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涼予)
作品欣賞
父親
父親的一生是勤勞的，也是苦難多磨的。 今年住寧鄉了，與父母的距離相對以前要拉遠了點，父親每次都是催促母親打電話，問我在哪兒，什麼時候回家。 父親8歲喪母，爺爺是個粗人，不會照顧兩個兒子，解放初期生活十分艱苦，沒吃沒穿的，父親帶着小他5歲的弟弟艱難度日。 父親回憶起他小時候的生活，我常常聽得毛骨悚然！五十年代的大山里，老虎野豬猖獗，為了那一片紅薯不讓野豬拱了，爺爺會用竹篾蓆子支起一個棚住在野地里驅趕野豬，半夜老虎會來光顧，圍着棚子的四周蹭痒痒（父親說老虎是不進屋的，哪怕只是個棚），父親會嚇得縮成一團，偷偷看着爺爺點起火把驅趕老虎（父親說晚上老虎怕火光）…… 父親喜歡帶着他弟弟捉泥鰍，說是可以改善生活。抓一把米放在鍋底，上面蓋上半鍋紅薯，然後把泥鰍放進鍋里，等飯熟了泥鰍也跟着在鍋的某個縫隙中睡「熟」了。於是夾出來沾點咸鹽，咬上一口，父親說泥鰍還會「唧」叫一聲！但那也算得上是不錯的美味了！ 父親是背着書包娶了我娘，那一年他18歲，讀高二，同學都笑話他，父親實在不好意思就放棄了學業。婚後第二年父親便去了冷水江支援三線鐵路建設。父親說有一次從工地收工坐輪渡回駐地，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蹲在船邊洗手不慎掉入江中，父親想都沒想就跳入江中救人！輪渡在往前開，江面浩瀚無垠，父親硬是在滔滔江水中托起姑娘半個多小時！等輪度渡返回到父親身邊，他已經精疲力竭！父親英勇救人的事情跡很快就上了報紙，也被當時三線鐵路冷水江段最高指揮官接見，並在全路段通報表揚！ 隨着我的降生，一貧如洗的家中幾近揭不開鍋了！父親那一點點可憐的工資多半上交給了生產隊，僅靠母親的工分怎麼可能維持生計，無奈父親只得回鄉務農，從此便開始了他勤勞而又苦難的一生！ 記憶中父親總是起早貪黑，常常在大山上砍一擔柴回來天還沒亮，家裡養着一隻大黃狗，很有靈性，父親上山大黃狗都會與他作伴。陽春三月，父親會去大山里扯竹筍賣錢，那時候封山育林，禁止扯竹筍，林管員在有竹筍的地方埋了炸藥，一心只想掙點錢補貼家用的父親天沒亮就偷偷上山扯竹筍，不幸踩上了炸藥，整個右腳腳掌被炸成蜂窩狀，因為害怕被林管員抓住，父親硬是拖着鮮血淋淋的腿從山上爬了回來，見到父親時他滿臉污垢，右腳腳指頭就剩一層皮連在腳掌上耷拉着…… 8歲那年，我親眼目睹父親在菜地里被毒蛇咬到腳指，他扔下鋤頭飛快地跑到小溪邊，扯了幾根騰草把腿肚子紮緊勒死，又用溪邊的鋒利石頭把腳指劃開，任鮮血隨着溪水不停地流着……小小的我不忍心看下去，回過頭上到地里，等我再次看到父親的腳指已經是皮肉無存，就剩白森森的骨頭！父親是用石頭和騰草磨掉了腳指上的皮肉！他說這樣能救他的命！ 父親沒有一技之長，唯有鋤頭和柴刀陪他打天下，八十年代感受最多的是父親半夜上山砍樹，為了不讓林管員認出他，出門前他會用鍋底灰把臉抹黑，以至於林管員用大手電筒照着他嚇得大呼：鬼呀！我的嫁妝，那個時候算「十一抬」，每一根木頭都是父親半夜「偷」來的！有一次漲大水，父親依舊半夜上山，他背着一棵「偷」來的木頭要過一條一丈多寬的小河，後面還有林管員在追，河面上波濤洶湧，小橋被洪水沖走了，父親是用他肩上的木頭架成獨木橋，在漆黑的夜裡硬生生爬過去的！ 父親勤勞、善良、樸實、剛毅、頑強，我多多少少遺傳了他的一些個性。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記恨着父親，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因為交不起37.5元學費而把我從學校拽回來，我死死的抓着課桌和教室門不鬆手，幾乎是讓父親拎下樓的（初二下學期，教室在二樓）！父親說女孩子讀書沒有用，總是要嫁人的！說我記恨父親，還有着很多的典故，比如說弟弟犯錯挨打的必定是我；弟弟可以不幹活，而我很小就算半個勞力；弟弟可以一年不回家，而我三天五天就必須回…… 直到五天前，我從湘鄉特意繞道老糧倉回去看父母，剛到岔路口停好車，父親就騎着摩托車來了，我問父親去哪，他說來接我，我說這麼近我自己能走啊！父親說等下你不還得回寧鄉嘛！坐摩托車可以省點時間，再說你腳又不方便，開車累了走路更累……我坐上了摩托車，靠在父親佝僂的後背，思緒飄回到了童年。一歲半時醫生的一次手術失誤導致我4歲了還不會走路，所到之處都是騎在父親的雙肩上，記憶猶新的是翻山越嶺時坐在父親的肩上感覺是可以俯瞰全世界！ 家門前有條河，小時候沒有橋。風裡雨里，嚴寒酷暑，總是趴在父親背上，體會着父親深一腳淺一腳的從河裡走過。就算後來出嫁了為人母了也是如此，每每漲水了都是父親背着過河。去年新修了大橋，從此不用涉水，父親的背變得有點兒久違了！ 回想起父親的好，點點滴滴上心頭。我因為打抱不平而得罪了人，父親生怕別人報復我，偷偷去跟人講好話。父親依舊喜歡上山扯竹筍，依舊喜歡下河捉魚，依舊喜歡種很多的菜養很多的雞，依舊喜歡嘮叨責備我……截然不同的是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每次我回娘家，父親都會叮囑母親給我準備好多的菜和食物，吃好了還要給我帶走一份。知道我喜歡吃河蝦河魚，父親總會在河裡抓魚捕蝦，多到幾斤少到半兩，他都會攢着，樂此不疲！ 父親一生膽小怕事，鄰里親朋他都謙讓着，生怕得罪人！可膽小的父親卻不懼怕大山裡的黑夜，不懼怕命運中的坎坷，不懼怕生活中的磨難…… 父親一生善良，他被汽車撞倒了爬起來告訴司機等下鄉鄰來了不好交待，讓司機快跑，然後自己在家拄着拐仗三個月，花盡他幾年的收入…… 父親老了，我心中的怨恨也淡了。其實，我是疼父親的，也是愛父親的。那些遠久的記憶是寫在我心中對父親的深深的敬重，父親的一生於我有着必然的影響，我的血液里流轉延續着父親的基因，亦同樣複製了父親的缺點和優點。邁過了心中的那一道坎，唯願父親健康長壽！
作者簡介
涼予，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