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管利明)
作品欣賞
看望
剛剛官升一級的孔副局長說病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直接就住進了縣人民醫院。
孔副局長叫孔令,今年剛滿50歲。孔令因生理原因一生無子女,兩年前和老婆離婚後也一直未娶,獨自過着單身生活。在縣物資局,孔令應該算個元老級的人物。幾十年中,他親自陪送了七、八位正局級領導,有的當上了副縣級幹部,有的登上了正縣級寶座,有的是平級調到了其他局、辦、委, 自然,他陪送的副局長就更不計其數。這次調整局領導班子,上頭不知是看他幾十年的媳婦應該熬成婆了,還是因為他資歷豐富確實要委以重用,在他步入知天命的時候,這副局長的繡球突然就拋到了他的頭上。這真有點范進中舉的味道,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孔副局長原來是物資局計調科的科長,在這個位置上,他已經幹了五、六年。按說這個位置離副局長只是一步之遙,但要跨上這一步,着實是比登天還要難,相當於在上百萬的彩民中,中了頭獎一樣,這確實讓他喜出望外。這過分的驚喜,讓他心潮難平,讓他喜極而泣,讓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表達喜悅的方式。也許是喜氣充盈的原因,這一喜,他竟病了,又是咳嗽,又是發燒,一連幾天都退不下來,人也瘦了一圈。醫生診斷的病情是,內火攻心外加病毒性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療。於是，孔副局長就住進了醫院。
孔副局長因病住院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很快飛遍了物資局的上上下下。於是,很多人都十分關心地前往醫院看望他們的孔副局長。
先是計調科的周科長和幾個科員去看望他。周科長去看他,顯然是為了報恩。沒有孔副局長的升遷,就沒有他周科長的提任。周科長說,老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要好好地將息身體,不要太勞累了。看你病成這個樣子,我們大家都很心疼啊！孔副局長對大家的關心表示感謝,並說我會注意身體,慢慢調養的。周科長一行人走後,供應科的吳科長一行人又去看望他。吳科長比孔副局長大3歲,算是老大哥,以前在局裡一直稱孔令叫小孔。但這次吳科長卻換了口氣說,孔局啊,看你結結實實的一個人,怎麼說病就病了。既然病了,就好好地配合醫生治病,不要有什麼想法,更不要背思想包袱。說這話的時候,人們臉上的表情都很嚴肅。孔令聽了,就有些納悶。他想,我一個平平常常的感冒,會有什麼想法,又會背什麼思想包袱?莫非他患的不是重感冒,而是其他什麼疑難雜症?吳科長他們走後,孔令一個人在病房裡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決定去找他的管床醫生。管床醫生是個年輕人,姓趙。趙醫生說,別人怎麼說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只管配合醫生安心治病就行了。說完,趙醫生就匆匆地忙別的事情去了。
下午,又有幾個科室的人陸陸續續地去看望孔令,手上都提着牛奶、銀耳、八寶粥之類的營養品。局辦公室的王大姐是個善良慈祥的人,看到孔副局長因病瘦成這樣,心一軟,眼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王大姐說,真是病來如山倒啊,這麼健壯的人,轉眼間就瘦得不成了樣子。接着又安慰道,孔局,得了病首先要把心放寬一些,錢是身外之物,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吧,別對不住自己的身子。在一旁的辦公室文檔管理員小張姑娘看到王大姐淚眼婆娑,自己的眼圈也忍不住紅了,也跟着說,孔局,生病的人一定要靜心,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工作上的事情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幹好的。又說了一些安慰的話,人們就走了。
這天晚上,孔副局長直接是失眠了。他想,如果自己僅僅是個感冒病,全局上下怎麼會有這麼多科室部門的人來看他?以往就是局長生病住院,也沒有這麼多人去探望,他想他得的可能不是感冒病,而是一種什麼絕症。只是醫生不敢把真實的病情告訴他,才故意隱瞞他說是病毒性感冒。再聯想到辦公室王大姐和小張姑娘的淚水以及她們說的那些話,孔令頓時感到不寒而慄,有一種不祥的預兆直逼近他的心底。他想他快完了,連王大姐都勸他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說明他的人生快要走到盡頭了。人們還勸他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背思想包袱,心要放寬些。他能不胡思亂想能不背思想包袱能把心放寬嗎?這樣越想心情越低沉,越想心裡越絕望,他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神智也開始有些恍惚。
第二天,物資局的鄺局長又帶着班子幾個人來到了病房。鄺局長前段時間一直在北京學習,結束學習後昨天才回到局裡。鄺局長見了越發瘦削的孔副局長,心裡很是愧疚。鄺局長說,老孔啊,都怪平常我們對你關心不夠,組織上有一定的責任。現在,你有什麼要求,只管向組織上講,我想組織上是會儘可能滿足你的願望的。孔令就想,自己的生命也許真的為時不多了,連局長都希望他提出自己的要求,這其實就是要他留下在人世上的最後遺願。他有什麼遺願呢?要家沒有家,要子女沒子女,一個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何必再給組織上添麻煩呢。就說感謝局長的關心,有你這樣的好領導,下輩子我都願意給你當兵。說着,竟有了一些老淚閃爍。鄺局長見孔令動了感情,就拍了拍孔令的肩頭,也很深情地說,有你這樣的好同志,就是下輩子,我也忘不了你啊!其他幾個班子成員也都表情凝重地和他握了握手,希望他多將息、多保重。
一連幾天,物資局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去看望過他們的孔副局長。就連從未與孔副局長打過交道的人都去看望過他。當然,他們去的目的也不盡相同。一些人是因為孔令當了副局長,是想借這個機會去套套近乎,聯絡一下感情,日後為自己留一個好印象;一些人是看到孔副局長現在分管人事工作,手上有一定的實權,如果巴結上他,將來就有提升股長、科長的可能;而更多的人則是想到孔副局長身邊一沒有老婆二沒有親人,在這生病的時候,應該多給一些關心和安慰,於是就爭先恐後地前去醫院看望他。現在,水果和營養品堆了半間病房,但孔令一點也吃不下去。他明白,局裡所有的人都來看他,不外乎就是一種臨終告別的意思。既然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看與不看又有什麼意義呢。
由於沉重的思想包袱和很大的心理壓力,孔副局長的人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到最後,竟然連飯菜都難以咽下喉嚨,病情真的愈加嚴重了。連管床的小趙醫生都搞不明白,一個普普通通的感冒病,為什麼會發展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那以後,物資局的人再也沒有去醫院看望孔令,孔令心裡嚴重自閉導致異常抑鬱也沒和任何外界聯繫。直到半個多月後的一天,醫院給物資局辦公室打來電話,要他們去處理孔令後事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孔副局長已經去世了。死亡通知書上寫的是：功能器官嚴重衰竭導致死亡。
任何人都沒有搞懂,他們新上任的孔副局長為什麼患一場重感冒,就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這在人們心頭一直成了一個永遠難解也無法解開的謎。[1]
作者簡介
管利明，男，重慶合川人，現定居於貴州省清鎮市。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