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場生命的花開(徐禎霞)
作品欣賞
等待一場生命的花開
任何一場等待都是一段心靈的煎熬。兒子的高考，於我，尤其如此。
這場等待是自兒子高三開始的。兒子一跨入高三，我的心驀然緊了，就像是一把弓箭上的弦，越拉越緊，緊到我朝思暮想，日夜憂慮。
兒子上的是寄宿學校，大部分的[[]]，而我想見兒子，便只有到學校里去看他，學校在新城，離家不遠，只有十五華里，以前，我在新城上班，隔三岔五便能見到兒子，後來，我的單位調動，回了老縣城，一個月便大抵只能見到兒子兩三次了。
見與不見，兒子都在我心上，始終放不下。
我們這一代人，多數家庭只有一個孩子，在國家提倡「只生一個好」的獨生子女政策下，我生下了兒子，再無生育，於是，兒子從一出生到現在，都成了我全部的牽掛和精神寄託。
因為只有一個孩子，兒子的每一步成長都讓我憂心重重。這種擔憂自兒子的生命在我身上誕生的那一刻起。
記得，懷上兒子的時候，為了給兒子補腦，為了讓兒子多長頭髮，我堅持天天喝奶粉，吃核桃，一天兩個核桃，雷打不掉，好在柞水是產核桃的，只要我願意吃，每天都是可以吃到的，就這樣一直吃了七八個月。
我懷兒子的時候，已經開始流行胎教，雖然我們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但是我們也不甘落後，我們為兒子專門買了音響，為兒子放胎教音樂，記得當時，給他放的聽的最多的是《梁祝》，這個音樂舒緩，悠揚，對陶冶人的情趣有好處，還有十大古典名曲，《高山流水》、《漁舟唱晚》、《陽春白雪》等等，每天幹家務的時候，我都會放開聽聽，聽一到兩個小時，我自認這些音樂對人的性情和性格的塑成都是有好處的，一方面陶冶娃兒的性情，一方面也愉悅我的心情。
雖然，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是男孩是女孩，但既然來到了我的生命里，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一樣珍視，那是上天賜予我無比珍貴的禮物。
在沒結婚以前，我身上的女紅不正常，很多時候，一個月都會來上兩次，為此，母親擔心不已，帶我看了多位醫生，給我開了好多副中藥調理，後來，慢慢地趨於正常，但母親仍一直擔心着，她說，我們村里就有一個女人，是石女，一生沒有開過懷，沒有生過娃娃，後抱養了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一個女人，不能生育，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缺憾，是一件一生都悲哀和淒涼的事，這種無奈和缺憾會讓一個女人一生都糾結於這種無法釋懷的情緒當中。
年輕的我，雖然不以為意，但是心裡卻似乎有了某種陰影。
因此，母親帶我瞧病，我就隨她瞧病，讓我吃藥，我就吃藥。反正母親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好，我是她最心痛的小女兒，她是不會害我的。
不曾想，兒子的到來，出乎尋常的順利。我們並不象別的家庭，結婚三年五載，懷不上孩子，以至四處尋醫問藥，焦灼不已。而兒子的到來，卻順利得讓我意外，在某一個夜晚，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兒子竟自悄然地來到了我的生活中，以至於我絲毫沒有察覺，當第二個月，月紅遲遲沒有來的時候，我不知何故，只聽人說，懷了孩子以後，就沒月紅了，可是，羞澀的我沒有勇氣去醫院，悄悄地去了診所，買了一張孕檢試紙，回到家，按照試紙說明進行了測試，沒想到，是雙槓，我懷孕了，哎呀，我懷孕了，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呀，會這麼快就有了孩子，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出乎我的計劃之外。
兒子就這樣出奇不意地來到了我們的生活中。
母親聽了，更是大喜過望，囑咐我要注意這，要注意那，把懷孕期間要注意的事項一股腦兒給我說了，生怕年輕不懂女事的我會有什麼差失。
懷了孕，我便成了家裡的功臣，所有的人都把我當個寶似的呵護着。我一天只管吃飯和運動，其它的事，一概都不用我做。
閒暇之時，我除了聽聽音樂，讀讀書，我還異想天開地給孩子教英語，我給他唱「ABCD」歌，給他教簡單的日常生活英語單詞，我用手撫摸着肚皮，喚着他，一遍一遍地說給他。鄰居每每聽到我在給兒子說英語，便笑道，你想讓你娃將來出國呀，還沒出世，就忙着給娃教英語，他聽得到嗎？我說，好多孩子英語都學不好，提前給他打點基礎，嘿嘿。兒子聽到沒聽到，聽懂沒聽懂，我說不清，反正他後來的英語並沒有我期望的那樣好。
好不容易，九月懷胎，一朝分娩，兒子出世了，一個五斤五兩的男嬰，婆婆將他叫做帶「包穀籽」的，意思就是可以傳宗接代，沿續香火，婆婆歡天喜地，我們一家也都歡天喜地，在我來說，男孩女孩都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健康，看到兒子五官端正，一切如常，我一顆懸了九個月的心總算落在了地上。
接下來，我要等待的是兒子的說話，走路。這在一個孩子的成長中，是非常關鍵的時刻，院裡有一家小孩，是個女兒，大眼睛，蘋果臉，漂漂亮亮，長到三歲了都沒有開口說話，一家人急得雙腳直跳，都沒辦法，爺爺奶奶整天唉聲嘆氣，說這娃怎麼怎麼了，幾歲了咋都不能說話，每個月初一十五都去城門洞的廟裡燒香，以求蒼天開眼，讓娃開口說話。
在這種心理驅動下，我焦灼地等待並盼望着，希望兒子能如正常的孩子一樣，開口說話，邁步走路。所幸的是，九個月後的某一天，兒子突然張口喊了一聲「媽」，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又讓他重複了一遍，他按照我說的，又叫了一聲「媽」，雖然只是一個單字，但這已足以讓我開心得臉上樂開了花，一下子將他舉得老高，將頭放在他的小肚子上來回不停地蹭，兒呀，兒呀，你好有用，這麼快就會說話了，不虧媽媽天天教你，你真是媽最棒最聰明的好兒子喲。
在每一個母親的眼裡，自己的兒子都是最好的，最棒的，最優秀的，我也一樣，犯了通病。
又過了三個月，兒子開始抬腳走路，雖然步履不是很穩，蹣跚着，每走一步都要人扶，但兒子總算是沿着我希望的方向一步一步健康地成長着，這已讓我萬分歡喜和快慰着。為了紀念兒子完成了人生最初最關鍵的成長曆程，我們帶兒子去了照相館，拍下了兒子周歲的紀念照，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一張圓嘟嘟的小臉，充滿了生命的神奇與奧妙。
至此，兒子完成了一個生命成長最關鍵的階段。
兒子開始上學了，他生命的另一個階段開始起步和重塑。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一個艱巨的工程，它需要十幾年的堅持與塑造，學習於有的孩子來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可於有些孩子來說，卻是逆天，簡直等於說是趕鴨子上架，或者是按着牛頭強喝水，孩子辛苦，父母也辛苦，孩子累，父母也累。可無論如何，學業都必須完成，這是一個孩子人生重塑必須經歷的階段。
由於其父的溺愛和過分庇護，導致兒子膽小內向， 老師向我提及，我滿心不安，我們生活在縣城，在人口集中的城市，兒子如何會內向？哎哎哎，這都是我們做家長的的問題。為了改善兒子的這種狀況，我千方百計帶兒子到人多人群集中的地方去玩，千方百計地給他尋找小朋友，以讓他有自由跟人溝通和願意與人溝通的願望，以改變他這種性格上的不良現象，好在這種現象慢慢改良，我心稍得安息。
幼兒園的基礎打得不錯，兒子在進入一年級之後，總體來說，學習尚算可以，一直保持在班上前三到五名的成績，這個成績一直保持到兒子上小學畢業，這讓我甚是欣慰，如果兒子能夠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態，兒子的學業是不用太擔心的，可是有些事情往往是沒有辦法預定和計劃的。
進入初中，每每與老師電話，老師還一直說兒子學習不錯，基本上不用人操心，成績一直很穩定，學習狀態也挺好，可是，就在初二，初二快要跨入初三的時候，兒子的成績出現了大幅度的滑坡，以至滑到讓老師和我們都擔憂的地步，老師着急，我們更着急，老師跟他談話，我們跟他談心，總算讓他的心往學習上收了一點，在此種狀態下，兒子僥倖考入了高中。
跨進高中的門，我們鬆了一口氣，也僅僅是鬆了一口氣，艱巨的學習任務還在後頭呢，高中，才是他要邁過的人生的最大的門檻，學得好，就順利進入大學，繼續深造，學得不好，將面臨着復讀或者是流入社會，如果沒有學歷作為敲門磚，就是步入社會，也依然艱難，因為，沒有知識做積澱的人生，終究是貧乏的，終究是淺薄的，終究是蒼白的。
而兒子，必須努力，必須得讓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
這是我的想法，但在兒子，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兒子的年輕，同我當年的年輕一樣，我當年的年輕，是因為沒有人點撥，沒有人指引，而我，不能讓兒子重蹈我的覆轍，當我在經歷了人生的種種磨礪和艱辛之後，我才知道，我當年因為沒有好好地抓住學習的時光，從而一生為其所累，著名作家柳青說：「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在人年輕的時候。」多年後，我方知此語意味深長，乃是人生至理。如果當年，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想做什麼，肯定機會多，平台也多，而我今天，能夠成為一個作家，緣於我的堅韌與不放棄，緣於我人生的另外一個平台和契機，如果沒有這個平台，沒有這個契機，我現在在做什麼，我無法想見，或許完成是另外一番景象。
對於兒子，我是痛定思痛，感悟至深。我之人生，亦是兒子前車之鑑。
每次在去看兒子的時候，我都會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講講我的人生故事，講講我人生的磨礪坎坷以及大徹大悟，兒子聽了，有時會發表幾句感慨，有時，也會指出我的謬誤，有時，也會予我以鼓勵和激勵，我喜歡他的這種狀態，他能有自己的觀點和思想，這對一個少年的成長很重要，最起碼他能意識如何是對，如何是錯，該如何做，不該如何做，有自己的價值觀和是非判斷，這是一個好現象，無論如何，做一個內心健康的人很重要。
基於此，我知道兒子是可塑的，一個可塑的人總還是有希望的。
教育家說，好孩子都是夸出來的。我遵循這個方法，予兒子以中肯的鼓勵和激勵，讓他覺得自己是有潛質的，是可以成為一個好學生的，除了見面跟他聊天，跟他談心，我時不時地給他發去一個短信，一些名言，一些警句，甚至是一些我個人的感悟和心得，記得，我還將顏真卿的《勸學》發給他：「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在魯院的時候，我還專門請同學給他寫了一幅「晴耕雨讀」和「天道酬勤」的書法，並署上贈予他的名字，以此激勵和鞭策。特別是在他每每取得好成績的時候，我總會及時地肯定和鼓勵，激發他學習的熱情和動力，漸漸地，他變得愛學習了，專注了，肯用心了，每每傳來他學習成績提高的消息，我的心裡就跟吃了蜜桃似的，甜津津的，兒子啊，兒子，你終不負我所望。
某一天，跟老師談心，老師說，照兒子的學習狀態看，考個二本是沒有問題的，我欣喜地問，真的？老師說，應該差不多吧！第二天，我便邀兒子出來吃飯，在吃飯的時候，我便將老師對他的肯定和相信說與了他，誰料他說，我還想考個一本呢！我說，兒子，我沒聽錯吧？兒子說，你說呢？聽到兒子這麼說，我知道，兒子長大了，真的真的長大了，他知道力爭上遊，他知道，要努力考取一所好的大學。這，讓我有多欣慰和安慰！
跟老師和和他的同學談起，了解到兒子確實收心了，多數時候，都在教室里，閒逛的時候少了，遊戲的時候少了，睡大覺的時候也少了，有時，我想出奇不意地突擊一下他，沒想到，他竟然還在看書，我說，睡覺的時候，你咋不睡一會兒？他說，我睡了，睡下就行了，離到教室去還要一會兒，就看會兒書。見到兒子能這樣自發地自覺地學習，我這個當媽的心裡充盈着滿滿的快樂和喜悅。
轉眼，高考到了倒計時階段，百天考生大會，五十天考生大會，時間一天比一天快，時間一天比一天緊，我也在惶惶不安中掐着指頭等着高考的到來。
高考那天，我要去照顧兒子，他沒讓我去。他說，你不用去，你去了我反倒有壓力，對我是一種干擾，你們不在，我就跟平常一樣，該咋咋地，你們都在這兒，我肯定會緊張，會覺得都在監督我一樣。聽他如此說，我便說，那好吧，我不去，我尊重你的意見，只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的生活起居，想吃啥吃啥，飯吃好，一天按時作息，別誤了考試時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便是。
其實，高考當天，我又如何能夠安然若素，我雖然沒有到學校去，但我的心一直徘徊在學校的門口，我在焦急地等待，我在焦灼地盼望，我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炎炎的烈日裡盼望着那一場生命的花開，一整天，我無心做事，無心安坐，我的心像一隻小兔子，或者說是有十幾隻鼓一直在敲打，無法淡定，無法安然，更無法置身事外，無法做出一副與我無關痛癢的樣子。
當天晚上，我實在按捺不住，我撥通了他的電話，問他考得怎麼樣？他說差不多，我沒敢再多問，我怕影響他的情緒，影響了接下來的考試，只是對他說，考過的，該放下就放下了，繼續安心寬心全力以赴地考下一門就是了，讓他看會兒書後就早點休息。我讓兒子安心，我卻並不能安心，這一夜，我失眠了，腦子裡閃現的全部是我當年高考的情形，以及我此後的人生種種。
當兒子所有的科目都考完，學校的老師與我通了電話，說此次考試數學題偏難，只這幾句話，我的心驀然又像掉進了冰窖，在我的意識里，兒子一直數學較好，還希望靠數學成績為他撈點分呢，怎麼會偏偏數學題又難了，這一個偏難，會難到什麼程序，會不會嚴重影響到兒子的高考成績呢？沒有人能給我一個答題，我能做的只有此後十多日的漫長而焦灼的等待。
6月8號試考結束，24日公布考試成績，這中間有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是一種怎樣的心靈的煎熬，半個月，又是一種怎樣的心靈的希冀與等待？十年磨一劍，兒子的十五年的學習生涯和寒窗苦讀，可否磨出一柄明亮的劍呢？我天天看着日曆在等待着，這十五天的時間，就像是幾十年，或者是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漫長到分分秒秒都那樣焦慮，都那樣難熬，每天天一亮，我一划開手機，首先要看的就是日曆，今天到底幾號了，離那個特定的公布高考成績的日子到來還要幾天？我就是這樣等着， 這樣算着，終於等來了6月24日，這一天，有多莊重，這一天，有多鄭重，這一天，有多少雙翹首期盼的眼睛，這一天，有多少顆跳動不安的心，而我，便是這眾多的人中的一個，我一直在網上，在手機上，在微信上盼消息，時間劃到十二點，忽然接到魯院同學李心麗發來的「山西省2017年普通高校招生本科錄取最低控制分數線」，緊接着，她便問我，陝西的分數線出來了沒？我兒子高考，心麗一直關注着，並操心着，馬上，又接到另外一個朋友發來的陝西高考錄取分數線，文科一本509分，理科一本449分。我馬上讓兒子查他的分數，當時，網絡一直顯示繁忙，網頁打不開，能夠想見，全省多少人都在這一刻焦急地查尋，等待着一個重大消息的問世，我查不了，我托人查，也查不了，沒有辦法，只有這麼一直焦急地等着，快一點的時候，兒子收到了短信，是省招生辦的，通報了兒子各科的成績，總分465分，理科線一本。於此，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動了。這種幸福感讓我全身愉悅着，有說不出的快意和酣暢，它就像是一股甘泉，迅速涌遍我的全身。
足足有三分鐘的時間，我就這麼一直地笑着，兒子見我如此，忙問，媽，你咋啦？我說，沒事，我高興呢！
我笑眯眯地凝視着兒子，良久，我忽然對兒子說，寶貝，你想吃啥？兒子說，幹嘛？我說，媽媽今天高興，我請客呀，請你吃理想大蝦，好不好？兒子說，好，理想大蝦，就理想大蝦吧！兒子自以為酷地甩一甩頭。其實「理想大蝦」是一個火鍋店的名字，名叫得吉祥吧。
至此，我人生的這一場十八年的等待，以兒子高考的順利出爐宣告結束。
或許，明日，我依然在等待中。
有等待也就有盼望，有等待也便有希望。
而人生，正是因為這無數的等待，讓我們的人生充滿了甜蜜和無法預料的驚喜，從而收穫了無盡的感動與美好。
生命是一樹花開。一棵幼苗，在我們的精心培育下，就會開花，結果，甚至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而等待，如何不是一場培育和心的澆灌呢？[1]
作者簡介
徐禎霞，女，筆名秦揚、徐禎燮，陝西省柞水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