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脊(鄭友貴)
作品欣賞
父親的背脊
父親的背脊,曾經是一棵挺立的樹,後來橫看則似川南丘陵凸起的小山,再後來卻象一座石拱橋,一把弧形的弓,他在時光的長河裡由壯年游向老年。
父親務農,也當過鐵路工人,而且幹得很賣力,內宜線(四川內江至宜賓)興建中他汗沒少流。生活的艱難使他的臉上皺紋密布,仿佛古樹茂密發達的根須。剛過五十歲,牙齒已脫落怡盡。說實在的,每每看到羅立中先生那幅很出名的油畫《父親》,我心中就很沉。父親那張臉與羅立中畫的父親竟是如此相似,一樣的生動,讓人感到生活的艱辛和人的不屈意志。
第一次被父親背脊震動並留下深深的記憶,是在我七歲時。那是秋天,陽光很充沛,天空一片蔚藍,萬里無雲。父親牽了牛,扛上犁,去翻挖過紅苕地。我則跟隨在後撿從地里犁出來的紅苕。他在前邊吹着響亮的口哨,與牛有一種默契。
太陽升高了,犁了半塊地,父親額上掉下一顆顆汗珠,牛也喘着粗氣。父親乾脆把藍色衣服一脫,露出結實的腰背來,他用汗巾擦了擦背上的汗珠,又開始犁地,我簡直被父親那寬厚的背脊迷住了,我相信父親是不怕累的,也是累不垮的,他那身體仿佛一座雄壯的山,蘊含無盡的力量。
我幸運地進入了川南古城南溪縣城中學讀書,全公社只兩名,本村則只我一人跨進縣城學校校門,這簡直讓世代為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母深感意外,高興了好幾天。
那年,我未滿12歲。父親替我背上被蓋、瓷盆等,走了30華里路,一直送我到學校。報到處報到、遞上錄取通知、交了七元五角學雜費,然後住進30多人一間的男生大寢室。待這一切安頓下來,已夕陽西下,晚霞滿天了。父親對我說:「好生讀書,少貪耍,城裡電影也不要去看!」他怕我分心,再則怕我亂花錢,把僅有的每周五角、我的菜票錢亂花了吃不上菜。我點頭連說「曉得,曉得」。我目送父親遠去,他急匆匆的背影分明已消失在山那邊了,可我還痴痴站在學校門外,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這畢竟是我第一次離家獨自一人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在重慶煤礦學校求學時,有一位很有學問的教授李敬敏先生(後來的重慶師範大學校長)給我們講朱自清的《背影》,我和同學們聽得入迷。寫母親的好作品很多,而寫父親的文章少,好文章更少。朱自清父親遠送兒子到車站,為兒子買桔子時在月台下費勁才爬上去那個感人鏡頭,更是記憶猶新。從此我便愛讀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覺得他的文字不 不虛不浮,字字真情,這也許是他的作品使我對父親的理解和感受更深的緣故吧。
那年春,父親與我哥哥一同來礦區。我發現父親已明顯衰老,心頭湧上一種歲月沉重和歲月無情的感覺,鼻子感到酸,心到感到沉。父親牙齒已脫落得所剩無幾,安上了假牙,特別是過去挺直的腰背已明顯地駝了,臉上的肌肉已松馳,且皺紋多而顯眼。他的外貌與他的實際年齡相比更顯得老態。從他的臉額,我仿佛看見他當年參加鐵路建設會戰帶領全班工人忘我勞動的情景。他的手、腿上至今還有當年留下的「傷疤」作為紀念。三年困難時期,因為家庭生活實在困難,一家老小吃不飽飯,有的家裡甚至餓死了人。父親這個每年要拿好幾張立功獎狀的鐵路工人,只好自動退職回家種田。
如今,我和弟兄姐妹均已成人,或在工廠上班或在務農或在沿海打工,人生已進入青年、壯年,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和夢想打拚。可父親已沒有我幼年時看到的那結實、挺直、充滿力量的背脊了…….永遠沒有了……
作者簡介
鄭友貴:四川宜賓人,作品散見《中國文化報》、《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