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橘
懦小姐不問纍金鳳
繡橘向迎春說道:「前兒我回姑娘那一個攢珠纍金鳳,竟不知那裡去了,回了姑娘,竟不問一聲兒。我說必是老奶奶拿去當了銀子放頭兒了,姑娘不信,只說司棋收著,叫問司棋。司棋雖病,心裡卻明白,說:『沒有收起來,還在書架上匣裡放著,預備八月十五要戴呢。』姑娘該叫人去問老奶奶一聲。」迎春道:「何用問?那自然是他拿了去摘了肩兒了。我只說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過一時半晌,仍舊悄悄的放在裡頭,誰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鬧出來,問他也無益。」繡橘道:「何曾是忘記?他是試準了姑娘的性格兒,纔這麼著。如今我有個主意:到二奶奶屋裡,將此事回了他,或著人要他,或省事拿幾吊錢來替他贖了,如何?」迎春忙道:「罷,罷!省事些好。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事?」繡橘道:「姑娘怎麼這樣軟弱?都要省起事來,將來連姑娘還騙了去!我竟去的是。」說著便走。迎春便不言語,只好由他。
誰知迎春的乳母之媳玉柱兒媳婦為他婆婆得罪,來求迎春去討情,他們正說金鳳一事,且不進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們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見繡橘立意去回鳳姐,又看這事脫不過去,只得進來,陪笑先向繡橘說:「姑娘,你別去生事。姑娘的『金絲鳳』,原是我們老奶奶老糊塗了,輸了幾個錢,沒的撈梢,所以借去,不想今日弄出事來。雖然這樣,到底主子的東西,我們不敢遲誤,終久是要贖的。如今還要求姑娘看著從小兒吃奶的情,往老太太那邊去討一個情兒,救出他來纔好!」迎春便說道:「好嫂子,你趁早打了這妄想。要等我去說情兒,等到明年,也是不中用的。方纔連寶姐姐林妹妹,大夥兒說情,老太太還不依,何況是我一個人?我自己臊還臊不過來,還去討臊去?」繡橘便說:「贖金鳳是一件事,說情是一件事,別絞在一處。難道姑娘不去說情,你就不賠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鳳來再說。」
玉柱兒家的聽見迎春如此拒絕他,繡橘的話又鋒利,無可回答,一時臉上過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兒,乃向繡橘說道:「姑娘,你別太張勢了!你滿家子算一算,誰的媽媽奶奶不仗著主子哥兒姐兒得些便宜?偏偺們就這樣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許你們偷偷摸摸的,哄騙了去!自從邢姑娘來了,太太吩咐一個月儉省出一兩銀子來給舅太太去,這裡饒添了邢姑娘的使費,反少了一兩銀子。時常短了這個,少了那個,那不是我們供給,誰又要去?不過大家將就些罷了。算到今日,少說也有三十兩了!我們這一向的錢,豈不白填了限呢?」繡橘不待說完,便啐了一口,道:「做什麼你白填了三十兩?我且和你算算賬!姑娘要了些什麼東西?」
服侍不敢拿出小姐風範的賈迎春
第七十三回中:在奶娘和丫鬟因為賈迎春的首飾而大吵的時候,迎春卻「不敢」拿出小姐風範,執起一本《太上感應篇》,坐在一旁默默的讀著。直到探春經過,才擺平了這一鬧象;隨後,平兒要幫助追回金鳳,她卻說:「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氣。」[1] 迎春聽了這媳婦發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罷,罷!不能拿了金鳳來,你不必拉三扯四的亂嚷。我也不要那鳳了。就是太太問時,我只說丟了,也妨礙不著你什麼,你出去歇歇兒去罷。何苦呢?」一面叫繡橘倒茶來。繡橘又氣又急,因說道:「姑娘雖不怕,我是做什麼的?把姑娘的東西丟了,他倒賴說姑娘使了他們的錢,這如今竟要准折起來,倘或太太問姑娘為什麼使了這些錢,敢是我們就中取勢?這還了得!」一行說,一行就哭了。司棋聽不過,只得勉強過來,幫著繡橘,問著那媳婦。迎春勸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去看。
盡管繡橘多能幹俐落,但跟了一個在暗淡的角落裡「不敢」拿出小姐風範的賈迎春,在別人眼中,當然也就不會受到太多的尊重與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