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坎:流逝的记忆(盛忠民)
作品欣赏
百步坎:流逝的记忆
百步坎在村庄的西南面。出门往山里走,一不留神,就在脚下。
在富阳的山里,用石头垒砌的这种坎随处可见,几乎每条溪流,或者田地之间都有。江南多阴雨。四季中属初夏的梅雨时节,雨水充沛,在山里乱冲乱撞。这些与水相抗的石头,便紧挨着站起一道道墙坎,安静、寂寞、坚强,又朴实、苍老。见证着沧海桑田,时空转换。
许多石坎建于何时我们不得而知,只看见石头呈灰黑色,甚至有的还长了厚厚青苔。东前村的百步坎呢,也一样,没有一个正确的说法。我问了许多老人,都说在秦始皇时就已存在。一些老人说起百步坎的事情,讲的让人神往。这样说来,百步坎的历史应该有几千年了。人,终究活不过石头和泥土,也没有石头垒砌的坎时间长久。几千年,几百年,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朝代换了一朝又一朝,百步坎依然站立在大源溪岸边,没有消亡殆尽,只不过溪越流越深,坎越来越高,而坎上每一年草木长了又衰,衰了又长。
在村中老人的带领下,我来到了这个被村民传扬千年的地方。
坎有些高,下面是大源溪。因为长着荒草和柴禾,我即使探身俯瞰,也不能望到坎脚。之所以被称为百步坎,是因为传说中,从水上码头走到岸边,约一百步的路程。百步坎旁,是一条大路,据说在以前从富阳大源到场口都走这里,是一条畅通的官道,来往路人密集。站在百步坎旁的路上,仰头向西,可以看到巍峨的亭山,像一个巨大的亭子,屹立不倒。人类的微不足道,一下子呈现出来,使人无端产生恐慌和敬畏。
虽然很少有书籍记载百步坎的历史,但它每天都会进入村民的视线,这让许多村民不能熟视无睹。百步坎的历史,不管是繁华或者萧条,热闹或者冷清,总是一代代地被记忆、传扬、叙述。
我还是记得一些有关的历史记载。
从《富春志》和富阳各个时修缮的县志中,我们可以查阅到,在远古的宫前村,有一座紫霄宫,规模颇大,历史久远。这在富阳区域的历史上,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座数一数二的庙宇或道观。连秦始皇东巡,都要落脚的地方,可想而知紫霄宫在当初时代的地位。如今紫霄宫已荡然无存,连宫殿的遗址也难以寻觅。人们只能根据史料的描述去依稀确认方位,至于具体的详细位置,没人说得清。但从《富春志》记载始皇东巡到富阳的路线图来推测,应该是从大源溪到百步坎上岸,然后住宿紫霄宫。由此看来百步坎码头在当时就已经具有相当的吞吐量,不管是面积的大小,或者设施的完善,不然如何容纳秦始皇庞大的东巡人马呢?而紫霄宫则完全是一座行宫般的道观了。
于是,我不妨大胆地推测。紫霄宫就在百步坎不远处的亭山脚下。这里陆路有通向场口、桐庐、建德方向的官道,水路有直通富春江,大小船只可以通航的大源溪。交通是何等的方便,信息是何等的灵通
我一直认为东前村在远古时代,就已经是一个千户大村。在当时或许整个富春大地上,还没有很多的人口比较集聚的大村落。村与村之间的交通也属于蛮荒时代的原始山路及田野小道。那些水路方便的村落,便发达了起来。那时,东前村的大源溪,在百步坎以下,应该是一片广袤的水域,水天茫茫,碧帆落影。亭山脚下的百步坎得天独厚,成了一个天然的水运码头。经过一代代人的修建完善,百步坎码头终于兴旺了起来,沿岸可以停靠上百渔船和各类商船。
随着百步坎码头的成型和扩大,东前村也空前地繁华了起来,随即有了许多街市。因为水域面积宽广,鱼类资源非常丰富,于是产生了专门从事打鱼为生的渔民。有了众多的渔民,便有了鱼市,就有了一条卖鱼集中的卖鱼街。东前村远古渔民一天的生活,在那些卖鱼的叫唤声中开始忙碌。一些远在山里靠毛竹做元书纸或小黄纸的山民,不辞辛劳,挑着竹纸或者山货,也来到东前村,或买卖、或歇脚、或采购。在古代或近代的许多时候,东前村一直热闹繁华,一些遗迹直到现在依然清晰可见。而很多反映当时状况的地名或传说,也随着人们的繁衍生息流传了下来。
据传,当时正因为有了百步坎码头,东前村的繁华程度非常之高。村落里有东西两条街,而链接两条街的有一座桥,叫做齐街桥,建于北宋年间,是一座石桥。具体是一座怎么样的石桥,已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想来也是一座精美绝伦的石桥。东街连陆路,通富阳、萧山、诸暨。西街邻溪沿着水岸延伸至百步坎码头。虽然这些都是从人们祖辈口中流传的场景,但从后来由于村庄的各类重建中,陆续挖出的一些物件来看,古代村庄中央的街路,都是由青砖直插地面铺设而成,还拼成各种图案,古朴、坚实、柔美,处处显示出北宋韵味。
大源溪像明晃晃的碧玉带镶嵌在村子和山田之间,站在路上看,至少沉下去了十多米。我的脚下就是百步坎,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码头的痕迹。许多杂草、柴禾、树在这里生长茂盛,但我依然相信那些故事,那些远去了的繁华和喧嚣。我知道许多现在看来影迹无存的事,总是这样在历史的长河中荡涤,最后消亡,其实,它们却真真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经过这地方。
是时空把溪流变迁成这样,是时空把百步坎演绎成这样。
百步坎的荒芜或许是因为另一种交通方式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不同的一群人和不同的一些物事开始来来往往地走动,最后这些人和事,甚至生活方式又被另一拨代替。
百步坎就像是被扔掉的一个码头和一条路,或一种生存模式。但我知道,它必定有被弃置的理由。
但有些东西却始终扔不掉,会留下来。一些留在了原先的模样上,成了野草、荆棘、树木的家,更多的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变成了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遗存。
在百步坎,我站立很久,觉得那是东前村的老根底子。东前村的两个村子——溪东和宫前,几千年来住了不知几辈人,老村庄住旧了就造新村庄,新村庄没多久又会变成老村庄。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住惯了的两个村子,就像是坐在亭山山腰里母亲的两只脚,一只搁在了溪东后头山下,另一只搁在了溪西的亭山脚下。人们总也不愿遗弃这片土地,依旧像个孩子般依偎在母亲的怀里。[1]
作者简介
盛忠民,浙江杭州人,网名镜师,喜爱诗歌、散文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