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雨(鄭媛)
作品欣賞
秋的雨
下雨天是一定要出去走走的。小的雨就不必撐傘,就一起和土地,和樹,和草,就那麼讓雨絲撫摸着,若是雨大點,就撐把傘吧,傘不必精緻,傘若精緻了,就只顧着一路走着,一路抬頭自我的欣賞傘了,而又忽略了雨,那便錯過了這秋的雨,這雨里的景致了。
這雨天是煩擾的。
昨個還是大太陽的萬丈光芒,一切都還閃閃亮的,連孩子的眼睛也閃着金光似得,老頭子們在樹蔭里摸着牌,占據了樹下的木椅子,那摸牌的手似乎也是金黃色的了。狗兒們在腳下竄來竄去,搖着尾巴,東嗅嗅,西聞聞,人多熱鬧呀,今個就都不見了,被雨趕進各家的屋子裡去了。
樹下黃色的葉子,被雨打落下來還未發黃的綠葉子,都服帖在地上,那麼平整的,像是睡着了的小蝴蝶,那撲愣着翅膀的活蝴蝶呢?大概也被這冷雨擠到各自的窩裡去了。已是黃昏了,各家的燈等開始亮起來,那夏天還在花間草間忙着的蛾子和蝴蝶,她們的窩是漆黑一片麼?大概和螢火蟲一起,互相的亮着罷。
秋天的雨,是荒涼的。
打了傘,就看不見天了,你若抬頭看天,天上便像無邊似得,數不清的線垂下來,離得稍遠一點,還能看見,再近點,這線便和衣服,撐傘的手,空曠的地面,長一起了。我想,天和地是分開的,那麼這中間的雨定是把他們連在一起的神物。
即使打了傘,雨還是會鑽進來,鑽進腳脖子裡,打濕了鞋襪,打濕了褲腿。鑽進脖子裡,還落在臉頰上,涼颼颼的冷。
街上的行人還是有的。
有的縮着脖子,孤單影只地把衣服上的帽子戴起來,有手拉手的,有挽着胳膊的,還有摟着脖子更親密的,似乎這雨再荒涼,再寂寥,對他們卻是再好不過的。某個屋檐下,是否還有給女孩子撐着傘的羞澀男生,巴巴的想把小拇指離女生的手指再近些,卻又被雨點打在臉上,燥熱的心涼了那麼一下,卻也只偷偷地瞅上一眼,又默默地走着了。沒有這雨,距離似乎還遠點,有了雨的絲絲寒意,便把他們推得更近了。
院子是荒涼的。
院子裡,是一模一樣的房子,一起齊齊的站着。院子外是嘈雜的街道,街上的車輛都向前奔着,好像前方有什麼在等着一樣,車子碾過的路面,與車軲轆之間就拉起一道水簾,水花在這水簾間四濺着,向兩邊飛走,落地了,又被後面的車再拉起水簾,再向兩邊濺着,是人重複的影子,人一樣一天天向前奔着的匆忙,靜的雨里,因這車和水的撞擊而有了聲響,臨街那一排低的藍色瓦房,把這嘈雜隔在院子之外,院子就寂寞的安靜下來了。
牆內外,窗內外的雨聲是不同的。院子外的雨聲是嘩嘩地響,刷刷地響。院子裡,房子的雨聲是安靜的,緩慢的流淌,流淌出不同的聲音,顯得小園更寧靜了。
她若落在葉子上,地上,便是滴答滴答了,若落在窗欄杆上,遇到了冷硬的窗欞,便是清脆的叮咚了。雨是柔軟的,因這葉子,土地,花呀,草呀,也是柔軟的,發出的聲音必也是柔軟的。那葉子上, 小石榴上,草叢上,葫蘆上,被溫柔的上了一層油光,閃閃的發亮,連那藍色的瓦房頂上也泛着光了,滑溜溜的。
院子格外的寂靜了。對面遊樂場的音樂聲,往常終日的響,卻在雨夜裡變得虛無縹緲起來。我站在窗前,眼睛能望到的那幾個人,雖隔着幾棵樹的距離,說話的聲音卻聽不清了。夏日的蟋蟀聲、蛙聲,在這荒涼的秋雨里也統統的躲了起來。
後院窗外的鳳仙花落了一地,還來不及染紅姑娘的指甲,就這樣嫣紅的被雨水打着,和地上的泥渾一起,這指甲草已結了種子,倒使看花的人心裡暖和起來了。花終究要落的,但留下這滿樹滿花的種子,還有被雨水打落進泥里的種子,明年該比現在還要紅吧?只有葫蘆還朝氣蓬勃着,大的大,小的小,大的把藤沉得墜下來,快貼着了地面。小的快活地掛在藤上,或高,或低,倒像是四世同堂的一家子,歡歡喜喜的聚在一起。大的葫蘆光溜溜的,像夏日裡乘涼的頑皮孩子,脫了外衣,光着身子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小的葫蘆毛茸茸,像剛出生的嬰兒, 沒有裹上毯子或娘親準備的新褥子,就那麼毛乎乎的,還在尾巴上戴一朵快枯萎的白色葫蘆花兒。
有雀兒在誰家窗檐下叫着,啾啾啾——喳、啾啾啾——喳,幾聲短, 一聲長,有嬰兒的哭聲從雨里傳來,是在這琴瑟一樣安靜的雨里睡着了,醒來找不見娘親了吧?有溫暖的手擁進了懷抱,小嬰兒眼睛擠着乖昵了幾聲,一會兒,哭聲又消失了。
收起傘,閉着眼。樹也不見了,地上睡着的蝴蝶也不見了,那些個小葫蘆,亮閃閃的葉子卻在漆黑中鮮活地跳到眼前,我也化成了雨,跳到了藤蔓上,跳到了高高的樹梢上,一切靜下來,也便不寂涼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