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場命運的裁決(臨清流)
作品欣賞
等待，一場命運的裁決
一周，沒有看書寫字，仿佛把自己生生扔到空曠的島嶼上，只為那可惡的頭痛。
本想用這樣的空，來拯救身體，卻因此帶給自己一場身心之外的裁決。
那夜，頭痛欲裂。
在床上翻捲來回不能入睡，於是僵持了三小時後，終於選擇在深夜打開電視。只是，晃動的屏幕卻不能帶來心的安寧。
腦中翻捲來回的，還有還多種種不堪的設想，諸如生命的長短。
第二天，帶着艱難的心情來到醫院。其實，那是我最不願意去的地方。因為，選擇來選擇去，哪一家都有我傷痛的回憶。比如母親診治過的，舅舅住過的，亦或，我身體承受過的……
醫院，滿布了我生離死別的傷痛。結局卻是，醫院，依舊人來人往；而我和我的親人，終將陰陽兩隔！
誰也無法斷定，哪一家的醫院，就是收留自己的最後居所，誰也不知！
這樣的不知，讓我充滿掙扎和惶恐。何況，有那些印記灼灼的親人，用逝去，已然為證！
掛號，排對，等待，診斷，ct檢查，再等待！
種種的煩瑣，讓人不堪；而那些列隊的病人，又讓人充滿憐憫。想來，到這裡來的人，都是弱者，至少在心理上，是需要關照的。因為，他們在醫院這善寬厚而森冷的大門裡，會看見命運無常的真相，會窺見自己內心的無助和絕望……他們，帶來的不僅僅只是病痛的身體啊！
等待是漫長的，也許，更象是等待一場命運的裁決。
CT檢查室的門前坐滿了人，我猶豫而煩躁的不知如何。卻見兩人在聊天，一人說，一直神經痛，醫生讓來做檢查，好貴啊。另一人說，貴就貴吧，做了可放下心，寬心就是福，少受那些胡思亂想的痛苦了啊……
我聽之，不無憂傷的同感，我又何嘗不是呢？
昨夜還在想，若腦中長了東西，時日無多，該如何？那些暗夜的思緒，如毒氣一樣瀰漫了整個神經。只覺得，若是如此，是太快了，太快了啊！
可命運，又怎會給人一一排序呢？
拿出耳機，聽音樂，環顧這壯觀的人群，只是深深覺得這些人中，或為人子，或為人母，或為人父，他們在每個家裡，都是無可缺少的。我，和他們一樣，只是被命運安插在其中的角色之一。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命運要收回誰，就是誰，沒有商量的餘地。
再細細想來，上帝造人的時候，不過囫圇塑形，此缺彼殘乃是正常，怎可能一一精確無錯呢，所以，誰遭遇了殘缺，都是命定，沒有原因。
即便是我，也是正常。因為，我也不過是眾生之一。
想來，很多時候，人的生命就象玩遊戲，總是不滿意不滿意，總是準備着下次來個更好的收場。只是往往，我們在那些不堪的結局以後，就被宣布遊戲結束。
壽終正寢，是個過於奢侈的美好！
只是，情理之中的事，又怎能真正做到安心，不憂不懼呢？
只是，說懼說怕，倒不如說心中有重重的留戀。
孩子，就是最大的一處。
我想看見她的成長軌跡，想伴隨她走向遠方，想給她每個孩子應該擁有的那份完整。即便，看不到未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母親相伴的孩子，該是多大的悲哀啊！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這樣的一份愛，是別人無可代替的。缺席，只註定是最大的傷害！
原來，她才是我心中最重的部分。別人，總是從別處可以得到圓滿，唯她不能，並且是，永遠也不能。
親情，原來是最有分量的存在，因為血肉相連，所以無可取代，所以也註定了萬劫不復的傷痛。忠貞不渝，是它最無言的存在。
耳朵里緩緩流出《懂你》的旋律，滿文軍的聲音在這樣的一個時刻響起，仿佛有着命定的深意。是沉重，是傷懷，更是遲到的懂得……
我忽然想起了，母親離去前說過的，把我的三個孩子丟下了的話來，那樣痛徹心扉的悲涼，落在那刻的心底，有着無可抵擋的力量。因為，那刻，真的懂得了母親當時的悲哀，真的洞悉了人世情義的真相，是深深的共鳴，是低低的徘徊，是無盡的憂傷！
原來，孩子，才是所有母親心底最大的留戀！
我若歸去，我的孩子，就成無根的葉啊！
只是，母親逝去前的所有感受，那些帶入墳墓無以言說的感受，在今日，卻終於和我，用另一種形式得以交流和傳達！
人間，能說出的都是輕淺的。不能說出、不能交流的才是最大最痛苦的真相。就象，我那舅舅必然在死前，得知了我媽媽的所有心情，只是，這一切，卻又各自在心，並，帶入墳墓，永不得知！
最終，每個人都是用這樣的方式一一瞭然，而不能語！
而我，不也是在病痛襲來的絕望和無助里，才洞悉到母親逝去前的心情嗎？
人間，最大的真相卻是無法言語的啊！可心知，可獨知，唯不能交相訴之！
死亡的陰影里，睡着每個人最大最孤獨的真相，這真相，可以被傳承，卻惟獨不能被話之！
然而，在這一刻里，我清晰的感覺到，我走進了媽媽最後的內心，讀到了那些不為人知的最後的真相。
雖是陰陽兩隔，思想，卻在這樣的時刻，終，得以重逢和感知，這是幸還是悲哀呢？
好不容易等到輪到自己檢查了，冰冷的儀器，現代的高科技，只是卻不能帶給我任何溫暖的慰藉。
報告，還要再等一小時。
等，等，除了等，我別無他法！
何況，那是一場命運的裁決！
我望着這人群，望着那些此起彼出的報告，告訴自己：一切，皆有可能，生或者死；眾生，皆有可能，我或者他！
那麼，那就心平氣和的等待，接受吧。
時間寂寥，我轉到了走廊上，忽然就看見了那些美麗的畫作，是我喜歡的水墨。
我一一看過去，時間多，就慢慢地看。面前是兩張書法，一樣的圓潤自如，卻各有特點。一張如椎，揮灑之間氣勢萬千，多有枯筆，卻錘鍊有度，風骨宛然；一張如練，筆墨淋漓，酣暢自如，瀟灑流利。比起來，我更喜歡前者，喜歡其中不拘形式的風骨，仿佛一個過盡千帆的長者，盪盡綿綿風塵；後者，更象是一個天庭飽滿錦衣玉食的中年仕子，養尊處優着，形式大於內在。
後來，我一一看過去，有迷濛冷寂的樸素，有桃紅柳綠的燦爛，各自有美，心下都喜歡。尤其讀到那句，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不覺嫣然而笑。為喜歡的境界，更為天地之間深情緬邈的相對——人我兩忘！
再後來，看見那熟悉的字跡時，我一眼認出了它。心下以為，和自己喜歡的第一張必出於同一人，走過去看，果然！
再看那旁邊的一副，署名是福翁。讀之，也心下竊喜，喜的是，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作者，也沒有看錯他們的境界。
等到逡巡完畢，才發覺時間已經倏然划過，這漫長的一小時，我卻過的如此充實，自在而安然。也終於知曉，人，多一份愛好，也是多一份生之樂趣！
去取報告。
讀之，無異常。心似有歡喜，卻也無跡可尋！
走出浩蕩的人群，知道自己健康着，知道自己剛剛經過一場生命的裁決，因而，更覺得，上帝給自己留出時間，是為了讓自己去做更多更有意義的事吧。否則，浪費生命就是罪過；否則，下次，就未必如此幸運了。
或許，就是這樣吧！
2012-5-13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