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着愁雲(周萌)
作品欣賞
結着愁雲
廒中空空的日子,母親的臉上總是結着愁雲。煮飯之前,經常看見她端着瓜勺或空盆,出門去借米。要很久,才看見她回來,急忙忙生火洗鼎罐。有的年成,在春夏之交青黃不接的兩三個月里,村人大多缺糧,求借無門,我們一日三餐只得以紅薯湯、土豆和乾菜葉果腹,而且煮菜也是燒光鍋。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吃土豆倒了胃口,有米飯吃,成了我最大的奢望。
真正稻穀滿廒,是在分田到戶之後。那時我已上初中,家裡節衣縮食,又借用我大姐家一窯火磚,在村子南邊建了半棟新瓦房。老宅的舊廒,也拆了木板,重新裝配在新瓦房的樓上。那些年,家家戶戶種田的積極性都很高,稻子成熟的時候,村前小河兩岸遍地金黃,一派豐收的景象。我家屋旁有一塊自家的禾場,打來的稻穀,倒在這裡晾曬。到了下午太陽快落嶺,全家人一同收谷。父親年逾七十,通常是掃谷撮谷,母親搖風車車谷,姐姐將谷籮筐裝半滿,一擔擔挑到房裡。我在樓上,兩腿跨在樓梯口的木樑上,俯身朝下,雙手握着手臂粗的麻繩,慢慢放下來。姐姐接過麻繩,把拳頭般的繩結套進谷籮的棕繩套里。兩人合力,她舉着筐底,我拉着麻繩,長蛇一般一截一截使勁往上提。最後我憋足氣,猛一用力,將谷籮提放在樓板上。然後,我端着籮筐,將稻穀倒入廒里,再把空谷籮掛在繩結上放下去給姐姐。看着廒里的稻穀漸漸滿了,我雖然累得滿頭大汗,腰部酸痛,心裡卻非常高興。
廒中稻穀滿倉,也是父母親長久以來的願望。從此,一家人不再為吃不飽飯而發愁。後來,糧食產量逐年提高,我家還在樓下一間房裡砌了一個磚廒用來裝谷。上面鋪上床板,父親就睡在那裡,以防夜裡盜竊。
十八歲那年,我高中畢業,考上了中專,吃上了國家糧。那時,村人對土地十分珍惜,對土地的爭奪也近乎刻薄。就因我吃上了國家糧,儘管還在上學,村民小組在群眾提議下,很快把屬於我的那份責任田劃了出來,給了娶妻生子添了人口的家庭。之後幾年,我的二姐三姐相繼出嫁,家裡的田土就只剩下了父母的兩份。雖然他們年歲已高,卻依然捨不得放下耕種,只是家裡樓上樓下谷廒滿倉的盛況一去不返。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村里去廣東打工的人越來越多,多是青壯年勞動力。打工的收入遠比種田高,一個月的工錢往往就能買上一年辛辛苦苦種下來的稻穀。而在村里種田的人家,因農藥化肥價格高漲,僱人耕田、插秧、收割的工錢也越來越貴,收穫的稻穀扣除成本所剩無幾,甚至還要虧本。一時間,農田變成了臭狗屎。早先還能以不等斤兩的稻穀包給別人,現在白給也沒人願意耕種,只能任由拋荒。便是還勉強耕種的人家,原先的雙季稻,也變成了一季種煙,一季種稻。
不過,村民的經濟條件和生活水平總體反倒越來越好,從城市得來的收入,在村里支撐起一棟棟水泥結構的新樓房如春筍般長出來。只是在這樣的新房子裡,木廒顯然已不合時宜,磚廒也不再重要,尚且種田的頂多買幾屜白鐵皮製作的簡易谷廒,疊着擺在房間裡像蒸包子的大籠子。大多數人家,已經沒有了谷廒,過年過節拖家帶口從打工地回村,也像城裡人一樣買米買菜。這樣應付幾天,春節一過,又候鳥般急切切回到城裡,村里漂亮的新房子成了常年空巢。
如今,村裡的田野已荒蕪得不成樣子。偶爾回去,看到昔日的大片水浸田乾涸着,雜草萋萋,就不免心懷憂慮。或許,要等到天災人禍,糧價飛漲,饑荒蔓延,人們才會記起谷廒的重要,稻田的可貴。
作者簡介
周萌,必讀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