰入霑益,後考之府志,其注與《一統》同。參之龔起潛之說,確而有據,不若土人之臆度也。或有謂自車洪江下馬湖,其說益訛。亦可見此水之必下車洪,車洪之必非馬湖矣。蓋車洪之去交水不遠,起潛之諳霑益甚真,若車洪之上,不折而西趨馬湖,則車洪之下,不折而北出三板橋,則起潛之指示可知也。
由江西岸北行半里,隨江折而西。循江南岸,依山陟嶺又二里余,江折而北,路逾嶺頭折而南下。半里,由塢中西行,於是循鳳梧南山之麓矣。按鳳梧山者,在郡城東北十里,山脈由郡西外界老脊,排列東突為是山,西北一峰圓聳,東南一峰斜騫qiān拔,為郡中主山。阿交合溪自東來逼其麓,轉而東北入峽去,若避此山者,是老龍東北行之脊也。
《一統志》無其名,止標月狐山在城東北八里,環亘五十餘里。以舊城計之,當即此山,第《府志》則月狐、鳳梧並列,似分兩山。然以山形求之,實無兩山分受也。豈舊名月狐,後訛「狐」為「梧」,因訛「月」為「鳳」耶?豈圓聳者為月狐,而後人又分斜騫者為鳳梧耶?共西三里,南望壑中海子,水不甚大,而另匯連珠。蓋郡城之流東南下,楊林之川南來,相距於壑口而不相下,遂瀦而成浸者。坡南下處,石漸稜稜露奇。又一里,行石片中,下忽有清泉一泓,自石底溢而南出,其底中空,泉混混平吐,清冽鑒人眉宇。又西數步,又有泉連瀦成潭,乃石隙迴環中下溢而起,泛泛不竭,亦溢而南去。
此潭圓若鏡而無中空之隙,不知水從何出,然其清冽不若東泉之碧瑩無纖翳也。按《郡志》八景中有「龍泉雙月」,謂郡城東十里有雙泉,相去十餘步,月夜中立其間,東西各見月影中逗。以余觀之,泉上石環樹罨yǎn覆蓋,雖各涵明月,恐不移步而左右望中,未必能兼得也。又西半里,有聚落倚山面壑,是為鳳梧所,土人謂之馬石窩,想未置所時其舊名然耳。於是西北隨田塍行,坡隴間時有聚落而不甚盛。按《郡志》,舊郡址在今城東五里,不知何村足以當之?共西三里,有溪流自北塢來,中貫田間,有石樑跨之。越之西行,又三里,復有溪自北塢來,亦貫田間,而石樑跨之,此即所謂北溪也。
水在郡城之北為最近,乃城西坡與鳳梧夾腋中出者。
越梁,又西行一里,入尋甸東門。轉而南,停履於府治東之旅肆。
尋甸昔為土府,安氏世長之,成化間始改流。至嘉靖丁亥1527年,安之裔孫安銓者作亂,構武定鳳廷文攻毀楊林、B馬龍諸州所。當道奏發大兵殲之,並武定改流。乃移尋甸郡於舊治之西五里,直逼西山下,始築城甃磚為雄鎮雲。按鳳廷文或又稱為鳳繼祖,又稱為阿鳳,或又稱為鳳顯祖,自改名風廷霄,或又雲本江西人,贅武定土官婦,遂專恣作亂,以兵直逼省。後獲而磔zhé(古代的酷刑:分屍)之。
尋甸四門俱不正,蓋因山勢所就也。東門偏於北,南門偏於東,西門偏於南,惟北門差正,而又非經行之所。城中惟街二重,前重乃府與所所蒞,後重為文廟、城隍、察院所倚,其向俱東南。
尋甸之城,直東與馬龍對,直西與元謀對,直南與河口對,直北與東川對。其西北皆山,其東南大豁。
譯文
十四日雨下了一整天而沒晴開,寒風刺骨,只有關着門烤火,不能走動一步。
翠峰山位於曲靖府西北,交水西南,距離兩地都是三十里,在馬龍州西面四十里,秀麗挺拔為這一地區之首。朝陽庵是劉九庵大師所開創的。庵中碑刻記載大師名明元,本來是河南省太康縣人,曾經在科舉考試時考中進士,擔任監察御史。嘉靖甲子年,到翠峰山寄錫。萬曆庚子年發生征討播州宣慰司的戰爭時,巡撫陳用賓經過這裡,被大師的德行感動,為他修建了朝陽庵。後來大師去世,陳巡撫命令按儒家禮節將大師埋葬在庵東的平坡上。〔當地人說,劉監察御史外出巡視,在案上放的兩個桃子,被老鼠偷吃了。劉監察御史從縫中看見後,假裝不知道而試探手下人道:「你為什麼偷桃?"手下人不承認。又嚇唬他說:「這裡哪還有其它的人,而你卻不承認。我要對你用刑。」手下人害恰受刑。就胡亂承認偷了桃。再問:「桃核在哪裡?'』手下人又拿其它桃的核來自我誣陷。劉監察御史說:「天下冤枉的事太多了!'』於是放棄官職,剃髮出家,來到這裡。〕
曲靖府原本是唐朝的曲州、靖州所在地,後將兩地合併起來設置府,因而地名也襲用原名。
霑益州的土知州安邊,是原土官安遠的弟弟,哥哥去世而弟弟接替哥哥的職務。霑益州與四川省烏撒府土官安孝良的領地接壤,而且還是同宗的親戚。水西土司安邦彥叛亂時,安孝良和他一齊叛逆。沒多久安孝良死去,他的長子安奇爵繼承了烏撒府土官的職務,次子安奇祿則當任土舍。謝巡撫命令霑益土知州安邊去曉諭水西土司,安邦彥拘留了安邊。主管此事的人立即任命安奇祿代理霑益土知州,並且上奏朝廷聞知。後來水西土司放出安邊,安邊奉命仍然掌管霑益州,安奇祿不得已,把霑益土知州的職位歸還了安邊;但安奇祿有烏撒府援助,安邊勢力孤單,得不到任何人幫助,僅有土知州的虛名而已。而且安邊確實忠順,安奇祿狡猾,能結交當權的人,讓他們喜歡。今年三月,何天衙命令把總羅彩率領軍隊幫助安邊守衛霑益州,羅彩竟然乘此機會殺了安邊,並帶走了安邊的二千金資產。有人說,羅彩接受當權者的旨意,都是為安奇祿創造條件。安奇祿於是又專擅霑益州政事,當權者們都安然地順從這一局面。只有沐總府說:「安邊雖然是土司,但也是朝廷有功勳的舊臣,更何況是專門授命,怎麼能夠被殺了卻不追問呢?」所以直到今年九月間,霑益州還在動盪不安,形成大局未定的形勢。
下午吃過飯後,等到雨漸漸停了,就從朝陽庵右邊登翠峰山頂。往西上了半里,向右俯視峽谷中,護國寺如同下嵌在陷阱口一樣,向左仰視岡上,八角庵坐落在朝陽庵右側。往西眺望最高峰頂之下,護國舊寺背靠的山著邊,又有一座庵,庵前臨陡著,背靠峭峰,有護國舊寺的幽深卻不狹窄,有朝陽庵的高燥卻不孤立,是翠峰山上最正的地勢,這是金龍庵。這時雨霧又襲來,我完全沒有走岔道,先攀登絕頂。又往西走半里越過北嶺,看見背後數里以外,還有一座山峰高高聳立,峰上也有庵,名盤龍庵,和翠峰山東西對峙;有股水夾在北塢中往下流,是新橋旁邊石幢河的源頭。於是往南攀登嶺脊,經過一間空屋,屋上的牌匾寫着「恍入九天」。又往南攀登,一共半里路就進入翠和宮,就是翠峰山的最高頂了。翠峰山是曲靖府有名的山峰,卻沒被載入《一統志》中。
按照間木山在東山的位置,和翠峰山隔着湖泊遙遙相對,然而東山雖然大,卻不是主峰,而翠峰山則是北盤江、南盤江的源頭。我當初看見夾在西塢和回龍山之間的北盤江水仍然往東流下新橋,而朝陽庵、護國舊寺以及翠峰山東麓的各股山水,又全都注入白石江,便懷疑翠峰山仍然不是主峰;等到登上峰頂後才知道,翠峰山正南面下墜的峽谷,是往南順着響水坳西面,單獨往西延伸到馬龍州、再從尋甸府延伸出去,才相信翠峰山頂是三面水流的分水嶺。〔東面、北面的水都流入南盤江,西面.的水流入北盤江。〕其脈南部起自響水坳西面,平平延伸過來而聳立為翠峰山,然後往西延伸為盤龍峰。翠峰山中的水於是南北分流,南面的水從西邊轉向北流,北面的水從東邊轉向南流。南盤江、北盤江交錯,其源頭實際上就是由翠峰山區分的。翠和宮在山頂高處,風很大,兩位老僧人關着門烤火,四面環顧,霧氣猶如帳篷一樣籠罩着山峰,只能略為俯視大致情形。順着南面的山塢往西下,是去尋甸府的小路,也是我計劃明天離開這裡要走的路。於是從東南面下山,經過靈官廟往東轉,半里進入金龍庵。金龍庵很整潔,庭院裡有數十株菊花,承受霜凍,飽含雨露,幽靜的景致淒涼孤寂。金龍庵是山東省的老僧人天則創建的,如今天則僧人到省城昆明主持地藏寺,這裡則由他的徒弟允哲主持。允哲備好齋飯恭敬地迎客,日落時雨漸漸下起來。於是又走半里,往東回到朝陽庵。想下山去護國舊寺看大乘師,因下雨路滑而不能去,只能俯視而過。
十五日到天亮時雨停了,但云霧很濃密,我又留在這裡沒有出發。太陽到中午露出來了,我於是乘着興致去看大乘師。大乘師又堅決地挽留。這時天色忽然大晴,我準備啟程。但估計來不及,姑且打算在這裡過夜,計劃明天早點出發。於是又登上峰頂,環視四周,遠處的山峰全都顯露出來,才看清這座山的脈胳,是東西走向橫着排列,而主峰山脈從中間穿過,多有起伏,不是直直縱貫的山樑。只有翠峰和盤龍二座高峰,是並排分聳在東西兩邊。而翠峰的南面,響水坳的支脈橫列着往東延伸,然後和曲靖府的山相連,盤龍峰的西面,又往南彎出一支山脈,才往東延伸,然後和交水的山相連,再橫貫往北延伸後,才往東匯攏炎方騷的水流,又才往北轉,穿越到霑益州南塢那裡。從翠峰東面下山,又繞過八角庵,仍然回到朝陽庵吃飯。被總持師挽留,沒能去護國舊寺。這一天,為去麗江府、嵩明州兩地在翠和宮求占卜凶吉的靈簽,〔去麗江府的簽是「貴人接引喜更新」,去嵩明州的簽是「枯木逢春欲放花」。〕都是吉兆。中午天晴後,我私下估計明天可以早早出發,太陽落山後雨又下了起來。
十六日被雨阻擋。
十七日雨又下到天亮。一連在朝陽庵住了數天,而總持師又不是常住此庵的僧人,我為長時間打擾他感到不安,雨竟然一天連一天地下個不停。飯後想和總持師告別然後出發,總持師說雨即將來臨,不久果然下雨。到中午時又晴開一會,之後就大雨如注,傾盆大雨倒入峽谷中,比昨天下得更大。
十八日整整一夜到亮,雨滴不曾稍有停止。前兩天到中午時分都露出要晴的樣子,今天則連太陽閃爍的影子也全不見了,而且更加寒冷,只能就着柴火度日,不再去想向前要走的路程了。十九日』一夜的雨仍然和昨天一樣,又被阻擋而不能出發,烤着柴火閒談。總持師過去因為周知府的事被追捕囚禁,被刑具折磨得很苦,我因此把這事記下來。〔東山寺從前有大藏經,是唐巡撫請回來的。知府周之相是石吁府人,通過鄉薦而被提拔為曲靖府知府,以清廉正直而聞名。周知府仰慕總持師的道德修養,請他檢索大藏經,接待伺候得很周到。滇東巡守以下的眾多官僚,都對周之相「獨清」的名聲懷着忌恨,而周之相又免不了張揚這類風波,於是官僚們全都對總持師側目而視,他們到巡撫王伉面前中傷總持師,編造羅列毫無蹤跡的罪名,於是誣陷法師來來往往是交往勾結,接受賄賂,用經麓作為裝贓物的工具,以大量貪贓為名判法師的刑。周知府又代法師交清贓款之後才離去。〕
二十日夜裡沒有聽到屋檐滴水,以為能夠出發了。早晨起床時有霧,又以為天晴是屈指可待了。吃完飯後霧卻又變成雨。到中午後天氣大晴,我認為這次晴開後一定會晴得很久。等到太陽落山時卻又響起嘩嘩的雨聲,夜裡雨下得更加厲害。
二十一日一整天都昏暗,到夜裡又下雨。這天下午,散步到朝陽庵東邊幾十步之外。東邊的峽谷里有一座庵位於其中,這是太平庵,是和護國舊寺分別從東西兩邊夾着朝陽庵的寺廟。太平庵中的老僧煮芋頭、燒栗子給我作飯吃。
二十二日早晨起來天色昏暗,然而決定離開此地的念頭,已經不能阻止了。上午就出發。總持師又贈送米,是擔心我在中途遇雨之後一時走不到住宿的地方。告別總持師後,便去護國舊寺背後狹窄的警溝里觀看龍潭。龍潭不大但水不枯,大概是金龍庵下面夾壁縫中流下來的泉水,雖然不枯卻不是容納、積存水流的洞穴。於是往西上越過山嶺,順着翠和宮的背後走一里多,又越過山嶺往南下,雨還是很大,下個不停。半里,走到塢中。又走一里,有岔路往北轉,我錯誤地跟着岔路走,漸漸進入狹窄的山谷中,原來是攀登盤龍庵所走的路。
仍然順路出來從大路往西南走。二里,有個村子位於塢中,溪流從塢中往南直直流去,道路從村子西邊轉北行。半里,穿過山塢往西走,一里,又有村子位於坡上,這是高坡村。從村後下岡,有條岔路從塢中向西南伸出去,是小路,可以往南通到頭村;從岡上往西北轉,為大路,是馱貨物的馬所走的道路。當初交水時,房主人告訴我:「有小路從尋甸府到交水很近,只是這條交錯複雜,是近日以來東川府馱銅馬匹所走出來的路。沒有同行旅伴,不能單獨走,必須從響水坳走去雞頭村大路。」可是我沒有響水坳而登翠峰山。向翠峰山的僧人詢問道路,他們都說:「山後是馱馬走的路,但是這條路交錯難走,必須仍然出到雞頭村才方走。」到了這裡我詢問途中遇到的人,也大多主張以上的說法。然我看到所說的小路反而寬大,而所說的去雞頭村大路反而狹小很,心裡感到疑惑。
想找村中的人來卜問,但已經走過了村子。見有個人背着柴從山裡出來,呼喚他向他問路,則指示從北而不南。我就順着馱貨物的馬路轉向西北,沿着山岡走了三里,往西越過一道山樑。這是從盤龍峰往南延伸的山樑,我當初認為是盤峰的分支山脈往南延伸,而沒有料到是主峰山脈彎曲延伸。從山西面出去,看到所攀登的山樑東面很平,而西面則彎彎曲曲地深下去,山樑的南北兩端又順着山頂並列聳起高峰,各峰都極其一峭。想來這座山的中脊,還是直直地轉向南。原來先前從翠峰越;其脊往北走向的支脈,到這裡又越過其往南走向的支脈,一道山,在半天以內就被兩次翻越了。從山坳西面沿着南峰往上走,曲折}山路環繞山腰,山上的坑都深深地陷下去。往北走了一里,登上道坡。一里,又往北越過一道山樑,這道山樑平緩地縱貫於南北峰之中。
於是又走一里,再攀登北嶺,才開始從西北下。這時天已經逐漸晴開,不再是昏暗的天色,遠處的山峰,近處的峽谷,環二四周一覽無遺。走二里,下到西塢。這道山塢從南往北走向,塢.彩雲飄繞兩旁的山坡,村莊錯落不斷,一股溪流縱貫其中。詢問:水流出什麼地方,原來仍然是流向新橋石幢河。又問其從什麼地流來,則是從堰口。詢問這裡的地名,原來是兔街子。我才確信:所越過的山樑,果然是又轉南延伸;經過堰口後,應當又轉向北。先前攀登翠峰,只看到其西面越過盤龍峰,不走到這裡,又怎麼能知道其往南延伸經過堰口呢?先前為我指路的人,不說雞頭村,就說桃源,我卻隨心沿着馬隊的形跡走,兩次翻越主峰山脈,異乎尋常的順利,算得上是左右逢源了。下到塢中,往南走二里,於是橫渡塢中溪流,溪流中游大水急流,猶如白石江源流的兩倍。
往南上坡一里,就是堰口,這是有數十家人的村落,位於溪流北面的山岡上。於是到堰口做飯。過了一段時間,吃了飯才出發,陰雲又聚集起來。這裡有岔道,往北進山是去麥沖的道路。我於是往西走,這裡的溪流也是分岔流來,一股從北邊的峽谷,一股從西邊的峽谷。我渡過從北邊流來的溪流,就往西進入峽谷,路越往上走越陡峻,天色也逐漸晴朗。四里,順着嶺邊往北轉,是北面峽谷最低的地段。又走一里,再越過山嶺往西走。這座嶺從木容警的楊金山北面往翠峰延伸,再從盤龍峰南面延伸到高坡村,然後又往南延伸到這裡,才轉向北延伸,其從東到西之間的距離不過數里,數里以內,一共三次曲折延伸了。我一天之內三次翻越其嶺,次數是多麼頻繁,山路上任何曲折都沒有遺漏啊!從嶺西穿過山塢,那溪水就往南流了。
走了一里,於是又往北轉翻過山嶺。一里,往西北下山。二里,抵達塢中,跟隨小溪往北走出峽谷,才有畦田遍布的山塢。道路應當順着畦田、跟隨溪流往西走,而山塢北面有村落位於北岡上,這村名洒家,〔想來村名也是當地酋長的姓氏,有人說這村也屬於平彝衛。〕於是從塢中走一里登上山岡,經過洒家往西走。一里,越過山隴往西下,有條峽谷從北面延伸過來,小溪順着峽谷流,這峽谷也是從麥沖往南來的路。於是沿着山塢轉向西南走,二里抵達新屯,這裡房屋在道路兩旁,豐盛的莊稼覆蓋山塢。這一地區由平彝衛屯守。根據當地人說,從堰口往北到兔街子,屯守屬於平彝衛,而糧響則依靠南寧縣供給;從洒家往西到三車,屯守也屬於平彝衛,而糧響則依靠馬龍州供給;從一碗沖往西到魯石,屯守還屬於平彝衛,而地界則屬於尋甸府。
大概因為尋甸府和曲靖府是以堰口主峰山脈往南走向的分支分界;馬龍州和南寧縣是以堰口的主峰山脈分界;而平彝衛則是位於尋甸府、曲靖府正中交錯的區域負責屯守的衛所。從新屯往西上坡,一共一里多路,經過一道山塢,有兩三戶人家住在西邊嶺上,其塢還是從北往南走向。經過村子往南轉,然後越過山岡往西南下,二里,又有一道山塢,溪流、田地環繞山塢南部,村落靠在山塢北部,這村名保官兒莊,房舍位於大路兩旁,稱得上是最繁盛的村落,這裡也是平彝衛屯守官所在的村莊。
二十三日半夜聽到隔壁夜裡起來的人說,明星亮得如火一樣;雞叫時起床吃飯,仍然是濃重的陰雨天氣,然而四周山上沒有起霧。天剛亮就出發,開始順着西南穿山塢,走了一里,逐漸轉西走人峽谷,平平地穿過峽谷後上山。三里,翻過一道坳脊,於是往西下山。兩次上山、兩次下山,兩次越過往南走向的山塢,兩次翻過往南走向的坡脊而往西走,一共五里,西邊坡上有個村莊,名三車。從三車村後面,又越過一座往南走向的小坡,穿過一道往南走向的山塢,走一里半,穿入西邊的峽谷,這道峽谷中的水從西往東流。溯流走半里,逐漸繞着山崖而上。山崖南面的峽谷中,竹木茂密繁盛,輕微的霜凍剛剛給它們染上顏色,黃色點綴、紫色重疊,翠綠鑲嵌、紅色鋪襯,令人仿佛置身於繪畫藝術之中。走了一里多,逐漸繞着向北轉,往下穿越盤壑,更加感到寂靜幽深。二里,又順着西邊峽谷上。
一里,再越過一座山樑,這是往南延伸最遠的分支山樑,其東西兩面都是它旁出錯落的支脈。順山樑往西下,穿過山塢再往西走,一共二里,有一道非常陡窄的峽谷。順着峽谷往西轉然後往南行,半里,又往西翻越山嶺。半里走出山嶺西面,才看見嶺北有處山塢,民房環繞在山岡上,這是一碗沖。於是往西在嶺脊上走,此嶺較平,南北兩面都是山塢,而嶺脊橫貫其中。一里,翻到嶺脊西面。又轉向南、翻越山岡後往西下,一共走一里,穿過一道峽谷,想來就是一碗沖往西排泄水流的峽谷。又往西北上坡,這道坡較長,一里登上其頂。在頂上往東回顧所越過的眾山嶺,如屏風一樣層層環繞,而正東的一座山峰,披裹着綠色從遠方聳出,恐怕還位於翠峰山之外,會不會是東山中的間木山的最高處呢?往北看是其峰脊的分界處,到這裡才看見曲折的支脈環繞溝壑。
而往南看則是東南面最開闊,這正是主峰分支山脈環繞於板橋各處之地,不知道這裡為什麼其脊反而低伏?開闊地以外很遠的地方也有一座青峰特別突出,位置應當在路南州、邑市之間。只有往西看才知我所在的本支山脈較高,從外面是看不出來的。從坡頂南面順着山坡往西轉,半里,又往西越過山樑。從山樑西面往西北下到塢中,大約走一里,有溪水開始往西流,上橫架兩棵松樹,渡過溪水。這股溪水順西邊的峽谷流去,道路沿西北坡往上走。一里,又往西越過山樑,繞着坡往南下,於是順着路走。一里,轉向朝西下,有座山塢從北邊伸過來,很大,橫穿到山塢西邊,田埂上全是污泥、爛泥。半里,有一個大村落位於西坡下,這是魯石哨,這裡已經屬於尋甸府,而屯守的軍人仍然是平彝衛的。從魯石哨南面往西上,越過山坡,一里,又翻越岡頭。
轉向西南走二里,又往西翻過山樑。從山樑西面下到峽谷中,走半里,峽谷北部忽然陷落下去,形成大坑,道路從南崖上行。峽谷南面陡峰高聳,北面土地崩裂、大坑深陷,坑中還有石柱,是地面崩塌的余跡。順着深坑往西下,又走了半里,有道從北面伸來的山塢,橫穿過去,又走半里,渡過溪流往西上,再往西南上坡,在坡上橫走。一里,又往西進入峽谷,峽谷南面有尖尖的山峰高聳,北面有並列的山峰突立。走兩里,從南峰的北側越過後往西走,又一里,才走到北峰的南岡上,和北峰隔塢相對。有一個村子背靠北峰而高居在山塢北面,這是郭擴,從這裡才不由平彝衛屯守而編入尋甸府戶籍。從郭擴西南一下坡,半里,渡過小澗,往西上坡,沿着坡往北走,又和峽谷北邊並列的山峰東西隔塢。一共往北上二里,俯視着並列之峰的北面。於是往西走半里,翻越山岡,順着岡上平走。有個中窪之坑,位于山岡南邊,橫着往西墜落。其西有座尖鋒,純粹是石峰而中部突出,尖鋒兩側和南北相連,像位於關口的路標。道路從坑邊通過,一里,走到尖石峰的北側,於是往西下,一里抵達西邊的山谷,是尖石峰的西麓。
從這裡起南部十分廣闊,徑直看到一座最高的山峰,在遠方直插雲天。我懷疑這就是堯林山,卻又沒有證據。〔滇東眾多的山,只有堯林山最高、最突出,位於嵩明州東面二十里處,與河口隔河相對。登上楊林所的主峰,往東就能見到它,如今則是往南也看見了,從這裡和從楊林所看堯林山都是在七八十里之外。查證志書沒有堯林山這一名稱,只記有秀嵩山位於嵩明州東面二十里處,秀麗高聳直插雲霄,整個嵩明州的山,以這座山為第一。〕越過溝壑往西轉,二里,跨過小溪橋,有個村子在北隴上,這是壁假。從壁假西面攀嶺往北_匕不久越過山坳往西走,一里,再往下穿過溝壑,往南又看見直插天外的高峰。此時我已經追趕上一位老人,拉住他詢間高峰,果然是堯林山。又往西走一里,再進入西峽谷。攀爬峽谷而上,半里,翻到山嶺西面,西部的遠山才大大開闊,看到南部主峰山脈的正脊,從西南橫列着往東北延伸,是東川府、尋甸府的分水嶺。其脊平緩地沿天邊峙立,而西南與東北兩端則分別聳起高大的山峰,其氣勢最為雄偉,也最遠。
在屏風般峙立的山脊中部又分列出一支脈,從西北往東南走向,像「八」字一樣。支脈交叉分出的地區,山勢特別低伏,而尋甸府城正好依託在這片山坳上。順低伏的地段進入尋甸府,是從東川府來的道路;往西越過分列出的支脈之脊,是去嵩明州以及省城昆明的道路;順着分列支脈的東麓往南走,是去馬龍州的道路。楊林所的河流,繞着堯林山往東流;馬龍州的河流,經過中和往北轉,和楊林所的水一同流向北,都是隨着此分列之山的走向流,然後在其東面匯合;只是溪流從這裡還看不見,而尋甸府南面的湖泊則寬廣得好像能用手捧到水。從這裡往西下,坡陡嶺開闊,二里抵達其峽谷中。有股小溪也往南流,順着小溪往西南又走了半里,北面的山塢環繞過來,塢中有村舍坐落在坡上,叫海桐。從海桐南經過,往西穿過山塢,又上岡,一里抵達岡頭。順着岡往南下,轉向西走,一共二里,有道山塢從北面伸過來,溪流順着山塢流淌,有個村子位於塢中,叫果壁,塢外有石壩截住溪流。道路從石壩上渡過溪流往西,順着平緩的山坡往上行,二里,逐漸下坡,有個村子靠在山坡西邊,是柳塘。從這裡開始山坡結束而畦田連綿不斷,北抵環形的山峰,西跨越牛欄江而到達尋甸府,南連接湖泊,都是種稻穀的地區,因而村落遍布,互相看得到。從田埂上往西走二里,就看到馬龍州釣河流從東南峽谷中流出,楊林所的河流從西南峽谷中流出,分別從兩面往北流,到這裡而匯合在一起,一座七孔石橋橫跨在河流上,名七星橋。河水從南往北流,是北盤江上游,正好與石堡橋的河水從北往南流,是南盤江的上游,形勢正相等,只是七星橋趕不上曲江橋那麼大。
過了七星橋,有三間廟宇,朝東坐落在橋旁。廟裡有舊碑,有的碑文說這裡距離尋甸府城十五里,有的說二十里,有的記載這條河名江外河,有的記載叫三岔河,沒有確定的里數,也沒有固定的名稱。而《一統志》中的記載又稱這條河為阿交合溪,還注釋原名為些邱溢派江;稱這座橋為通靖橋,可是又為橋作注釋道:「在城東面二十里處橫跨交合溪。」為溪作注釋道:「在府城東南十五里處合流。」也是自相矛盾的記載。考察老尋甸府城位於現在府城東面五里處,現在的府城是嘉靖丁亥年(嘉靖六年,1527)安銼叛亂後修建的,這樣的話,現在按十五里記載橋和溪流的位置才對。我曾多次訊問當地人,都說阿交合溪流出東川府,再往下流到馬湖府,沒有誰知道阿交合溪流到霑益州後往下流入盤江。然而《一統志》記載為流到霑益州,後來考證《尋甸府志》,其注釋和《一統志》相同。參考龔起潛的說法,確鑿而有證據的,不像當地人憑主觀想像猜測。有人說阿交合溪從車洪江往下流到馬湖府,這一說法更加錯誤。也可想見這條河流一定流入車洪江,但車洪江一定不流到馬湖府。因為車洪江距離交水不遠,龔起潛對霑益州情況的熟悉是很可信的,如果車洪江的上游,不轉向西往馬湖府流,那麼車洪江的下游也不轉向北從三板橋流出去,因而龔起潛的指示是可以理解的。
從江西岸往北走半里,跟着江流往西轉。順着江流南岸,沿着山又攀登嶺二里多,江流轉向北,道路翻過嶺頭轉朝南下。半里,由山塢中往西走,從這裡開始沿着鳳梧山南麓行走了。考察鳳梧山的情況,在尋甸府城東北面十里處,山脈經過府西部外界的主峰,往東排列突立為這座山,西北部有一座圓圓的山峰高聳,東南部有一座斜斜的山峰拔起,是尋甸府的主要山脈。阿交合溪從東邊流來、緊靠鳳梧山麓,轉向東北流進峽谷,仿佛是避讓此山一樣,這山也是往東北走向的主峰山脈。《一統志》沒有記載其名稱,只標明月狐山位於府城東北八里處,向周圍綿延五十多里。按照原府城位置計算,月狐山應當就是這座山,只是《尋甸府志》則將月狐山、鳳梧山並列記載,似乎是分為兩座山。然而根據山形來求證,又確實無法分為兩座山。會不會是原名月狐山,後來將「狐」音錯寫為「梧」,於是又將「月」字錯寫為「鳳」字呢?
又會不會是將高聳的圓峰叫做月狐山,然後人們又把斜立的山峰分為鳳梧山呢?一共往西走三里,往南眺望壑谷中的湖泊,湖泊不算很大,但其它匯入的水流則連續不斷。因為尋甸府城的河流向東南,楊林所的河從南邊流來,在壑谷口會合而勢不相上下,於是就積聚成湖泊了。山坡南面低處,石頭漸漸稜角分明,呈現出奇特外貌。又走一里,是在石片中行走,下面忽然出現一汪清泉,從石頭底下漫出來後往南流出去,其底是中空的,泉水源源不斷平吐出來,清澈得能照出人的眉宇。又往西走幾步,又有泉水相連而積貯成的水潭,泉水是從曲折環繞的石縫底下浸出來的,水流不深卻不會枯竭,溢出來後也是往南流進水潭。此潭圓得像鏡子一樣,但沒有中空縫隙,不知道泉水從哪裡流出,而且泉水的清澈程度也不像東面的泉水那樣碧綠晶瑩,沒有絲毫的遮蔽物。查證《尋甸府》記載的八景中有「龍泉雙月」,說府城東邊十里處有兩條泉水,相距十餘步,月夜裡站在兩泉之間,往東西兩邊都能看到月亮的影子留在泉水裡。根據我的觀察,泉水邊石頭環繞,樹木掩映,即使兩潭清泉各自包涵明月,恐怕站着不移步而往左右看,在正中間也未必能夠同時看到兩邊泉中的月影。
又往西走半里,有一個村落背靠山岡、面對溝壑,是鳳梧所,當地人稱為馬石窩,想來是沒有設置所時的舊村名罷了。從鳳梧所西北順着田埂走,坡隴間不時地有村落但都不太大,按照((尋甸府志》記載,原府城舊址在現在府城東面五里的地方,不知哪個村子能夠和府城舊址相當?一共往西走了三里,有股溪流從北邊山塢流來,直直地從田間穿過,溪流上有座石橋橫跨。過橋後往西行,又走三里,又有溪流從北邊山塢流來,也從田間穿過,也有石橋橫跨水面,這一條是所說的北溪。北溪離尋甸府城北部最近,是從府城西邊山坡與鳳梧山之間的峽谷中流出的。過橋,又往西走一里,從尋甸府城東門進城。轉向南走,在府衙東邊的旅店中停留。
尋甸府過去是土官擔任知府,由安氏世代統治,成化(1465?1487)年間才改土歸流。至嘉靖丁亥年(嘉靖六年,1527),安氏的後代、孫子安銼進行叛亂,和武定府土司鳳廷文勾結,攻破楊林所、馬龍州等地。當權者上奏徵發大批軍隊消滅他們,並將武定府改土歸流。於是遷尋甸府治於原府治西邊五里的地方,緊靠在西山下,尋甸府才修築磚城而成為險要的城鎮。〔考鳳廷文有時又被稱為鳳繼祖,也稱為阿鳳,有時又被稱為鳳顯祖,他自己改名為鳳廷霄。有人還說他原來是江西省人,入贅到武定府的女土司家,於是專斷放肆,進行叛亂,率領軍隊一直打到省城。後來被捕獲,並處以碟刑。〕尋甸府的四道城門都不正,大概是順着山勢而建成的。東門往北偏,南門往東偏,西門往南偏,只有北門勉強正一點,卻不是道路所要過的城門。城中只有兩條並列的街道,前面的一條是府衙與府治所在的地方,後面的一條街是文廟、城隆廟以及省巡按御史前來出差所住的官署,這些官署都面向東南。尋甸府城,東面和馬龍州正對,西面和元謀縣正對,南面與河口正對,北面與東川府正對。府城西北面全是山,東南面十分開闊。[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