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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一場戳牌打完(汪芳記)

等着一場戳牌打完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等着一場戳牌打完》中國當代作家汪智敏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等着一場戳牌打完

區公所是一個鎮子的中心。區醫院就在區公所的後面。巷道很深。

那個時候區公所已經不叫區公所了,改稱「區政府」。區政府在老百姓的心中,比舊時候縣衙還威武。我在到鎮上生活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區政府是什麼樣子,在我的臆想中,大門前至少有兩個石獅,怒目圓睜,威嚴自不在話下。實際並不是那回事。除了院牆已經褪色的紅磚比普通人家砌得稍微高點、鐵柵門做得比正常大門寬點、紮實點外,其它並沒有特別。當然要說區政府沒有特別也不對,起碼進出的人多,見到各色的車子多,廚房煙囪冒出來的濃煙多。相比區政府,區醫院就要冷清、少生氣多了。那個時候包產到戶已經過了幾年,種田的權利交給農民,集體經濟不可避免削弱,早年間一個雞蛋當作掛號費就可以看診的合作醫療模式解體,農民到區醫院就要掏現金,所以看病第一選擇還是村醫務室。

村里人大家都熟悉,鄉里鄉親可以賒賬,不是醫務室不敢治療的病,一般不會來區醫院。到區醫院看病,多半趕大早,早檢查早治療早回家。因此,每天到了下午,除了來點頭破血流、發燒、肚子痛、喝農藥之類不得不馬上看診的外,少有登門。鄉下人似乎還有一個習慣,以為看診和走親戚一樣,上午好,不是情非得已,過了午後,是不隨便進醫院的。按照陰陽學教義,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其陰陽屬性,凡熱鬧的、鮮明的、陽剛的、強勢的屬於陽,凡清寂的、晦暗的、陰柔的、委頓的屬於陰,以區政府和區醫院相類比,前者像區政府,後者像區醫院,自然區政府為陽、區醫院為陰了,但陰陽雖說是事物的屬性,並不一定存在誰優誰劣,譬如我們區醫院成功搶救一例喝1605農藥的垂危病人不比區長人五人六開四五個小時長會空說一堆大話更有成就感嗎?

我是從衛校畢業被分批到區醫院的。這要感謝改革開放。當年我的祖父靠投機取巧、賤買貴賣掙了一些薄田,為此,連同祖父自己、我的父輩和我們這一代受到一些牽連,最典型的牽連是我家的老大,無論讀書多聰明和用功,初中畢業沒有誰願意推薦到區上繼續去感受立體幾何的證明樂趣,只好回到生產隊戰天鬥地。我呢,生逢變革時代,不需要請客送禮討乖獻媚蓋這章蓋那章就高高興興跑到地區讀衛校,衛校一畢業,一群人被縣衛生局幾支筆橫豎撇捺牽絲拉線奔赴到各個鄉鎮,我就這樣變成區醫院的一員。每天在醫院屁顛屁顛。

區醫院說是叫醫院,實際沒有多大規模,兩排平房「二」字形拉開,前面一排作為門診和行政辦公,後面一排用來住院,人只有十幾個,最貴重的檢查儀器是一台30MA的襄樊產放射機,當然能夠開展的業務很有限,外科割包皮和闌尾炎,內科拿手的是搶救農藥中毒,婦產科有一個醫生,與村裡的接生婆區別不大,她喜歡走村入戶,常將三五元接生費塞在自己荷包當成星夜奔波的辛勞,讓其他人噘起嘴暗中眼紅。我一開始就放在病房,跟着一個中年醫生,但病人不多,也不一定要寫病歷,病人來後在一個木板夾着的臨時醫囑單上寫幾行歪頭斜腦的藥名就萬事大吉。所以,干正事的時間少,跑堂聽叫的時候多。

下午,門診是一個最熱鬧的地方,不是病人多,是院裡無所事事的人都匯集到門診來,三點鐘剛過,收費室就大呼小叫各個科室對一天的收入簽字確認,然後,關鍵是然後,如果院長不在家,總有一個人提議:來,抹戳牌!戳牌不說「打」而說「抹」,沒有人從字義上去比較二者的細微區別,或許因為撲克可以打,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戳牌只能一張一張輕輕地翻過來,將天地人和大點小點分門別類夾在左手指間,那種右手兩個指頭慢慢翻牌搓牌的感覺正好與方言「抹」是一個味道。宮斗電視劇中,皇帝每晚臨幸妃子前也要翻牌,電視上皇帝翻牌似乎很隨意和無奈,從皇帝的興奮度和翻牌藝術上,還沒有我那些老同事手法嫻熟和莊重。

戳牌是三人玩的藝術,也可以四人玩,一人腰牌以後休息,輪流做莊,有時實在沒有人還可以兩人對挖。天、地、人、和、梅五、長三、板凳是正門,九點、八點、七點、五點是點,正門管正門,點壓點。天地人和依次與九八七五點可以配成組合打組合,其情形很與現今中國家庭相似,男人是男人的套路,女人是女人的套路,但一關係到孩子,男人女人又聯合成更強大的套路。戳牌玩法,最關鍵的要素是互相拆台,將對方一手好牌拆得烏七八糟,壯大成全自己實現唯我獨尊。最初發明這種藝術的古人實在深諳人性,表面說的是「天地人和」,實際要和牌,只能勾心鬥角妒賢嫉能巧取豪奪。非常有歷史觀和社會性。所以,戳牌有人說是奸臣牌。我們的民族,從來不缺這樣的人。

老趙、老錢、老孫和老李,都是玩牌的行家,行家也不一定代表水平就有多高,只能說是套路熟,比如老錢總和老孫鬥嘴,說老孫牌技臭,自己不胡牌不講,還連累別人。老孫嘿嘿一笑,沒有搞不垮的企業,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老李年紀最小,卻最靈光,骨碌碌的兩隻眼睛左顧右盼,但出牌審之又審,老孫是個急性子,常急得喊周大娘。周大娘就是那個接生婆,對付難產特有經驗。假如那一日周大娘正巧在邊上,還會一邊附和一邊比劃手勢:產剪來了。眾人一陣笑。

趙錢孫李們玩戳牌,白天人多的場合多半是記分數畫烏龜,誰的分數少,誰的烏龜成形快,下蛋也多,大家手氣差不多的時候,從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幾乎個個成了烏龜,稍微區別的是誰下蛋多。下蛋多不是光榮事,有人甚至憋得一臉通紅。大家一支一支的廉價煙,讓診斷室煙氣瀰漫。

通常來說,有人玩牌就有人看牌,有時候看牌的比玩牌的人還多。為該出哪張牌而爭吵。我就是在長期看的過程中加上老趙們的點撥完全弄懂了這牌的玩法。

醫院不比區政府,醫生上了白班還要上夜班。冬天九點,夏天十點,老趙、老錢、老孫和老李,門診的幾大幹將,無論上班和不上班,反正都在醫院。到了夜班以後,幾個人揪在一起,就不畫烏龜了。烏龜蛋下得再多也只是鏡中月水中花,不如一塊錢兩塊錢真刀真槍。那個地方叫「抹說」。一說一塊或兩塊,天胡、三紅、四喜、和五嫂都是說。每一局終了,贏的人笑哈哈,輸的人遲遲縮縮不情不願拿出毛票。

參加抹說的還不只我們區醫院的。

老吳是區政府的一個幹部,晚飯常喝得醉醺醺,但老吳人醉心不醉,時常參加老趙們的戰鬥,老趙們雖然不喜歡醉醺醺的老吳,但老吳畢竟是區政府幹部,雖說只是一般幹部,一般幹部還是幹部。嚴格講抹說也算賭錢,賭錢總是不好的,萬一遇到派出所哪位二百五半調子幹警,有老吳在,底氣足。再牛皮的幹警也怕政府。老鄭是區小學老師,老婆在鄉下,典型的半邊戶,小學不上晚自習,一個人無聊吃了晚飯裝作散步跑到醫院來,看老趙們殺得昏天暗地,有時也參戰。常常打得老趙、老孫丟盔卸甲。老師精於計算的優勢這個時候完全凸現出來。所以,從內心講,老趙並不喜歡老鄭參戰。如果老鄭不參戰作為他的場外指導倒是樂意的。不喜歡歸不喜歡,老趙畢竟是醫院門診部主任,門診部主任嚴格來說也算幹部,醫院的中層幹部,不大不小,他深知他說話做事在外人面前就是代表醫院,所以很少將厭惡的表情顯露出來。常常嘻嘻哈哈。社會學歷來就是最大的學問,有人無師自通,有人窮其一生還摸不到皮毛。有人曾對我說,老趙老奸巨猾,我現在覺得是不準確的。這叫情商。

值班時候抹戳院長肯定不高興。所以,在白天老趙基本把握這樣一個原則:只要院長在醫院溜達,一群人可以在他的診斷室聊天說笑打鬧,打牌是不准許的(院長走了就不說)。老王是注射室護士,和老趙年紀差不多,有時調侃老趙,說:老趙,來學習八十四號文件(戳牌84張)?老大還在醫院,學個逑。女人接着說,用刀子還是剪子削?剪你的奶頭!一群人像過年似的歡樂。夜班就不同,五點半眾人下班後,醫生、司藥、收費還要留守幾個小時,這個時間段不管院長在不在家,是可以隨便玩的。幾個人圍在診斷桌邊,既不脫崗看診,又自娛自樂真金白銀打發時間。院長知道夜班難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候也圍上來觀陣。加入戰場的還常有區政府的老吳、區小學的老鄭。

他們沉浸在洗牌摸牌出牌討論牌中。老趙油膩的白大褂在白熾燈下蒼黃蒼黃。

牌玩到一半,來了一個人,嘴裡嘰嘰歪歪的說是肚子痛,老趙要放下牌摸那個人肚子,老吳攔着老趙的手,乜了那個人一眼,一看認識,就問:能忍嗎?能吧。老吳示意老趙繼續。老趙對那個人淺淺一笑。那人就站在老趙背後。嘴巴嘶嘶的。不知是肚子痛還是覺得老趙牌技臭。一局終了,接着一局,等到最後要散場時,老趙突然記起還有一個肚子痛的病人,就回過頭,兩個人的臉差一點撞到一起。老趙問,肚子還痛不?不痛。那人尷尬地笑出聲來,有些不情願向門外黑暗中走去。有時候他們聚精會神中,不經意仰起頭,看到幾個陌生人站在身邊為各自的對象鼓勁,再一問也是看診的。這個時候老趙通常會放下牌。發燒量體溫,買藥開藥。大家暫停片刻,抽煙的抽煙,撒尿的撒尿,喝水的添水。過了十多分鐘,事還沒有處理完,有人小聲罵娘。不知罵老趙還是誰誰。 [1]

作者簡介

汪芳記,男,醫療工作者,作品散發省市報刊雜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