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春雨(劉文華)
作品欣賞
第一場春雨
今春第一場雨來的時候,我在做夢。
大約夜裡一點鐘左右,這是我猜測的時間,也許還要來得早些或晚些。這場春雨來得不是時候或正是時候,還伴有刺耳的雷聲,一定震醒了不少沉睡的人。幾天前剛發生一起化工廠爆炸事故,巨響和震動,被地震台測出了地震。整個縣城的生活全亂,本來的生活軌跡不得不改變,人們的神色慌慌張張,手機涮屏,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周邊的消防車全部開往受災現場,醫院急救中心一級戰備,傷者陸續送來,急救通道人流車流穿梭,一片寂靜和忙碌。
爆炸發生在下午兩點多鐘,死亡人數不斷上升,生命瞬間逝去,沒有煎熬,說沒就沒了,甚至連死亡的痛苦都沒來得及體驗,就轟然結束了,而且與年齡大小無關。
春雨化成了哀悼的淚水。
本來,就着春雨,可以想象很多美好的事,也可以在雨傘下偷偷摸摸地說愛你的話,還可以到田間看看不放心的莊稼,甚至,可以盤算一下,雨後什麼花會開,什麼花會謝,放晴後趕快摘一朵帶給心愛的人,或插在久已空着的花瓶里。
現在,春雨只能與哀嚎唱和,呆呆地看着雨幕,心愛的人走了,沒有親昵,沒有道別,也沒有對罵,甚至想說離婚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走了,走得那樣無聲和堅決。那天,沒有去上班的,在外出差的,甚至缺席遲到的,雖然逃過了一劫,在這場春雨里,不知究竟應該為命運的僥倖而慶賀,還是應該為生命的無常而驚悚。
第一場春雨下過,再過幾天,清明、穀雨相繼到來。我們可以做很多快樂的事。趁着夏季和炎熱沒有到來,不冷不熱,陽光有時也好得出奇,曬在身上,不溫不火,只是臉上有點癢,摸摸能摸出一塊色斑。出去走走,真正的春天還是在室外,在田野里,在無邊無垠的空氣里,在帶着潮濕和鹹味的海潮里。大自然中的一切那麼美好,可以足夠我們快樂,如果破壞了,美好失去了,或者,美好還存在,生命失去了,我們還快樂得起來嗎?
去哪裡呢?我們這裡沒有多少太出名的景點,就那麼幾個小景點,你說一點不出名吧,也不完全是,有的地方,說出來都是和國際啊,世界啊聯繫在一起的。丹頂鶴,就是很國際化的野生候鳥,沒有幾個國家有,全球也不過兩三千隻,現在基本全在我們這裡。要去趕快去,去遲了就要等到明年才能看到,天氣一暖就要遷徙到黑龍江扎龍自然保護區了。第一場春雨下過了,她們洗洗身上的羽毛,打扮打扮,填飽肚子,養足精神,時間不長就準備出發了。
美好常常與悲劇集合在一起。
三十幾年前,也有一場春雨,欲下未下。一位名叫徐秀娟的東北姑娘,為了尋找一隻受傷走失的丹頂鶴,走進沼澤地,趟過復堆河,蘆葦灘里一條不出名的小河,忘記了危險,忘記了水深,也不知道自己識不識水性,為了一隻候鳥的蹤跡,把自己的生命懸於一線,心甘情願地向死亡走去。
當生命必須無可奈何地交給這個蘆葦灘和河水時,鶴還沒有找到,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更沒有來得及計算生命的代價和那隻走失的鶴的代價孰輕孰重,河水慢慢地漫過來了,漫過了頸項和頭顱,窒息慢慢逼近,死亡的過程和痛苦,一點一點地體驗,我們可以想象,交出生命的無可奈何和鶴還沒有找到的焦慮急迫,交織在一起,勝過了對死亡的恐懼。她那樣年輕,美好的一切正徐徐展開,也許也在等待一場春雨,和心愛的人偎依在傘下,在雨幕里,看丹鶴起舞,以一望無際的蘆葦灘為舞台,為他們的愛情翩翩,嘶叫劃破雨簾,劃破空曠的寂靜,劃破大自然的安詳神態。
一場春雨,遠離喧囂的春雨,更加接近原生態風光的春雨,春雨里最好有人,不能太多,更不能擁擠,最好就我們倆,分不清自然與我們。我們就是自然,自然也是我們。我們的一切都融入進去,自然也融入到我們的心裡。生命在這個自然里已不單純是活着,也不單純是能吃飯,能睡覺,而是一種感知,一種體驗,一種存在與不存在都十分緊要的頓悟。春雨和生命那樣類同,有時就是漫不經心的飄飄落落,有時也是酣暢凝重的莊嚴呈現。意外爆炸中的生命和尋鶴赴死生命,都那樣神聖,那樣厚重,而又在瞬間,那樣輕易飄零,像眼前的春雨,無聲無息、無牽無掛地浸入大地。
春雨的意義也不僅僅是一場雨,也不單純是為了農人的春耕和秋季豐順的收成。春雨應該更超脫些,更虛化些,剝離實用,剝離與物質太多的掛鈎。春雨應該放在青春里,放在整個季節里,放在與太陽一樣的高度。春雨應該是一切勃發的緣起,是生命的滋潤和生活的泉涌。春雨能喚醒大地,喚醒大地和人們的沉睡,喚醒地上和地下的生靈,喚醒一切夢想,喚醒殘留在夢裡的記憶。
我們的夢曾經就像春雨一樣美好。
丹頂鶴棲息在我們這裡,為我們劃出了生態屏障,劃出了發展和自然的紅線。但是我們窮怕了,太渴望發展了,什麼發財就發展什麼,外面都在禁止化工,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說印度全境禁上化工,丹頂鶴就在旁邊,我們有一千條理由不搞化工,無論搞什麼都不應搞化工,這不需要討論,大自然和生態條件不允許搞,但一千條理由也敵不過想發財一條理由。人類每一項錯誤的行動,都是追求財富引發的,人也在追求發財中一步一步地喪失理性,最後,不得不用沉重的生命代價恢復理性。
事故後的一場春雨,澆醒了我們的理智,也澆滅了為了發展而不顧一切的痴夢。逝者行走在去天堂的路上,傷者的心痛和體痛正在緩解。在這場連綿的春雨里,爆炸夷為平地的地方,新農村的藍圖徐徐展現,我們又將看到一排排農舍慢慢崛起,又將看到本來就有的河流,河水清澈,還有小魚游來游去,河邊是洗衣嬉戲的村姑和大嬸,炊煙無憂無慮的升騰,孩子們追逐奔跑,有鶴和各式各樣的鳥在頭頂上划過。我們想要的生活,我們曾經有過的生活,我們在夢裡囈語的生活,又快回來了。
這場春雨還在斷斷續續地下着,淅淅瀝瀝,不僅落在地上,更象落在心裡。春雨里,人們的意志容易消沉,特別是在痛定思痛之中,還是冒雨走出去,哪怕淋濕全身,涼徹肌骨,反而能振作起來,冷靜下來,進一步思考生存和自然的法則。
這場春雨來得正是時候。 [1]
作者簡介
劉文華,男,法律碩士,律師,英語翻譯,鹽城市詩詞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