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領巾的故事(九)(藺建新)
作品欣賞
紅領巾的故事(九)
爐子沒滅,我們的心情立刻好起來。於是,我就大着膽子,沒話找話地說:「要是今晚我不來,你敢一個人摸黑進來?你敢一個人在這兒捅爐子?——你肯定不敢。」 玲玲彎下腰,一邊找了塊劈柴刮去鞋面上的煤膏,並將刮到劈柴上的煤膏抿回煤膏盆,讓它物歸原處,一邊不緊不慢地回答:「你能跟我來,我膽量大一點;要是光我自己,那我也敢!"
"不用說,你一定害怕的要死,是不是?"我睜大眼睛說。其實我才害怕的要死。 玲玲繼續刮擦着那隻鞋上的煤膏,鞋面鞋幫都被她刮乾淨了,只剩下鞋後跟和褲腿邊上還粘着一點,她正在擦。 "有啥害怕的。"她邊擦邊說,"記得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媽媽讓我去院子裡拿個東西,因為天太黑我不敢去。媽媽就開導說:沒那麼多害怕。你記住,通常情況下人都是自己嚇唬自己。你只要心裡想着光明,黑夜也會變成白天。」 「所以你就變得勇敢了。」
「反正一想起媽媽的話,我就不覺得有多害怕了。」 我暗暗佩服玲玲,也為玲玲有這樣的好媽媽而高興。我媽媽在我害怕的時候就從來不會這樣教我,就會說一句:不去算了,讓你爹去。其實我也不是對什麼都害怕。我這個人不懼怕打架,只對置身於寂靜的黑房子黑旮旯有恐懼;就像有人不怕大象怕老鼠一樣。不知怎地,只要我一來到這個黑咕窿咚的地兒,總感覺到處都藏着吃人的鬼,禁不住毛骨聳然。
現在好了,我感覺輕鬆多了。之前的緊張讓我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現在身上還粘糊糊的,不舒服。於是我便解開了棉襖扣子,想透透風兒。我不好意思同她講實話,其實我這身汗有一多半是嚇出來的,是在剛才玲玲拉燈繩的時候,燈突然一亮又一熄的剎那間嚇出來的。 我就地來了個大敞懷。還嫌不夠爽,就雙手抓住襖襟猛地向外一掀,膀子趁機往上一拱,棉襖的上半截就給褪到了肩膀以下,這下更痛快了。這當兒,玲玲正好擦完了鞋,面對我站起身。她剛好與我打個照臉,想說個啥還沒說,忽就眼皮拉下,遂臉色大變,好像遭受了突如其來的刺激。瞬間,那原本愉悅的小臉兒又回歸了往日的憂傷。 見此情景,我不知所措。慌忙一抖雙肩,穿正了棉襖。我原以為是我粗魯不雅的舉止給對方帶來了不快。 可這樣的補救為時已晚。只見玲玲轉過身去,面對着藍瑩瑩的火苗兒,低着頭一言不發,在那兒拿嘴咬着圍巾一角,默默掉眼淚。 「玲玲,你這是咋啦?……」我吃驚地問。我當時很想抓住她的手問她,但我沒敢那麼做,我怕引起她更加激烈的反感。我只好雙手使勁攥着自己的襖襟,呆呆地注視着她。 猛地,她轉過臉來。我發現她眼眶裡滿是淚水;她哭了。她用她那天真而充滿渴望的目光瞧着我,盯住我的胸前看,悲兮兮地說:「你說,我還能戴上紅領巾嗎?」 玲玲的倏然提問,讓我一時很難回答。我驚訝地望着她。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不過為了這件事,說實在的,我一直都在為她打抱不平。蒼天可以作證。不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敢為玲玲說話,玲玲是全班學生中表現最優秀的,甚至在全校都是拔尖的。她的好思想好品德和她所做的好人好事都快趕上雷鋒了,有幾次她出手幫人都險些丟了自己性命……每每想到這些,我都為自己感到羞恥!覺得自己沒法和玲玲相比,自己就是個贗品,小混混,就是個賴蛤蟆,而玲玲志存高遠是一隻潔白的小天鵝……玲玲活的有價值,同時也活的很委屈。
我望着玲玲啪嗒啪嗒掉眼淚的樣子,心裡也十分難過。玲玲非常清楚自己多年來為此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深知自己不比任何一位少先隊員表現差,可為什麼至今還是戴不上紅領巾?……她實在搞不懂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眼看着小學就要畢業了,有的同學甚至都入了團,可她還在原地踏步,連最初的夢想都還沒實現,這怎能讓她不傷心? 「玲玲,你別難過……相信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許久,我才學着大人的樣子憋出一句話來,把電影《列寧在1918》里瓦西裡面對飢餓所涉的一句台詞搬過來安慰她。
照搬別人的話雖說顯得蒼白無力,但對於此時的她來講也不失為一種信心之鼓勵。在火光的映襯下,我們彼此臉對臉地站着,就像兩個小大人。這時,我又一陣衝動想拉住她的手,想給予她更多的寬慰。可我還是戰勝不了我自己,我的手始終不敢去碰她的手。然而就在此刻,我隱隱感覺到她的手在慢慢向我靠攏,似乎有一種主動尋求慰藉的願望;眼看着已經挨着我的手了,我開始緊張了,但並未躲閃。心想:別怕,迎上去碰一下,看看她的反應。於是我就閉上眼睛大膽地過去碰了一下,完全試探性地。不料,就在碰上的一剎那間,我的手被強烈地彈了回來,一如觸電的感覺。這下子我老實了。我開始痛悔咀咒自己;我覺得我的行為就是個十足小流氓的行為,有辱玲玲高尚的聖潔;我一邊在心裡罵自己是個大壞蛋,一邊立刻端正了態度(儘管有點裝模作樣)。我又在學着大人的口氣,一字一句地對玲玲說,「實際上,你己經戴上了紅領巾;你是名副其實地戴在了心上。我敢說,你比誰戴的都早,都合適,比誰戴的都鮮艷!都讓人羨慕!」
她的樣子像是在聽卻又不像在聽,兩眼依舊淚盈盈地注視着我。最後,她把目光特意定格在了我的胸前,就再也不動了。
火光映紅了玲玲的淚臉兒,閃爍的火苗像水紋一樣在上面蕩漾。那專注的目光此時顯得異常溫柔而平靜,同時伸出手到我的胸口抹了一下。
我本能地勾頭瞅了一眼脖子下面,我以為是什麼地兒讓她看不順眼了。誰曉得這一瞅,令我大吃一驚。原來,我脖子上繫着的紅領巾讓玲玲意外發現了,才惹得玲玲情緒突變。原本紅領巾是系在棉襖裡面的,這不,一脫棉襖把它露出來了。
我匆匆將紅領巾解了下來,遞到了玲玲手上。
「快戴上吧。」我鄭重地說。我知道玲玲想紅領巾都快想瘋了。
玲玲不好意思接手。瞅瞅我,又瞅瞅遞上來的紅領巾,似乎心裡還覺着有點不配。思想上有些矛盾。覺着不是自己的,戴上不合適。但內心又的確對此仰慕已久……所以矛盾中的她時兒抬手,時兒搖頭,眼神兒也慌亂,究竟戴還是不戴,她拿不定主意。
透過她臉上的愁雲,我不難理解她複雜的心情。於是乎,我做出個大膽舉動,我要親手把紅領巾戴在她脖子上,告訴她:你戴它當之無愧。就在我將紅領巾向她脖子圍去的一剎那,也許是我的衝動激發了她的情感,也許是她自己經過一番內心鬥爭終於戰勝了懦弱和卑怯。她當即將自己頭上的圍脖取下,搭在我小臂上,然後接過我手裡的紅領巾,她要自己戴。她學着別人的樣子,先把紅領巾貼在胸前疊了疊,疊好後,再將它輕輕圍上脖子。待紅領巾的兩角在脖子下方一合攏,她特意地瞅了我一眼,抿嘴笑了。看她笑了,我的神經也放鬆了。她笑得是那麼好看!我就是愛看她笑。她一笑,我血管里的血都跟着沸騰,跟着泛起笑靨。
不過,接下來她就犯難了。只見她兩手不停地在脖子下面忙活,像是在打結兒,可打了半天也打不好,急的眉頭一皺一皺的。最後,她乾脆抬起頭,兩手拽着巾角不動了,像是累了,同時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我。
我立刻明白了,她是要我幫她打那個結兒,她不會。玲玲不是少先隊員,當然不會打那個結兒。就拿我來說,我剛進少先隊時也不會系,也是別人幫我的。它跟系圍巾的方法完全不一樣,它有講究。
玲玲見我伸過手來,便主動朝我仰起脖子,好讓我看的更清楚些,同時把她的圍巾也從我手上拿走了。我向前跨了一步,與其說是用手,不如說是用心在幫她系。我在她胸前仔細擺弄了幾下,僅僅是幾下,紅領巾便系好了。我又到她背後看了看,看紅領巾系得在不在中心位置,還好,一點都不偏,只是巾角有點上翹,是剛才拉的過緊的緣故,我用手把它抹平了。完事後,我重新回到她面前,然後退後兩步,像老師端祥學生似的端祥着她,而她卻有點靦腆地低下了頭,不好意思看我,她讓下巴頦緊觸着領子,雙手按在紅領巾上捋個不停,臉上慢慢呈現出一種由內向外迸發的喜悅神釆。[1]
作者簡介
藺建新, 河北磁縣人,1985年發表處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