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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風物誌之」南通話」(海德)

狼山風物誌之」南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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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風物誌之」南通話」》中國當代作家海德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狼山風物誌之」南通話」

這是一則故事:

我們村裡有個男子叫「洋島侯」,個子高高的,不是矮墩炮,動不動就是「你替我好好的,要不,我給你兩搗拳!」。「洋島侯」成了他的綽號,他也樂意接受。男女老少喊他「洋島侯」,他總是響響朗朗地答應,一點兒都不感到生分。他沒有多少文化,可能小學都沒有念完,腦子很靈光。平時笑話連天,從早到晚好像沒心沒肺樂呵呵的樣子。

南通話,有時引起誤會;

南通話,有時鬧出笑話……

有一天,到狼山鎮看到一位中年婦女在賣花生,說的「崇明話」,實質上是「啟海話」。「洋島侯」走近前去,我問你一下,你奶奶多大?花生賣多少錢?那婦女聽不懂南通話,覺得這個陌生男人不懷好意,色迷迷的眼睛耵着她胸脯看,以為在調戲她。「你下流!」「你介個人好戲子哩,哪個下流?」「洋島侯」繼續問:「你賣花生,我問多少錢?我礙了你?」真是個無賴,得寸進尺了,太過分了。婦女眼淚流下來了,收拾了攤子想走。走什麼走?還掉「貓兒尿」了?生意還沒有做呢?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像我欺侮你一樣,拉着她不讓走。「洋島侯」是個粗人,「一根筋」,你不賣,我偏要買。拉扯之際,正好派出所兩個民警路過,看到婦女眼淚巴巴的,就問怎麼回事?那婦女指着「洋島侯」,「他耍流氓!」等婦女一五一十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民警笑了。這兩個民警也真是的,這個男人欺侮我,你們還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那個婦女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等民警解釋給她聽,才曉得……

——都是「南通話」惹的禍。

「洋島侯」是我本家兄弟,年輕時曾在南通地區第一招待所當過服務員,見過世面的。當年「地區一招」,接待服務對象都是省里或京城來的大幹部,他津津樂道的是多次服務過司令員許世友將軍。在老一輩開國將帥中許世友上將「好酒」,只喝茅台酒,酒量好得喝遍全軍無敵手。只要他一上桌就免不了開懷暢飲,每次都喝得一醉方休,不喝過癮絕不離開酒桌。有次他喝到興頭上,桌上電話鈴突然響過不停,他拿起電話十分掃興地吼道:「我是大將軍許世友,你是哪位呀?」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一個熟悉聲音傳過來:「在下是小兵恩來呀。」許世友聽到是周總理的聲音,立馬酒醒了大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有時候,許司令在南通喝剩下的茅台酒,服務員「洋島侯」捨不得倒掉,倒掉也是浪費,就帶回宿舍。叫上我哥等幾個「發小」,砸碎幾個南通產的脆餅,當下酒菜,海闊天空地邊喝酒邊「港泊」(閒聊),直到星沉月落東方升起一輪朝陽……

南通話,一種交流的特殊語言;

南通話,一種常用的鄉間俗話。

「洋島侯」剛才嘴裡說的「奶奶」,不是祖母那個奶奶,南通人稱自己的老婆「奶奶(音譯)」,對結過婚的女人也可以稱作「奶奶」,寫成文字應該是「乸乸」,這是冷僻字,不一定有多少人認識。中國文字是象形,或者會意,乸乸,「也」和「母」組成,看「字形」加「會意」,「也」是「母親」,就容易理解了。「乸乸」說起來,蠻嗲的,蠻親切的。那婦女聽不懂南通話,一誤會二誤會再三誤會,以為「奶奶」是指女人胸哺,「花生」聽成「下身」,從女人的上體到下身,還問賣多少錢,好像自己賣身似的。第一句開門見山直接了當,不怕丑,還要「吻一下」。不是流氓也是無賴,她把「問」聽成了「吻」。接着又說自己是「戲子」,還「愛上了」,這個人也太不像話了吧。還罵我是貓,「掉貓兒尿」。「洋島侯」是狼山腳下地地道道的南通人,說的南通土話,接二連三的引起誤會。最後「洋島侯」告誡那婦女,請你以後不要神皇亂說的,我只是問問你,沒有礙你,有生意不做,痴化了膿。看看,有哪一句話是在調戲婦女是在「耍流氓」?歸而正之的,只不過是地地道道的南通話而已。

南通話,狼山人的母語,說起來流流瀉水,勝如滾流星,寫起來就疙里疙瘩。不少字是生癖字、孤陋字,甚至沒有字,話可以說,字寫不出來,只好用同音字代替。這幾年,我嘗試着用本土語言——南通話寫地方散文,有些話說起來流暢通順,寫起來,找不到這樣的字,搜腸刮肚也是水中撈月——一場空。我想起了「音譯」這個方法,譬如把英語翻譯在中文,我用同音字代替,寫起來倒有津津有味,別有一番情趣。有一天,多次編發我散文的資深編輯告訴我,有讀者說我的散文有錯別字。我一下楞住了,寫了這麼多年的文章,也算資深作者了,怎麼還會有錯別字?犯小學生作文時的低級錯誤?後來明白了,南通話好說不好寫,本土語言進行「音譯」,相似字有多種,仔細推敲總有不盡人意之處。我只好微微一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寫自有我之理,只是不好過多解釋而已。南通話問,「你家裡有沒有人?」按音寫字,「你鍋里果有鹽?」或者是「你缸里果有仁?」看看,是不是徹底變了味?與原意相差十萬八千里了。粗一聽,還以為開始講「司馬光砸缸」的故事,砸缸找人呢!有一年,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馬季和趙炎到南通演出,一上台,就用「你鍋里有沒有鹽?」這句土話開場「你家裡有沒有人?」調侃南通現場觀眾。當時我在現場觀看演出,儘管他裝腔拿調模仿南通話,但說得還是硬把老翹的,離原汁原味是「短筒襪子到短褲頭兒——推板一大屯(距離一大截)」呢,相差甚遠。他誇張地表演,細眼睛眨巴眨巴的,還是引起全場轟堂大笑……南通話,並不好笑,只是南通人的日常用語罷了,聽不懂,說不來,才覺得好笑。

不少民俗專家費心勞神地研究南通話,覺得「老好戲子哩」,追根溯源,據典引證,分析歸類忙得不亦樂乎。南通話,是中國方言的一座孤島,是世界上最難懂最難學的語言。湖北作家祖慰曾經和我說,《紅樓夢》研究養活了中國一大批人,研究來研究去,《紅樓夢》還是那一本,「紅學」研究專著出了一本又一本,早已超過原著千百倍。說得高深莫測,論得博大難猜,「南通話」的研究是不是也養活了一些人?你研究你的,我流行我的,狼山腳下的南通人不信那一套,南通話說得滾圓畢滑,仍然說得園個舊過,不像有些人「瀉飽了堆濃(吃飽了閒聊)」,盡嚼曲子。

南通話有來路的、有底蘊的、有故事的。南通話把父親叫「牙(音譯)」,把自己的寶貝兒女喚作「牙牙種」,可也真是的,沒有「牙」種下的種,生根發芽,哪來的下一代?南通話把母親喚作「娘奶」,多直白多明朗,子女不吸娘的奶,怎能長大成人?這種土俚俗語,解釋有點不雅,甚至有些「露骨」,讓人「不帶心上來」。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提醒子女每次每回叫自己父母時,千萬不要忘記從哪裡來的?怎麼長大的?從小在心底埋下孝順父母的初心善根……

我們把祖父叫嗲嗲,祖母為奶奶;外公叫維嗲嗲,外婆叫維奶奶。南通話「維頭」,就是說的「外面」的意思,如此說來,維嗲嗲,就是外面的祖父。儘管是有血脈關係的,內外有別,不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一家人。南通話裡有話,這應該是顯著特徵之一,說的人不深究,囫圇吞棗而已,細細地分析,包含天文地理人情世故的學問多着呢!

小時候,我哩(我們)幾個小伢兒(小孩)到海邊上戲迪(戲去),過了中尚(中午)才關來(回來)。恰巧(剛巧)到場邊上,「野侯」的嗲嗲(祖父),拎着他的耳頭,「細背鍬兒」上拉里替的(上哪裡去的),到這時候才瓜啦(回來)?你鍋里(家裡)急得沒得魂。長得扎登(結實)的野侯翻白眼,「我沒有拿小背鍬兒,我來曉得到拉里替了?」「你死瀉活冒(胡說八道),問你呢?」「我告訴你了,我不曉得。」「自好戲的,還在胡頭大亂,蠻得替地啊!」嗲嗲舉起手又要打他兩個「毛粟子(彎曲的手指在頭上敲兩下)」,「做神尼(做什麼)?」「野侯」蠻節棍(蠻厲害)的,邊躲邊溜回鍋里替(家裡去)了。如果能聽得懂看得懂這段話,離標準的真正的南通人不遠了。

細背鍬兒、細洋箱子、細納鉗子,都是罵小伢兒的口語。聽起來是在罵,實骨子裡充滿了憐愛,是一種戲罵一種笑罵。罵得輕描淡寫,罵得小橋流水,罵得清風皓月……背鍬兒、洋箱子、納鉗子,鄉村不可缺少的家庭用具,細即小,小東西派不上大用場,可又是家家都需要的工具。南通話真厲害,罵小伢兒罵出大人的希冀罵出大人的寄託,罵聲中盼望小伢兒早日成為有用之材。

不管天南海北,還是異國他鄉,南通人只要聽到南通話,覺得特別親切,好像見到了隔壁鄰居。有一次,在日本東京銀座大道,遇到說南通話的中國遊客。我們走過去攀談起來,親熱得沒得魂,他們是唐閘的,我們是狼山的,隔着南通城相差幾十里。如果在本地遇到只是擦肩而過,最多也就回頭一望。在國處就不一樣了,仿佛遇到老家親戚隔壁鄰居,南通話港起來(聊起來)沒完沒了,忘記了身在國外,就像站在南通城的十字街路口……路過的日本人聽到我們嘰哩哇啦,側目而視,好像說的自己島國的語言。卻一句話也聽不懂,這是哪國人?說的哪門子外國話?南通話的語速和日本話差不多少,有的還帶點日本味的音尾。比如說,「褲子瓦,褲多西瓦;哈子瓦拉,哈地西瓦。」這句話用南通話說出來,簡直和日本口音一模一樣,不少人還真的以為是日本話呢?其實是南通話「褲子壞,褲襠先壞;鞋子壞了,鞋底先壞。」南通人說,日本話像南通話,外地人說,南通話像日本話。還有人問,這是哪個少數民族的語言?這句話問得好,就是在江海廣闊大地上,說南通話只是少數,方圓三十里。啟海話、淮揚話四通八達,唯有南通話閉關自守,自我傳承。如果按人口算按地域算按語種算,那就是第57個少數民族了?當然,這是笑談,我們依然是漢族。歸根結底,南通話就是南通話,中國獨一無二的語言,博大精深的中華民族語言王國中的「活化石」。

我們這代人,以及上一輩人說起普通話來,或多或少帶點南通話的語音,被稱作「狼山牌」的普通話。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南通市經濟委員會政治處工作。有天,陪同北京來的新華社記者採訪中共南通市委書記朱劍,談及走在全國前列的南通經濟發展狀況,朱書記帶着地方腔調的普通話,讓人聽得有點彆扭。採訪結束離開市委辦公樓,記者下樓梯時問我,朱書記說的是哪裡話?我笑着回答「劉橋牌」國語,朱劍書記老家是南通縣劉橋人,普通話帶着濃厚的劉橋地方口音。這樣的普通話,有點南腔北調,外地人雖然聽得吃力,尚能聽得懂,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我們的孫輩從小說的普通話,耳濡目染,南通話聽得懂,卻說不來。有時候,輔導孫女語文,我讀名詞讓她默寫。她瞪着一雙大眼睛,亳不客氣地說,你讀的什麼普通話?我怎麼聽不懂你報的名詞啊?我說:「狼山牌」的普通話。不標準的普通話,遭到孫女的嫌棄,也在情理之中。她們上小學是先學拼音字母後識字,統一的音標,普通話說起來字正腔圓,根底紮實啊!我們高中語文老師邵磐世,曾經寫了本「怎樣學好普通話」的小冊子,就是引導地方語言走上「普通話」的正軌,後來在「紅色風暴」中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我們上小學是認字識字,不是從拼音字母啟蒙的。老師在黑板上寫「人」字,我們跟着老師讀「人」,靠的是死記硬背。說普通話是「半路出家」,南通口音怎麼也拋棄不掉?根深蒂固,一開口就知道是「南通人」。

南通話,我們的「母語」,伴隨我一輩子,說改也難了。現在後輩普遍流行普通話,很少說南通話了。南通話,在家庭生活、社會交往中漸行漸遠了,我隱隱地有種擔擾,我們的孫輩重孫輩把南通話棄之如敝屣,早晚有一天,「南通話」也會成為狼山腳下的「恐龍」嗎?但願不是杞人憂天![1]

作者簡介

陳芳: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陸續在省、市級報、刊發表散文、雜文、論文數十篇。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