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雲滿門(陳巧珠)
作品欣賞
祥雲滿門
雲門村在周寧縣咸村鎮,一個畲族古村落,我曾經去過一次,那裡美麗的畲家姑娘,精緻的銀飾品,好吃的烏米飯、還有神秘的畲族巫舞……讓我至今不能釋懷。
三月三,我隨着春的腳步,又一次來到雲門,那裡的祥雲一朵朵原始般的飄逸,蜜蜂從花蕊中鑽進鑽出,嗡鳴之聲,不管是尋偶還是歌唱,她們一定都會詠誦「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這裡的茶山是畲家傳下的,一坵一時光,不知走過多少時光,大片的茶園,一層一層往大山深處不間斷地蔓延。一陣陣清風又從大山而出,吹拂着山坡上的茶樹,把一股股清清爽爽地、淡淡地香味送到我鼻尖。
山間的茶園裡飛來一隻只美麗的「鳳凰」,鳳凰姑娘們身着鳳凰裝,純黑色底,上面繡着各種色彩艷麗、色調濃烈的圖案,花邊衫、彩帶、攔腰、花鞋,還有她們頭上梳着的「鳳凰髻」,莊嚴樸實、凝重深沉,卻又艷極了,美極了。她們背着竹簍穿行於茶園採茶。山裡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茶樹上含露嬌嫩的芽尖,嬌滴滴在期待自己的涅槃,一雙雙靈巧的小手如同選秀點朱,將她們輕輕採摘下,小心地置於竹簍中,經過烘乾、烤焙等多道工序,三沸蓮心於陶瓷杯中,裊裊霧氣釋放出茶葉涅槃後的馨香,讓人回甘、回味。
一個中年男子挑着一擔茶葉從我們身邊匆匆而過,那是畲家漢子,望着漸漸遠去的身影,我覺得像極了一株老茶樹,山中的雲霧浸潤在他生命中每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裡,風吹日曬中,面龐上的肌膚顯示出茶釅的色澤,血液里流淌着明志的茶湯,他身上的每個關節也都能長出茶葉的故事,瘦小精幹的身子板,溢滿茶里的清爽,干起活來乾脆利索。一副沉甸甸的擔子挑在肩上,晃晃悠悠,邁着輕快的步伐,揮手拭去額頭的汗滴,回頭看看茶山裡的「鳳凰女」,也許就是這樣的漢子,又讓那些鳳凰女代代涅槃。在這山間傳唱着永不消失的歌謠。
到了文化節活動現場,那裡人山人海,鑼鼓喧天,舞台上鋪着紅色的地毯,一片喜慶。畲族巫舞《奶娘催罡》即將開始了,傳說中神秘的奶娘也即將登場。我在人群中穿梭,試圖找到一個視覺更好的位置,可是到處擠得水泄不通。有人會問奶娘是誰,為何要跳奶娘之舞。我想問話的一定是山外客。當地人都知道奶娘是保護婦女與兒童的陳靖姑,是驅趕邪魔的保護神!
遠古洪荒,一次雷電,一次泥石流,一隻猛獸,一場病痛,都可以輕易催毀苦心經營的家園,一個個人鮮活的生命都會被災劫掠奪。在天災與人禍面前,人只不過是一隻蜉蝣。一家一戶的安寧誰來庇佑,問天問地,最後問到了神。祖上這麼說,這麼做,一代代跟着說,跟着做,就成了信仰。神並不遙遠,神也可以溝通,那頭戴神額,身穿神裙,左手持鈴刀,右手執鈴號的男巫師就是人與神交流的使者,那原始韻味的聲調,奇特的舞步就是人與神交流的語言與方式。跟隨着這氣場,也就被帶回遠古的歲月。「天蒼蒼地茫茫,奶娘腳踏鎖鏈罡,鎖鏈罡頭行罡法,鎖鏈罡尾避邪魔」。唱過一通通,走過一場場,緊鑼密鼓中,巫師口中念念語速越來越快,漸漸聽不清語言,只覺得念誦經文的聲音越飄越遠,穿透過無盡的蒼穹,直達天上!
他手中的那兩顆法印:閭山印與茅山印,蓋在疏文上的時候就具有了神的力量,那道疏文便猶如一張通往神界的通行證,通往不為我們所知的地方。但我仿佛明白,這疏文一化,人心即安。這一切很遙遠,很神秘卻又很具體,具體到就一張紙化灰。
人如潮湧中,坐在我身邊的一位老人,安靜地、一小口一小口抽着煙,正入神地看着巫舞表演,夕陽的餘輝照在他的臉上,怒放成一朵深刻的老菊,鬚髮上掛着被夕陽溫暖着的雪霜,他旁邊幾位孩子學着舞台上巫師的樣子,有板有眼地伸手蹬腿,做出各種搞怪的動作與神情,蹦着跳着,我看到那裡是學習巫舞的老人,這裡是學巫舞的小孩。老人轉過頭看着眼前嘻鬧的孩子們,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絲微笑。他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越過荒野,向大山望去,他曾經把那座山踩在腳下,在那裡打過柴,種過茶樹,甚至在那裡獵過野豬,仿佛這些都得過庇佑。安靜祥和,也就是一種感恩。
這一切的終結,又是平常的日子,他們又回到了普通的人,他們是一位種田的農民,是一位丈夫、一位父親,但他們也許不一樣,因為有了執念,他們自信,他們強大,他們有着不為常人所能企及的神性,他們有了自己涅槃的方式。
看到這一切,讓我的敬意從心底油然而生。感覺自已變得越來越渺小,身體也變得輕盈,似乎隨着念誦疏文的聲音而緩緩上升,視線也漸漸模糊,恍惚中卻又異常清晰,念誦疏文的聲音久久在我耳邊迴蕩、迴蕩……恍惚中,站在雲端往下看,看到採茶的「鳳凰女」,看到了那位挑茶漢子,看到那抽煙的老人,看到那學者巫舞的老人,祥和原來就源於自己心靈的安寧。雲門村,守住這份寧靜,一定是祥雲滿門。 [1]
作者簡介
陳巧珠,作家,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