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听雨的女人(何敏)
作品欣赏
爱听雨的女人
窗外雨声潺潺,张然却无心听雨。
以前的这种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到窗边,曲抱着双腿,将头靠在双膝上,灯往往是关着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屋外的霓虹也因此愈加鲜明。这种时候听雨,会听得分外清晰。雨声滴滴答答,张冉觉得,这是雨点在跳踢踏舞,雨,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踢踏舞舞者。它们时而轻踮脚尖,声音微弱得听不到;时而淅淅沥沥,像黄豆滚落地上;时而又嘈嘈切切急促有力……每一段舞曲,都是那么的令人陶醉。张然不会跳舞,不懂音乐,但这却并不影响她听雨。张然行过许多地方的路,自然也听过许多地方的雨。有南方雨打芭蕉的雨声,有南方小城雨滴青色瓦片的声音,有北方城市雷声滚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交织的声音……可是张然总听不够。她喜欢下雨时候待在屋里的那种感觉,像一个人与自己恋爱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闯不进来。
今晚张然住的这家旅馆没有窗台,她像个难民一样逃出来,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挑一家称心如意的旅馆。窗子外面是不锈钢的防盗围栏,隔着围栏看窗外,因为路灯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一切都是昏暗朦胧的。窗户玻璃因为张然的突然靠近,一下子蒙上了一层白雾,外面的世界更加模糊了。张然一直以来的习惯也就这样被打乱了。无窗台可坐,她在屋子里渐渐无所适从起来,仿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步子节奏凌乱,她自然也无心听雨了。今夜的雨声不再是动人的,显得有些聒噪,张然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张然,你还是搬出去住吧!你在家里,别人一提起你的事我就觉得丢人……”。母亲的话今晚复又在耳边响起。母亲觉得张然给她丢人,只是因为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找对象,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现在生的孩子都可以去帮忙打酱油了。但是张然却不务正途,面对她的苦口婆心,就整天嚷着“我就是喜欢一个人过,不想结婚!”她搞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这样让她操心。而张然呢?她是一个新世纪女性,她有稳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有一笔不丰厚但足以支持她不工作情况下生活个几年的存款。她犯不着像她的母亲一样,为了结婚而结婚,去嫁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为他生三个孩子,承包一切家务的同时还要出去赚钱养家,除此之外还要成为大男子主义的丈夫心情不好时候的出气筒。她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庭和子女,现在子女大了,她还得操心。张然只是不想结婚,怎么就招惹了这么多人了?张然觉得,像她母亲一样的家里的其他女性,都是一个个被婚姻囚禁了将近一辈子的女人,她生了几个孩子,虽然都还算孝顺,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成就。她们的丈夫,一个个暴躁的大男子主义者,自从用甜言蜜语将她们骗到手之后,就不再温柔过,有的甚至还爱赌博,懒惰,有钱的时候出去玩女人,在她们表示不满或让他不满之后就大打出手,但是经历这些,并没有让她们放弃对婚姻幻想。她们觉得人生就该是这样,女人就得要结婚,要生孩子,不然就不叫女人了。对于她们的一生,她们从不曾想过其他。她们没结婚的时候她们想着自己一定要结婚,因为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得嫁人,不然年纪大了谁要哇?结了婚,自然得生孩子,不生孩子怎么行?以后老了谁照顾?结婚于她们并不一定要出于爱,合适就行,过日子嘛,大家不都是一样这样过?大家这样了我也得这样,不一样不行,不一样别人指指点点的怎么抬得起头来?她们一生总是努力地按照大家认为应该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丈夫出轨了,别人会劝她们,哪个男人不花心?能回头就是好的,总比离了婚的强。于是她们就忍气吞声,接受一切。表面接受并不代表她们心里也难受,她们一难受的时候总是会想找一个人倾诉,然后每次她们看到张然,总是会找机会跟张然诉苦,张然也从此在心底埋下了不信任婚姻的种子。可是现在,她们又想张然结婚了,她们诉完苦之后总说,张然,别挑了,差不多就行了,日子过得去就行。张然,你不结婚老了可怎么办?张然,你现在可以算是电视上说的那种大龄剩女了,赶紧找个人嫁了得了!张然……这个时候,她们好像突然像个失忆了的人,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承受着的婚姻的苦楚。她们永远也不懂,张然她就是不想将就,不想日子只是过得去就行。张然曾经试图给她们讲自己的想法,但她们听了总感觉张然是在给她们讲外星语,她们永远也不懂张然所描述的那种自由。她们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曾经身心连为一体,但现在,她们的思想却仿佛隔着厚重的一堵墙,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彼此听不到,也感觉不到,完全无法沟通和交流。家现在于张然而言,是一个离开太久会想念,住的太久会厌烦的地方,她长大了,需要独处,更需要自己的空间。但是她又不想买房子。一个人,没有家庭,买个房子干什么呢,还不如住旅馆来得方便实在,走了就一了百了,没有亏欠,更没有挂念,只要有钱,自然永远有下一家旅店欢迎她。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努力工作,赚足够多的钱,去住旅馆,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去过滤她不想听的那些声音。张然是个倔强的女人,较起劲来就更倔强了。
可是张然母亲还是不死心,她复又找来了亲戚里最会说话的大伯妈来劝说。大伯妈一开口,嘴里就像机关发射利剑一样,不用停顿。张然本想反驳几句,但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儿,大伯妈果然厉害,一开口就让张然无还嘴之力。张然不耐烦地听着,大伯妈以为她改变了心意,突然停下来对张然说:“你是懂事的人,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过什么心,但是你的父母现在却为你操碎了心。过日子,差不多就得了,我打算给你介绍的这个人,年龄和你相仿,家里就一个老母亲,退休了的,退休工资五千多,根本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负担。他家里还有两套房子,将来等你生了孩子,那房子还不就是你和孩子的。你嫁过去就是去享受的……”。大伯妈沉浸在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说辞里,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张然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偶尔点头。她心里知道,这才是结束这场谈话最聪明的方式。大伯妈连续不断地讲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口渴难耐了,她用眼神示意张然给她倒了一杯水,张然以为她会就此打住,正高兴时,大伯妈又开始唠叨起来。“你看我家隔壁那家人的女儿,你也见过了,都到了四十岁还没嫁出去,现在过得要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突然大伯妈电话响了,她一接电话,才知道是她孙女幼儿园打来的,她忘记去接孩子放学了。大伯妈放下电话终于急匆匆地走了,张然累得瘫在了沙发上,那种感觉就像重刑犯人终于听完了审判,是一种沉重的如释重负。
张然想,家里是绝对不能呆的了,她收拾了一下衣物,就拖着行李箱出了家门。不想去打扰朋友,她的朋友们大多都是已婚的人,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呢,哪有心思管她?况且,她也不想再听到任何劝婚的话了。想想也没地方可去,她就索性住进了旅社。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住旅社的好处。张然住的第一家旅社叫向日葵宾馆,但是宾馆本身似乎和向日葵八竿子打不着。它和向日葵唯一的联系就是招牌上画了几朵向日葵。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宾馆,张然要了一间标间。房间不算大,只是那天住的旅社却有个大大的窗台,窗台上铺着灰底白花的榻榻米,一坐上去张然就放松下来。窗外是一个小花园,六月天的时候,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开得正艳,那天也下雨,不过下的雨只是小雨,花朵湿漉漉的,是另一种娇艳的美,雨声窸窸窣窣的,安的心安静地听着雨的舞曲。
张然后来想,母亲其实是爱她的,只是她现在的爱让她窒息。母亲是社会大流的受害者,她自己却不知道。她像中国千千万万个普通女人那样,认为女人就该结婚,就该生孩子。她像中国千千万万个母亲那样,希望她的女儿们能走进婚姻,结婚生子。却不曾问张然想不想。她是社会大流的受害者,复又无意识地用曾经套住自己的枷锁去套住别人,在自己流血的同时手上又沾着别人的血污,而这种残忍的行为却是以极其真诚的善良态度进行着的,张然一稍加抵抗,就成了不孝和忤逆,被社会指指点点,稍微屈服一点点就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张然面对这种窒息的爱自然想逃,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旅馆也不过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罢了。就像今晚,旅社并不能让她放松,雨声并不能让她内心获得宁静。[1]
作者简介
何敏,贵州龙里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