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伯伯(冷清安)
作品欣賞
瞎子伯伯
寫下這個題目,我就覺得是對老人的不恭。因為我的伯伯較多,為了區分只好用這個不雅的字眼兒。好在他老人家從來沒有怪過我。小的時候,我就管他叫瞎子伯伯,可父親聽了總要斥責幾句。每每這時,老人家總是笑着說:「瞎就是瞎嘛,能怪孩子不禮貌!」瞎子伯伯和伯母無兒無女,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從他家到我家有十多里路,都是山路,上坡下坎,到了我家當門還要過一條小河。他常來我家玩,最愛跟我爺爺擺龍門陣。他常來常往,從來沒有跌倒過,也不會走錯路。夏天,他赤着腳走路;冬天,他穿上鞋,手裡拿根拐棍。在拐棍頭上安有一個鐵杵,大人們說,只要聽聲音,他就知道是土路還是石頭道,但他到我們家這點路是用不着拄杖的。父親說,路在瞎子伯伯心裡,眼在腳上。夜裡和白天一樣,眼前黑,心裡亮。
瞎子伯伯66歲那年,伯母去世了,是死於非命。那天早上,伯母起得很早,端了一大盆衣服到河邊去洗,不小心一件衣服被河水沖走,伯母去追,不料掉進了深水塘溺水而死。對於伯母的死,瞎子伯伯十分自責,他說:「平時老伴下河洗衣服,我都要跟着去,可那天不知老伴為何起那麼早就下河!」就這樣,他一年多再沒出過門。後來他說:「人到66,閻王請去吃粑肉。」伯伯和伯母同命,時年都是66歲,走了一個也在情理之中。可話雖這麼說,孤身的伯伯生活卻異常艱難。幾位堂叔一合計,將四叔家的三娃過繼給了瞎子伯伯,孩子雖只有10多歲,可聰明懂事。平日裡三娃除了上學就是照顧老人的起居生活。這孩子家中活路做的井井有條,寨鄰老少都豎大拇指,可就有一點讓老人掛心。三娃在學校念中學,學習成績還優秀,就是喜歡跟別的孩子打架,招致了不少家長登門向伯伯告狀。日積月累,伯伯想,這孩子不嚴加管管不行,長大了更會惹禍。可他又苦於沒有辦法懲罰他。於是老人想出了一招兒。那天下午,山娃背着書包哼哼嘰嘰進了堂屋,伯伯手裡攢了幾顆糖塊。等三娃放下書包,伯伯就招呼三娃。「三娃,你過來,剛才他們給我幾顆糖,你拿去吃。」伯伯左手攥着糖,等三娃的手剛剛接過糖,伯伯用右手一把抓住三娃的胳膊,三下五除二,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將三娃捆了個結結實實。沒等三娃回過神兒,伯伯卻厲聲吼道:「你老實跟我講,在學校為什麼打人?」三娃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吱吱晤唔說不出話來。越是這樣,伯伯越生氣,氣憤之下痛打了三娃一頓。
1979年三娃應徵入伍當了兵,同年在中越自衛反擊戰中榮立二等功,成為戰鬥英雄。當立功喜報送到伯伯手中時,老人高興得逢人就說:「我早就說過,三娃這孩子有出息,在我膝下這些年乖巧得很!」可鄉親們說,還是您老思想開明。三娃到伯伯身邊之前已經輟學了。可伯伯不願看到這孩子就這樣下去,賣掉了自己百年後的棺木送三娃又上了學。三娃當兵是伯伯再三動員他去的。三娃想,我當兵走了老爹怎麼辦?他放心不下老人自己一人在家。可伯伯說:「我都這般年紀了,活不了幾年了,不要因為我連累了這娃,耽誤了娃娃的前途。」
三娃當兵走後,伯伯來我家的次數更多了。每次來,父母都要留老人住上些日子。記得有一年的春上開學,我卻因交不起三元錢的書學費讓父母犯愁,伯伯來到我家,從身上掏出僅有的兩元錢遞給父親,父親說啥也不肯要老人的錢。伯伯說;「娃娃們必須讀得書識得字,將來才有出息。」父親接過錢,眼裡噙滿了淚花。父親告訴我,要記住伯伯的恩情。
就在我當兵的那年冬天,瞎子伯伯突發疾病去世了。三娃從部隊回來沒能見上伯伯的最後一面,跪在伯伯墳頭,他顧不上軍人的尊容,在老人的墳頭哭訴着,泣不成聲,三娃的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悲痛。
消息傳到軍營,我還是一名新兵。我用津貼費買了些紙錢,偷偷在營房後邊的十字路口焚燒,寄託對瞎子伯伯的思念。不料被同班的小李子告了密,連長讓我在軍人大會上做檢查。我十分委屈,偷偷趴在被窩裡哭。排長知道後安慰我不要太傷心,這是人之常理。排長是理解我的,排長成了我最依賴的人。
據說,自伯伯死後,年年清明三娃都要回去給伯伯祭掃墳墓。去年三娃帶着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給伯伯和伯母安了墓碑。碑文上鐫刻着:慈父王世和老大人之墓,立碑人:兒:王謙;媳:舒琴;孫:懷遠,懷琴。 [1]
作者簡介
冷清安,男,仡佬族。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出生於貴州省石阡縣。畢業於內蒙古民族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