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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船

來自網絡的圖片

狗 船一條小小的狗船,它很聽話,游泳也很厲害。它是我的,我的狗,我的船,我的狗船。[1]

每天早晨,它都搖晃着4條划槳的狗足,轉動着螺旋槳的尾巴,借着風帆之耳,來到我家的漁船邊上,輕輕敲打着我的門房,好像對我說:「奇奇怪,出海了,出海了,打魚了,打魚了!」

我便鯉魚打挺地從床上跳起來,我家的船屋就晃晃蕩盪,外面傳來了媽媽的斥罵,還有爸爸的叫喚。

我與狗船一起,向着大海,向着前方,去乘風破浪,去打魚,打上一大籮筐。

它靈敏的耳朵,能聽得懂我的話,它靈活的身軀,也隨我心意行動,我叫它往東,它絕不敢往西。當然,有時候它是會往上,還會往下,這大約源自於它熱衷於與水親密接觸的緣故。

它是一條有點像狗的船。它能潛水,我也隨之閉氣,它能躍空,在山一般高的浪尖上飛揚,它又是那麼聽話,那麼乖巧,除了形態之外,它和原來的樣子根本就沒有任何變化。

是的,它是狗船,我的狗,我的船,我的狗船。

是世界上唯一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狗船。

這是我最大的秘密,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一個人類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

因為,它原本就是一條狗,是我的狗,是我8歲時,爸爸送給我的禮物。

我給這條狗取了一個很好辨認的名字。

就叫狗。

狗陪伴了我3年,我們相處得很好,每天回家,它都蹦蹦跳跳地過來,和我挨挨擦擦,親熱得不得了。它還很懂事,遇到我討厭的客人,它就衝着他惡狠狠地吼叫。遇到我喜歡的人,它就沖她嗅嗅聞聞,把腦袋放在她的手上,接受她的撫摸。我生氣的時候,它總是挨我罵,也從不回嘴,只是用眼神告訴我:冷靜。我高興的時候,它比我還歡騰,汪汪吠叫,為我歡呼。它還會摸魚,會捉蝦,會抓螃蟹……我們一起合作,打了很多海鮮。就連我的狗刨,也是跟着它學會的。我曾教它蝶泳,它怎麼都學不會,還嗆了不少水,我就指着它笑。

但3年後,它死了。

死於風暴,死於大海,死於我的手中。

是我害死它的!我的心在滴血!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傍晚,我和爸爸媽媽吵架,隔壁的小朋友也不理會我,我生氣極了,便偷偷開着我家的船出海去了。唯有在大海上,在冰冷的海水中,我才能冷靜,把全身的怒氣都帶給黑暗降臨的大海。

當時,唯一陪着我的,只有它。它什麼都不說,只是在我的腳下,在我的懷裡,默默地支持我、鼓勵我。仿佛在說:「你做得對,考試考不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開心就好,做人最重要就是開心啦!」

它看了很多港劇,連心裡說的話都學了他們的口味,這也真是沒誰了。

等爸爸媽媽發現的時候,我早已飆到了不知哪裡去了。當爸爸媽媽和叔叔阿姨們來海上尋我時,風暴來臨了,狂風暴雨打出了驚天動地的掌力,將海面打出了一個又一個漩渦,打出了一堵又一堵30米高的水牆,將我們的小漁船打得懸空960°轉體斜後空翻又端正落下之後,突然中間劈出一把浪刀,將小船劈成了兩半,中間又橫着切了一刀,將船整齊地切成了好幾牙兒。

我們在漆黑的大海中翻滾,眼前只有一道道風雨激射的子彈,還有月光下如蛇般的白浪。

呼喚,我們吠叫,但希望還是沉入了海底。

當我們扒着一塊木板,隨波逐流時,我的身體越來越冷,聲音也嘶啞滾燙。

等我聽到風聲中似乎傳來了父母和村民們的呼喚,我的眼前一亮,卻根本搞不清楚方向,也叫不出聲響。

狗蹭地從我身邊躥了出去,一邊狗刨前行,一邊狂亂吠叫。我跟着它,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方向,那是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鼻子比我靈敏,在看不清楚光亮的世界裡,在聽不到聲音的世界裡,它的鼻子帶着我們找到了爸爸媽媽的救援船。

爸爸媽媽將筋疲力盡的我救上船後,狗已經消失在海面上,消失在風雨中。

爸爸媽媽說,他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狗,狗那時已經沉入海中,而更強烈的風暴即將來臨,爸爸媽媽和叔叔阿姨他們不能再來回搜尋,只好帶着我返航。 我暈倒的那一刻,分明聽到了風雨中聲嘶力竭的狗叫聲,如果我能起來指給大家方向,再緩一緩的話……

可惜沒有如果。

狗是為了救我而迷失於大海,死在大海上的。

最令我傷心的是,我們明明可以救它,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返航去救呢?

最令我自責的是,我們要走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它的聲音呀!為什麼那時候我要昏過去呢?

儘管後來爸爸媽媽說我聽到的肯定是幻聽,也告訴我不要難過,再買一隻來給我。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狗,不是我的那隻狗。

我面朝大海默默沉默,而且,我真想與它一起沉沒。

沒有人理解得了我這個小孩的那種揪心的痛苦,扎心的悔恨。

我成了世界上最不快樂的小孩。

我每天在海邊,遙望大海,期盼它能歸來,因為,我時常能聽到它離開我時的呼喚。奇怪的是,這呼喚並未充滿了絕望,而是在用溫暖、快樂,親切地與我告別,絕無傷感。

黑沉沉的海,淚水比海水還要苦澀,從理智中,我知道它不會回來了;從情感中,我卻盲目相信它會再回來。

它回來的那一天,黑暗的海面上,劈開了一道光。

我看到一艘破破爛爛的古舊老船,船上空蕩蕩,影子飄飄搖搖,伴隨着詭異的哭與笑,一條小狗向我跑來。

儘管我聽老人們說過不少幽靈船的傳說,但看到這艘神秘莫測的船,我還是無法相信,它就是幽靈船。

船上走下來的並非什麼幽靈,而是海底的科學家。為了躲避地面小行星的撞擊,他們曾經控制着整個亞特蘭蒂斯一起沉沒,在海底生存了不知幾百個世紀。他們很少出現在地面,且形態也不再像人類,而是千變萬化,無形無態。有時候就是一場風暴,有時候是一頭鯨,有時候就是一條船,就像現在這樣。最後,這艘船直接對我說。

我看到船上有狗的影子,是朦朦朧朧,半透明的那種,它自海面上漂浮着像我跑來,卻應我的手穿越而過。它只是狗的靈魂虛影,沒有實體。

幽靈船對我表示抱歉,它說自己昨天在做科學實驗,不想打翻了氣旋瓶,擊穿了空間結構,引發了海平面上的氣壓驟變,造成了一場無法預估的海上風暴,導致了一隻陸地哺乳動物的死亡。它知道那個動物是我的朋友,因此掃描了它大腦停頓前的意識體,並進行了復刻。遺憾的是,它那裡並沒有與它同樣形態頭腦空白的生物,所以,只能在意識體的粒子未曾以波態散失前,令它坍縮在一艘剛製造出來的小船上。

其實,它說的這些科學術語我完全聽不懂,它的用詞與我們人類也不大相同。不過,它的意思我大體明白了,我內心的痛,通過大腦意識發送出去,它藉此找到了我。而且,它將狗的靈魂和記憶,輸送到了這艘能夠承載意識體的小船上,還借着它找到了我,還給了我,送給了我。

這就是狗船。

來自亞特蘭蒂斯的科學家——那艘幽靈船形態的海洋生物走了,我原諒了它。

自從我得到狗船後,爸爸媽媽都一再質問我,這艘小漁船是從哪裡來的。我說了真話,他們還以為我腦子糊塗了。我說是我撿來的,他們見多少天都無人來認領,而且這船能自行遊動,想必是受什麼電腦控制的,也就沒再管。

狗船除了形態與原先不一樣,其他方面還是和過去一模一樣。它甚至有靈敏的嗅覺,游泳划槳使用的方式也是狗刨,整天對着我挨挨擦擦,即便我已經到了它的頭上,它也最喜歡我撫摸它頭頂的甲板。

我都不用動手,只要叫它去哪兒,它就自行去哪兒,像過去我拋一個飛盤出去,它就會跑出去,將飛盤叼回來一樣。

我又變成了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孩。但是,我感覺狗船越來越不快樂,餵給它骨頭,它都不想吃了。平時,它會將骨頭吞進前艙的原子爐內,咬得粉碎,化為前進的能量。它也不再活潑,在海上跳跳躥躥,連游泳都懶洋洋的,更別說要去打魚了。

它是生了什麼病了嗎?

風暴來臨的時候,我帶着狗船,沖向風暴中心的方向,希望能找到幽靈船,問個明白。

幽靈船終於來了,它告訴我,這是狗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對勁兒,它的意識是一條狗,但身體始終不是一條狗,無法做出狗的動作,無法感受到狗的外在刺激。儘管這艘生物船能承載它的意識,但當它意識到自己並非一隻狗的時候,它就抑鬱了、自閉了,它的意識很快就會離散,無法捕捉,那時候可以說它會真的死掉了。

那該怎麼救它,怎麼幫助它?我該怎麼辦?我問。

讓它死!幽靈船冷冷地說,你要親自用情感的手術刀將它殺死!將它的意識,剝離出狗船的軀體。這樣的話,它的意識就會找到一條新的,大腦空白的小狗。也就是那些剛出生的小狗,寄居在它的腦微管里,意識體的量子糾纏再次啟動。只有這樣,它才能活下去,才能重生。也許有一天,你還會見到它,儘管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但它還會認識你,也許這就算是它的前世與今生。

情感是我們最美好的聯繫,也是最殘忍的手術刀。

我舉着這把刀,割向了我最喜歡的狗船。

我不再理會它,不再陪它玩,總是呵斥它,咒罵它,我還用棍子敲打它的身體船殼,我用石頭砸它的船燈眼睛,我用腿踢它的桅杆耳朵……

終於有一天,它懷着深深恨意,自行駛向了風暴的中心。儘管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令它重新好好地活下去,但我還是傷心欲絕,捶胸頓足。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為什麼我要在它最後殘存的記憶中,留下這痛苦的碎片?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它了。

時常到狗市里找尋新生的它,但沒有一隻狗認出過我,我只能想象,它其實出生在了別的地方。

60年之後,當我走進機器寵物中心時,一條機器小狗跑到我的腳邊,挨挨擦擦,親熱得不得了,它用嘴拉扯着我的褲子,跑到陽台上,瞭望着那片海。

海面上,一艘幽靈船若隱若現。

我和這個機器小狗,同時都笑了。[2]

目錄

作者簡介

超俠,科幻作家、編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中國科普作協會員。主要作品有《少年冒險俠系列》《超俠小特工系列》等,11次榮獲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多種獎項,劇本榮獲八一電影製片廠優秀劇本提名獎。參與創作的科普漫畫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五個一工程」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等獎項。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