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草原(郭香榮)
作品欣賞
父親的草原
父親節到了，看着周圍的人們給父親送這送那時露出的幸福微笑，我的心就陷入莫名的悲涼中。我非常羨慕那些還有機會還來得及說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愛的人們。而我只能用更深的思念來祭奠離世的父親，希望天堂也有父親節，希望父親能收到這一份特殊的禮物。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是個體弱多病的人，飯要熱着吃，涼一點硬一點都不行。他黑瘦單薄的身體就像是荒野中一根羸弱不堪，風一吹就會搖晃的草。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父親，頑強地與母親一起支撐着我們的家。我們姐弟共9人，是遠近數一數二的大家庭。可是我們一樣和別人有熱乎乎的飯菜吃，有乾乾淨淨的衣服穿，有快快樂樂的童年回憶。我們是那個年代，唯一一個能全部上了學識了字的家庭。勤奮，好強，善良，樂觀，純樸，誠實等這諸多優秀品質都是我們耳濡目染了父母的言行，傳承了他們身上的優點。
回想起那時的歲月，常常記得一大桌子的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說邊笑其樂融融的樣子，就覺得那時父親還在，姐妹還沒各奔東西的日子，是一生中最快樂最溫馨最留戀的時光。雖然那個年代生活很清苦，尤其是孩子眾多的家庭，但那個年代野菜的味道卻是世間最美好的佳肴，我想主要是因為那是世間最厚重最溫情的一段歲月吧。
記得那時為了貼補家用，父親勞作之餘，就用午休時間去放牧家裡的10幾隻羊。父親的腳因長年勞作起了厚厚的老繭，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所以有時候，他幾乎是連顛帶跑地追趕着羊群，常常是累得氣喘噓噓，大汗淋漓。我們勸他，腿腳不好，就別去放了，我們把草帶回家來一樣餵。可是父親堅持說這种放牧式的餵養對羊的生長最有利。
其實父親對我們的教育也一直是這種散養式，從不強迫，從不嚴格限制，任由我們喜怒哀樂。但是，散養又不是無底線的放縱放任，就像羊群一樣，活動範圍有多遠那個圈子有多大，其實都裝在父親的心裡。他手裡那把長長的鞭子雖然不是左右前後的老晃動，但是那一定是早看好了方向，把好了尺寸。現在想想，其實從來不善言辭的父親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的循循善誘以及諄諄教誨都是以春雨潤無聲的方式給予我們引領着我們的。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微笑，每一句擲地有聲的話都潛移默化地影響着我們。我們也是他心上不說的驕傲，從每次考試後我們拿着那些獎品父親臉上的微笑就看出來。尤其是當我成為我們村第一個出去上大學的女孩子時，父親逢人就講，我們家的五丫頭，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你平常別看她不言不語，只會微微一笑，其實她心裡最有東西，她說出來的話最有份量，她寫出來的字最有嚼頭。父親其實是很少在人前誇我們的，也許是深受父親的影響，我的文字乃至性格也是那種波瀾不驚的。我最喜歡那種悄無聲息地開落，不喜歡張揚，喜歡安安靜靜地生長。就像野菊花，心裡的陽光與風雨都散在那微風吹來時的一顰一笑中。
記得每次放羊的時候，父親他都會選擇一個高坡坐下，一邊拿出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煙，一邊煙霧繚繞中盯着他的羊群情不自禁地樂。甚至有時候他還會興高采烈地唱起那二人轉似的調調。父親的心裡似乎永遠有着一個明媚的春天。
記得有一次，我和父親一起去放羊，他蹣跚着在草叢裡來來去去，不一會功夫就掐來了一大簇野菊花，邊抹着汗邊笑着說：「給，丫頭，我知道你最喜歡這種花了」。那是一個雨後的日子，當時接過父親遞過來的花，望着褲角早被露水和泥土弄得一塌糊塗的父親，除了不説的感動外，我竟然還抱着父親撒起嬌來，完全一副公主的模樣：「不行，我還要，我要插花瓶，我要扎花環，我要編花藍，這些還不夠。」記得父親說:「丫頭，你看，這一大片放羊的地方都是咱的，明年我再把那一片存放垃圾的地方清理出來，專門給你撒上這種花籽，以後這就是爸爸的草原，我丫頭的花海了」。
後來，我和父親的願望都實現了，那也是我陪伴父親變老父親陪伴我長大的最難忘的一段歲月。那片草原和花海也成為了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風景。那一副父親在草叢裡深一腳淺一腳采着野花，女兒安靜地等在遠處的畫面，也永遠溫暖地定格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再後來我們一天天在父親的疼愛呵護中長大，生活也一點點美好起來，就在我成了婚生了子，打算好好孝敬父母時，不幸的是父親在2004年幾次大病（胃穿孔三次手術）後，又檢查出肺癌晚期。在經歷了不到4個月的病痛折磨後，他老人家最終帶着遺憾離開了我們。
記得父親走後的最初那幾年裡，我像是患上了抑鬱症一樣，拒絕了一切與快樂有關的東西。後來雖說淡忘了一些，但有關父親的，我隻字未提，我內心從來不敢觸碰。記得今年我重新拾筆後在一首短詩里曾這樣寫到：有一種淚/咸在心頭/有一種傷口/血滲進骨肉/有一種痛/不哭不叫/有一種思念/從不說出口。今天這些文字，和父親想說的話，算算（加上兩首短詩）應該是父親走後我敢於面對他的第五次對話。
今天是父親走後的第12個父親節。雖然父親和我都不是那種注重形式的人，他在世的時候，我給他做過的飯沒有幾頓，給他買過的衣服沒有幾件，甚至仔細想想父親節的時候，我也從沒給他送過什麼像樣的禮物。記得最深的是，每每回家，其他姐妹們忙着張羅飯菜，我呢總是靠在父親的身邊，最近距離地和他說着天南地北的趣事。還有我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父親買的太空棉被一直是父親的最愛。即便是4月份，父親最後閉上眼睛的時候，都是蓋的那一床黛青色的被子。以致後來的無數個日子裡，我看到廣袤的天空，路過無際的大海，遙望遠處的高高矮矮的群山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我恍惚間，就覺得那到處都藏着父親的影子，到處都有父親看我的眼睛。我想，父愛如山，父愛如海的感覺，沒有人比我感觸更深的了。
作者簡介
郭香榮，河北省大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