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劉磊)
作品欣賞
離家
4
清晨,天空剛泛起一絲光亮,鞭炮聲打破了靜謐的村落。李來印家門上貼着大紅喜字格外矚目,他是村里唯一一家外姓,據說是從外地逃難搬來的,後來也就慢慢的融入了這個村莊,並生下了個女兒,這可愁壞了他們兩口,在農村沒有兒子就意味着成了「絕戶」,他開始變得有些自卑起來。
「老李,你這怎麼悄無聲息地就嫁了閨女。」
「唉,兩人對眼了,非要馬上結婚。」
「哦。哈哈。」
「哈哈。」
一輛輛轎車排着隊地開進了村莊,足有二十多輛,走在前面和後面的是一輛白色轎車,這是根據當地風俗組成的車隊,叫做「白頭到老」。從第三輛車上走下來一位樣貌憨厚的新郎,他手裡拿着一束鮮花直奔新娘去了。
李來印兩口見新郎抱着女兒離開,臉上揚起一絲狡黠。事後人們才知道,原來老李的女兒李玉英從外來打工回來時,已經懷了孕。兩口為了要那十多萬的彩禮,便找媒人說媒,草草的讓女兒嫁了。
寒露至,秋收結束。年輕人又要同這燕雀般往遠方飛去。
劉兵的父母並沒有隨兒子去繁華城市,人們每問起時,他們總是說,「去鳥城市,老子在這裡待了一輩子了,去哪裡我待不慣!」
劉楓成為了劉家凱合伙人。他相信劉家凱,他不是毫無憑據的相信,在城市跑車時間久了,見得人多了也就懂得更多了。
大棚完工了,政府派了位駐村技術指導。孫鳳莉心情充滿了期待和緊張,她大學剛畢業就進了區裡的扶貧辦,當她聽說區里要派人來王屯進行技術指導,她第一個報了名。
「聽說這次派來的駐村指導是個女人,你猜有多大年紀?」
「我猜,估計得是個中年婦女,要不然誰願意來咱這!」
在兩人玩笑時,孫鳳莉她看到正在等待的劉家凱喊道,「劉家凱!」
「孫鳳莉,你怎麼來了,不會來的指導就是你吧!」劉家凱驚訝地差點沒大聲喊出來。
「哈哈,沒錯,就是我!」孫鳳莉笑着說。
「你倆認識?」劉楓一臉的疑惑。
「嗯,這是我高中同學孫鳳莉,可是我們班的班花!」劉家凱道。
劉楓看着眼前棕色長髮,穿着黑絲碎花連衣裙,五官精巧,眼睛撲閃着靈氣的女人說道:「剛才我倆還討論這次來的技術指導肯定是位中年婦女,沒想到竟然是位美女!」
「走,咱們先回去!」劉家凱接過張文君手裡的行李說道。
三人來到村大隊,看着久不住人的房屋散發着嗆人的霉味,劉家凱說道:「你要不嫌棄,先在我家住下吧!」
「這樣會不會給你帶來影響。」孫鳳莉猶豫了片刻說道。
「啥影響,我光棍一人,我怕的是給你帶來閒言碎語。」劉家凱說。
「我可不怕這閒言碎語!」孫鳳莉說。
正在曬玉米的兩口看到兒子拎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回家,先是疑惑地相互看了眼,然後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爸媽,這位是我高中同學孫鳳莉,也是政府派來的技術指導。」劉家凱說。
「叔叔,阿姨,您好!」孫鳳莉連忙說道。
「好好,都好。」劉建國憨笑着說。
「媽,你去收拾一間房間去吧,咱們大隊裡的房間太潮了,我想讓孫鳳莉先住咱家!」劉家凱說。
「中,中,我這會就去收拾。」王玉蘭說完便連忙往屋內走去。見狀,孫鳳莉也跟去幫忙了。
「農村就這條件,你別嫌棄。」王玉蘭對孫鳳莉說道。
「我覺得挺好的哈!阿姨」孫鳳莉說。
農忙過後,人們沒了豐收的期盼,開始無所事事,目光開始轉向了村里雞毛蒜皮,於是許多無中生有的事便開始滋生。劉家凱與孫鳳莉便映入了他們創作的視線中,剛開始兩人還有些面紅耳赤,漸漸地聽多了也就坦然一笑過去了。
5 劉家凱看着大棚內露出花蕾的牡丹,滿眼的欣喜。這些花卉將會在臨近春節時銷售往廣東。為了更好地保護這些心血,他找來村里劉世濤來看守大棚。劉世濤是村裡的鰥夫,不愛說話,頭髮已經半禿,走路總是低着頭,大家笑稱「二啞巴」。多年前,幾天之間村里被偷了好幾隻家畜,大家便報了警,數日已過仍不見結果。之後的一天,劉世濤一臉血痕,衣服襤褸地拉着偷東西的人來到了村大隊,大家才改變對他的看法。大家紛紛張羅着給劉世濤介紹對象,但人總是善忘,時間一長人們便將他再次遺忘在角落。
看守大棚讓劉世濤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他每天仔細的巡邏着大棚的每一個角落。
而與大棚的寂靜相反的是熱鬧的廣場。冬夜的寒冷並沒有妨礙到人們對廣場舞的喜愛。
「怎麼這幾天沒見張慧玉?」劉家凱問向常和張慧玉一塊直播的王婷。
「你還不知道?她和經常刷禮物的大哥私奔了!」王婷說。
「私奔?那孩子怎麼辦?」劉家凱問道。
「孩子扔給了爺爺奶奶,聽說那大哥挺有錢類,昨天我還看到她朋友圈發的照片,手上,脖子上戴的都是金首飾,嘖嘖~」王婷一臉羨慕地說。
「那你還開直播,不怕......?」劉家凱玩笑道。
「我求之不得嘍!」王婷瞥了一眼他說道。
劉家凱聽後嘆了口氣。不知是何時,病態的道德審美悄然的進入了我們的生活,鄉村如此,城市如此。
雪的到來,預示着一年接近了尾聲。陰鬱的天空先是飄下米粒大小的冰粒砸在人的臉龐,如螞蟻撕咬般的感覺襲來,隨後漸漸的變成了雪花,雪花落在臉頰,涼涼的似是少女的親吻。
見年關將近,劉家凱和劉楓踏上了去廣東的列車,他們要在過年之前將這些花卉銷售完。劉建國,王玉蘭,張文君三人留在大棚內將整棵的花朵裝在花盆中打包。
「你覺得俺家凱怎麼樣?」王玉蘭突然問向孫鳳莉。
「挺,挺好的啊!」孫鳳莉說道。
「真的,那等他回來,我給他好好聊聊。」王玉蘭驚喜道。
「嬸,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張文君臉色羞紅道。
「我是他娘,我了解他!」王玉蘭說。
兩人離開一個星期後,訂單不斷傳來,一輛輛貨車裝着整車的花卉離開。短短几日棚內的花卉已經銷售一空。
劉家凱大棚掙大錢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村莊,人們紛紛投去羨慕的眼光。鎮裡更是準備了一場報告會讓他進行種植宣講。
6 立春已過,萬物展露出生機。
村民紛紛效仿劉家凱種起了花卉。田野里坐滿了大棚,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遠遠望去竟有些像坐落緊密的墳丘。
花卉剛種下,村民便恨不得這些發芽的花兒變成張張錢幣跑到自己手中。
一天傍晚,一輛嶄新的奧迪A6駛進了村子,人們紛紛圍觀從車上走下的王婷,她臉上塗着厚厚的脂粉,穿着百褶短裙和漁網般的絲襪,像是被網住的泥鰍;細高跟的鞋底走在水泥路上發出沉悶的「噔,噔」聲音,這聲音打破了平靜的村落。
「你知道嗎?咱們村的王婷開直播買了一輛奧迪!」
「開直播還能掙錢?天天見她對個手機什麼活都不干,原來這麼掙錢!」
「前兩天我還看她的直播,有人還給她刷了遊艇!」
「遊艇?是啥。」
「就是網上的錢,值5000多呢!」
「這麼多!」
直播浪潮在村里迅速襲來。村民開始拿起手機玩起了直播,有才藝的開始表演起來遺忘已久的才藝,沒才藝的開始塗上濃濃的脂粉,打開誇張的美顏跳着浮誇的舞蹈。夜晚廣場安靜了下來,劣質音響的聲音也已消失,一種新的聲音開始響起,「大家不要忘了給我刷遊艇哦!」「謝謝哥哥哦!」「討厭啦,人家是男孩子。」
被忽視的大棚內的野草瘋長,劉家凱勸說大家去清除野草。「唉,我正在直播!昨天我剛收到一個遊艇,聽我一句勸,你也直播吧,比種大棚輕鬆多了!」劉楓語氣堅定地說。
村落安靜了下來。一陣風吹起白色的塑料袋往天空飛舞,飛到半空風戛然而至,塑料袋便失了方向四處飄蕩。
7 天像破了個巨大的洞一般,濃厚的黑雲直逼地面;狂風四起,滿天的塵土讓人睜不開眼睛;一道紅色的閃電在天空划過,「轟隆」一聲天空發出怒吼,暴雨傾盆落下;道路兩側的河溝很快就被灌滿。劉家凱一家披着雨披,肩上扛着鐵鍬,手裡拿着水盆往大棚奔去。拇指大小的雨滴打在臉上,火辣的疼。
此時,大棚內的「二啞巴」光着膀子在大棚的低洼處往外潑水。雨水擊打在塑料膜上發出響亮的「啪啪」聲,他看到劉家凱趕來便喊道:「雨太大了,用鐵鍬挖個溝往外引吧!」
劉家凱父子和「二啞巴」頂着大雨挖起坑來,雨滴拍打在他們身上,濺起無數的小水滴,給人一種雨繞過了他們的錯覺。張文君和王玉蘭則彎用盆往外潑水。
下午時分,雨漸漸的小了下來。劉家凱擦着臉上的水滴,他已經分不清這是雨滴還是汗水了。看着棚內的無恙的花卉,他長長的吐了口氣。王玉蘭用手捶着後背慢慢的挺着腰說道:「多少年了,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劉家凱看着四周被暴雨沖塌的村民的大棚,渾濁的泥水沒過了花卉,心中泛起難言的滋味。
「這不怪你!」張文君對劉家凱說道。
「唉!」
次日,村民想起了大棚,當看到劉家凱的大棚依舊完整,加上直播事業受挫,心中的嫉妒油然而生。嫉妒猶如妖艷的魔鬼一般,在你耳邊私語,慢慢的侵蝕人的心靈,最終占領人的大腦,在被掏空的軀殼裡面裝滿了醜陋與罪惡。
自己用全部積蓄建起的大棚毀於一旦,便咬定是劉家凱誤了他們。於是村民成群結隊地來到劉家凱的大棚,它的存在就像是一根魚刺咔在喉嚨。這風雨之後的花卉是這麼的扎眼,它們的存在更顯得自己的愚蠢,這是這些他們不可接受的。他們發出了一聲怒吼着,在野獸的怒吼聲中,紅磚砌成的圍牆倒塌了,花卉被踐踏。
次日,太陽將第一縷陽光灑在村落,四人迎着朝陽漸漸消失人們的視線中。
季節變換,春風吹過,一朵牡丹悄然盛開,很快就被鏟掉了。破舊的房屋消失了,政府給他們建起了三層的樓房,廣場更加寬闊了,音響不再刺耳。從遠處望去卻更顯得荒涼了。[1]
作者簡介
寇玉苹,四川邛崍市貓兒愛斑魚莊合伙人《新蕾》雜誌編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