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嚴輝英)
作品欣賞
竹韻
我從小生活在北方，村里常見的樹木以白楊樹、榆樹居多，竹子在當地極為罕見。最早對竹子的認識源於父親掛在堂屋壁間的幾幅捲軸畫，其中一幅就是竹子。後來閱讀了很多名家寫作「竹子」的文章，但是親身漫步竹林，欣賞竹子的風采卻是跟隨愛人來到他的故鄉，隸屬於安徽黃山的一個叫孫村的村莊。
伸一足土地，可見唐高士王腫霄洗硯池之遺蹟；叩一塊石碑，可念明朝進士徐傑之詩文：喚一塊山谷，可聽法雨大師探勝烏霞寺之幽趣；掬一拳清風，亦可聞聽李白醉游月亮洞之朗朗笑聲……這是書籍中記載的孫村鎮的傳說，孫村偏安一隅，拾起這些歷史碎片，行走在這裡，孫村無疑是美的。
孫村分為上村和下村。上村只有六七戶人家，下村的戶數居多，流光溢彩的小洋樓一家接着一家像蜂巢似的矗立在稻田邊上。一條筆直的公路像一條蟒蛇一路逶迤，從下村一直貫通到上村。稻田裡瀰漫着霧氣，一群鴨子埋頭覓食，受到驚擾後迅速調整隊形，向遠處逃逸而去。魚塘里的水黑漆漆的，不時有魚在水面吐出氣泡。不知名的水藻綠油油地被流水沖刷着，貌似還有小生物將細細的小腿攀附在水藻上，也隨着流水蕩漾着。相比於冬季稻田的荒蕪，環繞在村莊周圍的竹林，就像綠色的斗篷，帶給村莊無限的神韻。孫村的冬季會時不時下雨，雨中的村莊就像一位戴着面紗的神秘女郎。
清晨，推開小樓的窗戶，一方清濕的山水撲面而來，剎那間嗆得有點發暈，五臟六腑如同融化一般。清墨是最遠的山，淡墨是次遠的山，重墨則是最近的山，它們構成了層次重疊和妖嬈曲線。在下雨的這個時刻里，暈化在陰冷煙波里。天地難分，有無莫辨。竹林在白茫茫的雲霧裡時隱時現。
不同於北方的瓢潑大雨，南方的雨是細綿的，下着下着就停了。我牽着愛人的手一起朝竹林走去，聽他分享他與竹林的那些前塵往事，這是我們之間最浪漫的旅行。此刻，我們走在竹林里。竹林沒有語言和文字，可是它們創造着無數的表達。我停下腳步，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竹子，像一片汪洋的大海，輕風吹過，便更像了「洶湧」的海了。
翠竹綠影婆娑，沿着竹林中的青石板鋪成的小道，漫步其中，仿佛輕舟蕩漾在翠綠的大海中。在了無生機的冬天，誰曾想到，在腳底下貧瘠的土壤里，隆起的土丘里，竹筍正頑強地衝出桎梏，破土而出！竹子的生命是堅強的，就算有石頭壓着，它也能鑽出來，因而它和松樹、蠟梅稱為歲寒三友。
自古以來，竹一直是詩人、畫家們筆下的題材。一代文豪蘇軾曾寫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竹的韻讓許多文人墨客讚美感慨書卷凝詩！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一生畫竹無數，形態各異，不同種類和季節的竹趣，栩栩如生。他在《竹石》畫中題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南西北風。」竹子的高風亮節與品德躍然詩畫中。
喜歡竹，因竹賦予自然的那份悠然與淡雅。再火熱的花兒，有了竹的襯托便有了一份寧靜、一份清幽、一份儒雅與淡定。如果把萬物的奼紫嫣紅比作太陽的話，那麼竹，無疑是那淡淡的月亮，在火熱的芬芳里拋灑着縷縷清輝與無垠，讓我浮躁煩亂的內心，摻雜了絲絲清涼的氣息與安閒愜意的感覺。
竹，是植物中的異類。它的節生來是直的，它不能彎腰。它的心生來是空的，它不願費盡心機。那一節節空里，早已形成一個美妙的小宇宙，有與生俱來的一些堅持，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豁達智慧。有對土地的感恩，有和另一竿竹的愛。有與周圍無數清光綠影的促膝長談，開懷暢飲，有與鳥兒偶爾駐足的呢喃，有與清風明月的和唱……荒蕪複雜的每一秒時光都格外靜謐而美好。
它就用這樣的純真提醒我教育我，它一直把這純真的香氣保存在生命里，一棵竹子就以這樣美好的方式證明着自己的存在。而人遠不如一棵竹子這樣美好，我們總是在太多的混沌里遊走、捕獲、得意着腐爛着。在與竹林相伴的那些日子，我的身上似乎也多了一些順其自然的情緒，連夢境裡都是鬆弛下來的情節。
竹子帶給我的不僅是風景，還滋潤了我的味蕾。臘肉炒竹筍是孫村過年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民間有「竹子一晝夜就能長一米」的說法，性子急的人大概會喜歡這樣的長勢；而老臘肉的製作則要經過餵養、宰殺、選肉、晾乾、醃製、烘烤等環節，想要把臘肉的極致味道發揮完全，需要耐心等待上一段不短的時光。當生長速度極快的竹筍遇見凝結了歷史、文化與時間的人間煙火味——臘肉，會讓人不由得想到時空轉換構成的美。就如同我們人生旅途中的波峰波谷，疊加着無數的喜悅和悲傷。
啟程回西安的時候，帶上了公公手工製作的一把小小的竹凳。我時常坐在這個小竹凳上，常常覺得自己坐在幽谷竹林里，坐在濃霧裡，坐在白雲深處。有時候是獨自坐在懸崖峭壁上，俯瞰着時間的深淵。有時候是坐在竹林里，野花和青草繚繞在我身邊，溪流就在腳下輕輕流過，細雨打濕了我的語言和想象。一陣鳥鳴之後，四周是太古般的寂靜。
有時候竹凳會飛起來，載着我飛越山海莽原，飛越星空河漢，飛越那些在我的夢境裡和想象里到達過的奇幻邈遠之境……小竹凳又把我帶回來了，它是那樣樸素，它出生在青山綠水，它告訴我：你思想的遠方可以是無窮高遠的領域，甚至是整個宇宙，而你思想的底座和背景，是大地和山水，是這些樸素的竹子[1]
作者簡介
嚴輝英，青海樂都人，作品散見《齊魯文學》《當代作家》《鄉土作家》等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