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磨難中一束燦爛的光(袁瑞珍)

磨難中一束燦爛的光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磨難中一束燦爛的光》中國當代作家袁瑞珍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磨難中一束燦爛的光

磨 難 中 一 束 燦 爛 的 光

迷一樣的氣息揮之不去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將汶川縣水磨古鎮的山野、房舍和街道過濾得愈發清新潔淨。站在梅朵天堂酒店的大玻璃窗前,公路邊一排筆挺的銀杏樹映入眼帘,金黃的葉片在秋風中飛揚。壽溪湖上流水潺潺,綠意盎然,湖對面融合着羌藏漢風格的樓台亭閣、碩大的圓型水磨雕塑與山坡上鱗次櫛比的白色房舍,被一層薄霧包裹着,半隱半現,如煙如幻。倒影與湖中微瀾相映,竟然瀰漫着一種縹緲迷離的氣息。這氣息倒也契合了我的心情。因為此刻,我想見的一個人,也正如這縹緲迷離的湖光水色般,充滿了迷一樣的氣息。這個人叫張孟華,她是我這次從成都來水磨古鎮進行專題採訪的對象。

水磨古鎮白塔    這次採訪活動的組織策劃者,只告訴了我採訪對象的姓名、性別,所提供的線索只有四個字:「四川好人。」除此之外,對於張孟華我一無所知,但越是這樣,越撩撥起了我的好奇心與想象力。她是一個怎樣的好人?是媳婦孝敬公婆?是女兒尊敬父母?還是對鄉鄰施以愛心?或是帶領鄉親們共同致富?她身材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廋?她善於言辭表達還是寡言少語?總之,在未見到她的這些天,只要空閒下來,我的腦海便不着邊際地隨意想象與編織着張孟華的一切。而理智又讓我將這胡思亂想全部推翻,當一切又回歸為零時,對她的想象又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就像壽溪湖那縹緲的湖光山色與如煙如霧的秋雨,怎麼也揮之不去。

我是平生第一次來到水磨古鎮。2008年汶川「5.12」特大地震發生後,曾在電視上見過震中映秀、水磨鎮、北川等遭受地震突襲後山河破碎,滿目瘡痍的慘烈景象,為死難和受傷的同胞悲痛得流淚不止;被英雄的汶川人民和全國各地及國際救援隊伍冒着不斷發生餘震,隨時會被餘震奪去生命的危險,奮力從倒塌的房屋中,殊死搶救傷者和倖存者的電視實況轉播,感動得熱淚長淌;也對黨中央、國務院集全國之力,對汶川災後重建的工作從心靈深處感到無比的震撼和自豪;對全國各地的無私援建充滿感激之情。曾無數次動過到汶川親眼目睹災後重建的念頭,卻終因不想去驚擾了那些逝去的靈魂而一直未能前往。此刻,因採訪張孟華而踏上了這片令我魂牽夢縈的土地,在興奮之餘,那種撲朔迷離的感覺也時不時襲上心頭。

我貪婪地看着車窗外的青山綠水和色彩豐富明麗的建築,春風閣、西羌匯、禪壽老街、水磨羌城以及壽溪河上造型獨特的禪城廊橋等六座跨河大橋在我眼前掠過,情不自禁驚嘆於阿壩州政府在制定水磨古鎮災後重建的規劃時,跳出傳統思維模式,擬定「工業外遷,'騰籠換鳥』,以發展文化和旅遊為重點,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思路,為廣東佛山市對口援建者們修復和重建的高超技能和創造能力而讚嘆不已;更對涅槃重生後的水磨古鎮,傳統文化得以延續,羌藏漢建築風格相互融合,得天獨厚的美麗自然風光和濃郁的民族風情、民族文化、人文景觀的交相輝映而呈現出的如詩如畫的景色而沉醉;為水磨古鎮的倖存者和人民群眾撫平失去親人朋友的心靈傷痛,從此過上安寧幸福生活而欣慰;也深為災後重建的水磨古鎮被聯合國譽為「世界災後重建的燈塔」,榮獲「全球災後重建最佳範例」而自豪不已。

當眼前的美景不斷衝擊着我的視覺神經時,我又想到了我的採訪對象張孟華,在這美如水墨畫般的水磨古鎮,在地震和災後重建中她有着怎樣的經歷?她的生活狀況如何?離她的家越近,想見到並揭開她迷一樣的人生經歷的心情就愈加迫切。

汽車停在了壽溪河邊一處開闊處,陪同我採訪的工作人員陳倩和司機劉師傅把我介紹給在此等候的水磨鎮政府機關的一位女幹部。她帶着我走過一段彎曲的小路,跨過幾個石階,來到了呈「U」形布局的禪壽老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琢精美、巍峨大氣、造型獨特的明清時期建築——飛檐翹角的牌坊,牌坊上「禪壽老街」四個黃色的字體渾厚蒼勁,旁邊一座藏式風格的白塔在秋風中肅然挺立,給人添了份神聖的感覺。

水磨古鎮禪壽老街   禪壽老街是災後恢復重建的,全長1300米,街道兩側分布着經過統一規劃的兩層仿古樓房,底樓為商鋪,二樓為居住房。放眼看去,滿眼都是白脊青瓦的樓台亭閣,古樸典雅的窗雕欞刻,是水磨古鎮最能體現傳統川西民居特點的街道。這樣的房屋布局模式,主要方便禪壽老街上的住戶宜居宜商,解決了居住與就業相結合的問題。而張孟華的家就在這條街上。

「到了,那就是張孟華!」隨着那位女幹部的話音,我看到了站在一家店鋪門前的張孟華,她正微微昂着頭,眼睛看着我們來的方向。當見到那位女幹部帶着我向她走過去時,也許猜到我就是從成都來採訪她的人,便笑着與那位女幹部打了個招呼後,眼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臉上滑過一絲羞澀。她依舊笑着,是那種很溫和的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我加快腳步走上前,邊與她握手邊自我介紹。她看起來大約60歲左右,臉有些浮腫,呈灰褐色,寬眉大眼,五官端正柔和,頭髮向後攏着,用一個髮夾隨意別成髮髻,前額上一縷白髮,為她的臉添了些滄桑。上身穿一件戴帽的灰色衛衣,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的中長毛衣,一條寬鬆的黑色休閒褲,腳穿一雙白色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利索。但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她的笑容里隱約透着一絲疲憊與孤寂。

她站的地方,就是她的商鋪,也是她的家。她用手指了一下二樓,對我說了聲:「請到我家裡坐坐吧!」

家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 她的家,乾淨整潔得如她的人一樣。客廳里,雕花的窗欞潔淨明亮,牆壁是白色的,地上鋪着米色的地磚,靠牆放着一個白色的電視櫃,一台32吋的電視機安放在電視櫃的正中,白色的木質茶几上放着一疊書籍和幾個裝着藥物的盒子,茶几後面靠牆擺着一溜單人木質沙發,沙發上套着紅白黑相間的花色布套。我不由得脫口說了聲:「這家裡好乾淨呀!」她看着我笑了,臉上還是那種很溫和的笑,但我從那張溫和的笑臉上依然捕捉到一種孤寂落寞的味道,隱隱感覺她生活中似乎有過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或者有些難言之隱。張孟華招呼我在客廳坐下後,給我沏了杯茶,也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張孟華坐下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倒抽了口涼氣:「我有病,是尿毒症,已經快8年了,每周都要到都江堰醫院去透析三次,今天中午剛從醫院回來。」她的話還未說完,我早驚得瞪大了眼睛,心裡咯噔一下,仿佛有重錘敲擊我的心臟。當我驚愕得還沒回過神時,她的第二句話又讓我更加震驚:「我離婚了,丈夫在外打工時遇見他的初戀情人,便離開這個家。他的父親已經84歲了,不認那個女人,只認我,我們還在一起生活。」張孟華說這些話時,神情淡然,語氣平靜,話從她嘴裡出來,輕飄飄的,似乎說的不是自己,而是與她不相關的事。我不由得深深地看着她,一種同情、憐惜、憤懣與敬佩的情緒在心間縈徊。

預感得到了證實,她果真是一個有着不同尋常經歷的女性!

「能給我說點你的事情嗎?」我輕聲說出這話後,臉突然熱辣辣的,有犯罪的感覺。讓別人揭開自己的傷疤,讓悲痛的往事血淋淋地呈現,是否太過殘忍?但要完成採訪任務,又必須要了解她。

張孟華的臉上依然平靜如常,眼神變得有些迷濛。她的眼光落在茶几上的兩杯水上,杯中的水汽在裊裊升騰又慢慢彌散。她開始講那些已經逝去的往事,我則靜靜地聽着,不停地記着筆記,時不時插話問一些她沒表述清楚的事。我們的聊天就如這杯中的水汽般自由而散漫。

其實張孟華今年才49歲,略顯蒼老的面容上依稀還能看到年輕時的丰采。

張孟華    那時她是單純、漂亮、心地善良的一個農村姑娘,是四川省仁壽縣文公人,小學畢業後在家幫父母幹活。20來歲時,哥哥在水磨鎮開了一家磚廠,有了孩子後,請她到水磨鎮幫着帶孩子。那是一段無憂而快樂的生活,水磨鎮美麗的山水風光、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和淳樸善良的鄉風民俗,讓她很快喜歡上這個地方,甚至產生了在水磨鎮成家,永遠留在這個山清水秀地方的想法。 這時水磨鎮上的一位青年闖入她的心中。那個青年叫王茂濤,祖輩都居住在水磨鎮,對張孟華一見傾心,便時不時約她見面。張孟華見王茂濤待人誠懇,為人實在,聰明能幹能吃苦,交往一段時間後,便認定王茂濤就是帶給她幸福,讓她終身有所依靠的男人。那時的張孟華,仿佛心裡盛滿了蜜糖,滿臉都是從心裡溢出的甜甜的笑。

懷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與憧憬,1994年 2 月,21歲的張孟華嫁給了王茂濤,從此將自己一生的悲喜哀樂與這個家緊緊捆在了一起,用自己的善良、寬厚與辛勞維繫着家庭的興衰與變故。

婚後夫妻倆相親相愛,無論是下地勞作還是做家務,都如影相隨。不久,他們的大女兒出生了,隨後又生下二女、三女和小兒子。四個孩子的相繼降臨,讓這個家充滿了歡樂,也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丈夫王茂濤細心地呵護着妻子和孩子們,當看到妻子乾重活時,會從妻子手裡搶過來自己干,外出打工掙的錢,也都如數交給妻子。他決心盡全力讓妻子和孩子過上舒心的生活。而張孟華在感受丈夫情愛的同時,對公婆視同自己的親身父母般尊敬有加,盡心盡力操持着家務。她也到鎮上的工廠打工掙錢貼補家用。她勤儉持家,待人接物禮貌周全,把家裡家外收拾得乾淨整潔,鄰里關係融洽,公婆逢人便誇她是個乖巧能幹的好兒媳。

公婆將她當女兒疼着,有時與丈夫發生爭吵,不管她有理還是沒理,婆婆總是罵兒子,護着她。公婆的愛,丈夫的情,讓她對這個家充滿了感情充滿了愛,也賦予她沉重的責任。她的公公王思和原在馬爾康森工局當伐木工人,後來調都江堰灌運處工作,1988年提前退休回水磨鎮老家。2000年5月,因腦梗導致偏癱,因送醫及時,出院後與幾姊妹悉心照顧公公,為他求醫、餵藥、端茶、倒水,做保健按摩、清潔衛生,使偏癱逐漸好轉,但從此落下行動不便的病根,張孟華一直細心地照料着他的飲食起居,公公對這個兒媳心裡充滿感激之情。

貧窮而平淡的生活,在張孟華的悉心打理下,竟也過的熱氣蒸騰,和美順暢。公婆的賢達、丈夫的體貼勤勞、孩子們的懂事,都讓張孟華欣慰,再苦再累都覺得幸福。她常在勞作之餘,站在壽溪河邊,看清澈的河水奔湧向前,看河兩岸山坡上生長茂盛的樹林。她喜歡它們奔涌和蓬勃的樣子,就像喜歡她的四個孩子一樣。她沒讀過多少書,可明事理,她希望孩子們能像樹一樣成才,能像壽溪河一樣衝出山嶺,尋找更開闊的地方,有更好的前程,過更好的日子。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希望,也是這個家的希望。她向神靈祈禱,保佑她一家人無災無難,孩子們個個有出息。她相信,只要和丈夫同心協力,這希望就有可能實現。

災難中她選擇了堅強與善良

可災難還是來了,在她毫無防備時,在她意料不到時,倏忽之間突然就來了,一個接一個。

2008年5月12日下午兩點28分,震驚世界的汶川8級特大地震發生了,頃刻之間,天崩地裂,山河破碎,房屋倒塌,數萬生命隕落,數十萬災民深陷災難之苦。水磨古鎮距離震中映秀不到10公里,全鎮近2萬人受災,90多人死亡,大量房屋和公共基礎設施倒塌或嚴重損壞。說起當年地震的情況,張孟華說話的語速突然快了起來。她告訴我,地震時公婆就住在隔壁,丈夫在廣州的電站工地上打工,四個娃娃在水磨鎮學校上課,她因頭晚在水磨鎮永瓷廠上夜班,正在家裡睡覺,隔壁開麻將館的鄰居叫她起床打麻將。剛起床房子就開始劇烈搖晃,趕快跑出房子,見公婆和丈夫的三哥也跑出來了,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話,房子就轟的一聲垮塌了。當時她就急了,不知道四個孩子怎麼樣了,急忙跑到學校,見孩子們都好好的,才放心了。她回到倒塌的房子裡,刨出一袋米,煮了一大鍋稀飯,招呼左鄰右舍的人來吃,大家算是吃了點晚飯。她還告訴我,地震時,沒覺得害怕,因為要處理很多事情,顧不上。首先是要解決一家人住的問題,便用塑料彩條布搭了個棚子,一家人在棚子裡住了兩個多月後才搬進了政府搭建的板房。

地震後她丈夫在廣州急着要回家,老闆給他買了火車票,到都江堰後路就不通了,他是走路回水磨鎮的。在路上遇見傷員,便幫着抬擔架救人。回到家見房子垮成廢墟,孩子們一個讀初中,兩個讀小學,最小的還在上學前班,老人孩子一大家子總得有房子住才行,夫妻倆便商量重新建房的事,可當時他們根本就拿不出錢來。張孟華向她娘家哥哥借了兩萬,國家又補貼了建房款兩萬兩千元。建房的錢有了,意味着新的家又會有了,張孟華覺得生活似乎又有了希望。

那段時間,丈夫王茂濤最辛苦。建房要請工人,小工工錢一天100元,師傅150元,按天算。為了省錢,很多活都自己干,用板車拉磚瓦、鋼筋,自己和水泥,能自己乾的活絕不請人干。地震後磚瓦等物資特別緊缺,為讓一家人儘快住進新房,常夜半三更去排隊,困了地上鋪塊塑料布倒頭就睡。張孟華則負責全家和工人的一日三餐,雖然很累,但她心裡高興。想着新房建好,全家人住進新居,開始新的生活的景象,覺得苦也是甜了。她相信黨和政府及全國人民為災後重建投入這麼多的人力物力,幫助災區人民重建家園,以後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回憶起當初建房的情景和丈夫的辛苦付出,張孟華的語氣里滿是心疼和感激。

汶川水磨鎮水磨雕塑      就在夫妻倆重建新房忙得不可開交時,生活的不幸又一次降臨到這個家中,2009年4月,婆婆黃淑仙突患甲狀腺癌,使這個經濟拮据的家庭又一次陷入困境。她盡其所能為婆婆看病治療,盡心盡力地照顧着她,變着花樣做她喜歡吃的飯菜,她相信婆婆能一天天好起來。這時她只有一個念頭:房子修好了,搬進新家,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讓公婆享享福。

這個簡單的信念,支撐着她。很快,新房建好了。張孟華更忙了,忙着買家具、布置新居,忙着照顧公婆、孩子,忙得忘了自己,也忙得忘了丈夫有多長時間沒跟她說貼心的話,沒跟她親熱了。她快樂地忙着,卻不知道,一個猶如地震般摧毀她家庭的情感災難,正如一塊巨石般重重地向她咂來——她的丈夫王茂濤,與初戀女友在水磨鎮偶然相遇,舊情復燃,墜入情網,於2009年年底,拋下她和重病在身的父母及四個孩子,離家出走到廣東打工並同居了!

丈夫的背叛,令張孟華痛不欲生,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丈夫和自己15年的感情,怎麼說沒就沒了?自己這麼多年的辛苦付出,撫養孩子,伺候癱瘓生病的公婆,難道丈夫都忘記了嗎?沒了丈夫,這個家還成其為家嗎?孩子們還這么小,就失去了父愛,公婆一個癱瘓一個身患重病,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她白天黑夜地想,還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哭,眼淚像水一樣地流。她哭孩子們也哭,公公婆婆也哭,一家人哭成一團。看着這原本和睦幸福寄予莫大希望的家,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張孟華的心裡如亂箭穿心。她和丈夫吵,吵過了又好好說。公婆罵兒子不學好,糟蹋了好好的這個家,罵過了又勸,他們都想把這個被「情」迷了心竅的人的心拉回來。但王茂濤卻吃了稱砣鐵了心,說不能再對不起他的這個同班同學,他的初戀。

他還是走了,拋下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不管不顧地走了。

可張孟華卻不能走。她不能像丈夫那樣狠心地不要這個家,她丟不下四個年幼的孩子,也丟不下待她如親生女兒般的公婆。她說:「在這最難的時候,我如果像他一樣也走了,就等於是我親手殺了公婆和三女一兒,這個家不但全毀了,我也會成為這個家的罪人。我的良心不讓我那樣做,他不仁,我不能不義。可我怎麼管這個家呢?我拿什麼去管呢?那時我真覺得地震又來了,家又被毀了。」

張孟華說到這裡時,喉嚨有些哽咽,我抬頭看着她,見她眼睛有點發紅,那些不堪的往事,讓她的臉色更暗沉了。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口水,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我的眼睛突然熱辣辣的,鼻子有些發酸,作為一個女人,我完全能感受她當時那種錐心的痛,那種茫然與惶恐,絕望與無奈。

汶川水磨古鎮水磨亭

她放下杯子,沒再說話。我也沒說話,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客廳里靜悄悄的,仿佛時間停止了,凝固在那個痛苦的時段。

她又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平靜了一下心情,嘴角向上楊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又繼續說道:「人是憋出來的,天無絕人之路,總得想辦法把這個家拖起走。當時我就想,管它呢,走一步看一步,地震那麼大的災難都抗過去了,我就不信,還能讓他憋死?我只要活着,這個家就還在。他扔下親生父母不管,我管,我給兩個老人盡孝,直到他們百年歸山。我也是當母親的,我也有兒女,我的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但我要為他們做出個好樣子。只要我不倒,我們這個家就不會倒。」

悲痛中的張孟華,又開始忙碌起來,為一家人的生活起早貪黑地忙。他們建的新房,政府統一規劃,底樓是商用房,她先用來開餐館,但因不善經營,生意做不起走,後來就不做了,把三間鋪面租給了別人。因水磨鎮災後重建以旅遊為主,三間鋪面那時一年能收三四萬元,這些租金除還建房時的借債,基本能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而政府這時也出台了村民購買社保的政策,交一萬元,到年滿退休年齡時每月可以領退休金。可當時她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也不打算購買社保。這時公公王思和竭力勸說她一定要購買社保,說將來老了多少有點退休金,晚年生活才有保障,又將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退休金拿出來,讓她交了社保的錢。張孟華說,我現在每月可以領退休金1210元,這都是公公的恩情,讓我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我覺得無以回報老人,只有更好地照顧他們,才能表達我心中的感激。

而此時重病的婆婆,因兒子的離家出走,心裡鬱悶,病情愈發加重,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直至倒床不起。在生命的最後兩年,病情一天比一天惡化,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常常大小便失禁,拉在床上、身上,惡臭無比。張孟華看着一直待自己宛如親媽的婆婆被病痛折磨,心裡既心疼又難過,她不厭其煩地為婆婆換洗被褥衣物,擦洗身子,儘量讓躺在床上的婆婆能幹淨舒適一些,直到婆婆的生命走到盡頭,也從來沒有過任何怨言。

公公王思和看着忙裡忙外、勞累不堪又通情達理的兒媳,心裡總有一種負疚感,覺得兒子負了她,他們又給她增添這麼大的負擔,心裡悶悶不樂,張孟華就時常跟老人聊天,開導他,說能給他們養老送終,是她修來的福氣, 自己做的這些事,是作為子女應該承擔的責任,只有老人心情好,她才能好,這個家才能好。

命運多舛仍堅守當初諾言

壽溪河潺潺地流着,沒有激流,也沒有浪花,它悠悠地流過水磨鎮,把四季的景色迎來,又把四季的景色帶走,年復一年,滋潤着水磨鎮上的人們,也滋潤和撫平着張孟華那顆痛苦和憂傷的心。十五年來,她盡全力支撐着這個家,養育着她的四個孩子,照顧着她的公婆,送走一個個寂寞的夜晚,也迎來一個個充滿希望的清晨。經過這麼多年,她逐漸想明白了,既然丈夫已經決心不回這個家,那就成全他吧,給他自由,讓他去尋找想要的幸福,和那個她愛的女人無羈絆地生活,也讓自己得到解脫,於是在2014年與丈夫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時法院判決所有房產產權歸四個孩子,三間鋪面的租金收入王茂濤與張孟華各人一半,張孟華系四個孩子的監護人,孩子由兩人共同撫養,父母由王茂濤照管。但在具體執行時,王茂濤仍然沒管孩子和父母,但也沒有收取過一分錢的租金。

離婚後的張孟華不再記恨王茂濤曾經帶給自己的傷害,不再在痛苦中煎熬,但她卻記着他的好,記着他曾經帶給自己的幸福。可她的孩子們卻不能原諒父親對母親的傷害,忘不了在沒有父親的日子裡,他們和母親度過的那些艱難的日子。特別是最小的兒子,說起父親,更是氣憤與一臉的不屑。她的公婆也不原諒王茂濤。兒子為了自己的那點私情,竟然拋家棄子,不顧癱瘓和患癌症的父母的死活,把所有的艱難與責任都仍給兒媳張孟華。他們不認那個女人,不許她跨進家門半步,在他們心中,只有善良溫和、勤快懂事、忍辱負重也要侍奉公婆,含辛茹苦也要把四個兒女養大成人的張孟華,才是他們王家的媳婦。有張孟華的照顧與陪伴,他們的晚年生活才安穩踏實。而張孟華只要聽見孩子們埋怨父親、公婆數落兒子,就教育和勸導他們。她對兒女們說,你們的生命是父親給的,雖然他做了對不起我們的事,離開了我們,但打斷骨頭連着筋,血脈親情是割不斷的,他還是你們的父親。他也不是不愛你們,鋪面的租金一分錢也沒問我要過,也算盡了撫養你們的責任,你們也要記着父親的好。她勸導着公婆,希望公婆也站在兒子的角度替他想,離婚也是迫不得已,他總不能負了我又負了初戀,他覺得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才幸福,就由他選擇,隨他吧。漸漸,原先籠罩在家裡那種陰冷的氣氛逐漸消褪,又恢復到過去一家人平靜融洽的生活情景。

張孟華公公的房間    可命運似乎對這個家格外殘忍,已經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的張孟華,偏偏再一次受到了命運的捉弄,2016年10月,她病倒了,確診為尿毒症。醫生說,已經很嚴重了,除了吃藥,必須每周透析三次,才能維持生命,而每次透析的費用,少說也得800元。這個不幸的檢測結果和今後高昂的治療費用,給了張孟華當頭一棒,她頭暈目眩,只想到沒人的地方去放聲痛哭一場,只想質問蒼天,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多的磨難?但當她冷靜下來後,想到一旦自己發生意外,這一家老小今後誰來照管,自己必須堅強地面對疾病,她打定主意,積極配合醫生治療,與疾病做鬥爭,讓自己好起來。

張孟華生病住院的消息不脛而走,她的家人朋友、親戚鄰居來到身邊撫慰着她,那個棄她而去的前夫王茂濤,懷着愧疚的心,也來到醫院探望和照顧她,街道和鄉鎮領導更是送來關懷,對她伸出援手,在住院當年,紅十字基金會就給予她一萬元的救濟金,以後鎮裡每年也有少量的補貼。張孟華又一次挺了過來。

張孟華與公公王思和      生命真是一種神秘的力量,說它脆弱,它就像薄冰一樣不堪一擊,說它堅強,它又如大山一般堅韌不拔。張孟華就因為心中放不下她的家,為了這個家她必須活着。就是這個信念,讓她拖着病弱的身子,堅守着當初的承諾,日復一日地照顧着兩位老人和孩子。婆婆病故後,仍然一如既往地照顧着風燭殘年的公公。孩子們也不辜負母親的希望,好學上進,明辨是非,善良敦厚。如今大女兒和二女兒已經結婚,有了幸福的小家庭。三女兒大學畢業在成都工作,小兒子也考上瀘州的一所大學,正在讀大二,面對這兩年疫情肆虐,旅遊業受損,鋪面租金下降的窘境,前夫便承擔起兒子一半的學習和生活費用,公公也從自己每月的養老金中拿出部分補貼她作透析的治療費用,談起現在孩子們的情況,張孟華臉上現出欣慰的笑容

這笑容如一束燦爛的光,讓張孟華那張原本黯淡的臉頓時生動明媚起來。

我看見那笑容里蕩漾着她的愛與善良、堅強與堅守,也蕩漾着親情和社會對她的溫暖與關愛。

這份人間的真情,宛如那條美麗的壽溪河,汨汨地流淌着,流向遠方......

[1]

作者簡介

袁瑞珍,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成都市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詩歌學會會員,四川省文藝傳播促進會特邀副會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