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爺爺(劉耀堂)
作品欣賞
緬懷爺爺
過兩天又到了農曆七月十九,是爺爺百年冥誕。他老人家已離開我們二十六年之久,他走的越遠我對他的思念越是濃烈,他慈祥和藹的形象電影般不由自主地在眼前浮現。爺爺是我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之一,也是影響了我一生的人,他悉心不倦的教誨讓我受用終生,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疼愛讓我永生難忘,他在我心中崇高的地位至今無可替代。
爺爺是曾祖父母均在47歲時的老來得子,父母兄長都疼愛有加,倍為呵護。爺爺自幼聰慧伶俐,始齔後勤奮好學,心靈手巧,一家人寄予厚望。先是入學家鄉私塾,成績優異,品學兼優,文體突出,後約於1938年以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考入民國靖遠師範,在讀期間依然優秀,並在師範籃球校隊、足球校隊、排球校隊中均擔任主力隊員。1941年因時局正處中華大地抗日戰爭艱難階段,時民國政府在全國青年學生中籌建青年遠征軍,擬遠赴緬甸加強抗日力量,以確保國際援助通道暢通。鑒此,爺爺本想參軍之事乃人生大事,理應稟知父母、兄長知曉,於是結伴同學返回家鄉,後因家庭反對入伍未能成行。彼時,靖遠師範也因全面抗戰而停課,自此爺爺中斷了本來即將完成的學業,更為惋惜的是,學校複課後他再未續讀,算是肄業。青年時期的爺爺身形矯健、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時常冠以禮帽,身着大衣,甚為瀟灑帥氣,據老人們講,當時常有追看劉家秀才之說,真有「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自綠衣郎」之狀。
爺爺文章練達,人品高尚,1949年解放後,經政府遴選,曾擔任當地農會主席,直至1951年主動辭職離任。據爺爺講述離職之緣由,一方面考慮到自己在師範期間曾被責令集體加入了國民黨,以他的推斷日後定會除名或作處理。另一方面在擔任農會主席期間的其中一項重要任務是向當地農民催繳征糧,在那個睜睛瘡痍滿目,閉眼小孩哭吼的年代好多家庭食不裹腹,可想而知催繳征糧對他們來說猶如奪命,爺爺親言實不忍目睹慘狀,頗有造孽之感。其三,期間爺爺命運多舛,孩子夭亡,痛失愛子,身心受到嚴重折磨和打擊。鑒此,他毅然決然地辭去了公職,一心只想做個安分守己、平平安安的農民。據悉當時因文化之人確實寥寥無幾,政府和同事們一再動員挽留,而爺爺去意已決,為表示其不可動搖之決心,他曾一度蓄髮名志,最終得以辭職,從此結束了他讀書而仕的生涯,正式成為一名地地道道的農民。
憑着爺爺的智慧和勤勞,在他當家期間家庭算是比較殷實。但正如他所預料,在那場風靡全國的運動中,他因曾經被動參加過國民黨而列為重點批鬥對象,時常在群眾大會上檢討、罰站甚至挨批,一向頗受人尊重的文化人,如此受辱使他精神上受到了不小的煎熬和折磨,據他親言曾有一度感覺幾近無望,連他積攢的一點家底提前交待給了祖母,隨時準備殊死一搏。幸運的是隨着這場運動的逐漸平息,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一劫,但多年的積蓄被全部沒收上繳。1972年,爺爺遭受了他人生最大的一場打擊,奶奶帶着還未成年的小女含恨離世,一個完整的家庭幾乎搖搖欲墜,中年喪妻、痛失幼女幾乎擊跨了向來堅毅的爺爺。
經歷了諸多的打擊和磨礪,飽讀詩書智慧樸實的爺爺對人生感悟得更加透徹,「世事休相擾,浮名任一邊」,飽經風霜的他一心撲在了家庭和兒孫身上,他用自己不辭辛苦的勞作和對孫子孫女的無限疼愛掩去了生活曾經對他的折磨,他努力地輔佐着兒女們過上幸福的生活,把一切希望均寄託予自己疼愛的孫子孫女身上。
隨着社會的變革與發展,一家人的辛勤勞作,孫子孫女的長大成人,生活的窘境慢慢得以改善,家庭有了進步,孫子們都學業小成、得以就職、成家立業,漸漸老去的爺爺晚年算是比較幸福。1998年農曆10月10日爺爺在兒子兒媳的陪伴下安詳地拉上了他人生的大幕,走完了他飽受磨礪的一生。
「寒雞得食自呼伴,老叟無衣猶抱孫」,爺爺對兒孫的疼愛無與倫比,方圓的人無所不知、無人不曉。自我有記憶時起,我和哥哥、弟弟永遠都偎依在爺爺溫暖的懷中,他從來都沒對我們發過一次脾氣,那怕一句語氣較重的話!為了讓我們有個健康的人生和美好的未來他付出了孜孜不倦的教誨,為了哄我們高興他耐心地講過無數的古今雜談,為了讓我們玩得有趣他精心製作過很多的玩具,為了讓得病的我們早日康復他曾徹夜守護,為了不讓我們受一丁點委屈他總是忍氣吞聲,為了讓我們吃一口零食他寧願忍飢受渴,為了改善我們的生活而不辭勞作……他曾顧不得白天勞作的疲憊,又背又抱地帶着幼小的我們爬山涉水看社戲、看電影!他曾在我上學的路口目送着我遠去,我至今清晰地記得他在風中佇立張望的樣子,我至今難忘他那被風吹起的打滿補丁的衣襟!他曾怕我受涼捲起褲管在冰冷湍急的河水中背我過河,如今想起這些讓我痛心疾首、慚愧至極!他曾在近三百里路上常年騎着自行車往返做生意,約四五日就往返一趟,每當我坐車或開車走在這條路上時,那種不可名狀的沉重與親切感便油然而生!他曾在年近六旬的年紀在修築鐵路的工地上揮汗如雨,我時常在衛星地圖上翻看留下他足跡的地方,看看那筆直的鐵路和兩旁整齊的護坡!他曾無數次地因為孫兒出門遠行而潸然淚下,我每次離開家的時候都在想象着他老人家用手帕不住地擦拭着淚水!他曾無數次地為了呵護孫兒而與兒子兒媳發生爭執,他忍氣吞聲毫無怨言,那時候我恨父母的嚴苛!他在年已七旬的年紀曾拖着疲憊的身子和蹣跚的腳步到遠在百里之外的老家為他的母親上了最後一次墳,他怕耽誤我的學業而執意不讓我陪伴,至今我記得他孱弱的背影在街頭漸漸消失,對我一個貪玩少學的孩子所謂的學業算個啥呀,想起來真是羞愧和懊惱至極!
當我剛剛參加工作後,年過七旬的他懷着對孫兒的思念、疼愛和不放心執意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看望我,因為我父親的反對才得以作罷,但他用顫巍的手寫了這一生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字裡行間表達着對我的掛念,為我講了很多的人生道理,教我謙虛謹慎、勤儉節約、勤勉多學!
不孝的我連爺爺的葬禮都沒能參加!爺爺去世後,父母見我遠在千里之外,當時交通不便,怕是時間上很難趕得上,加上兒子剛剛出生,索性沒有通知我,因此我終生遺憾地沒能參加上他老人家的葬禮。在爺爺去世後約一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我在辦公室收到了一封厚厚的家書,一看字跡就是父親寫來的,那封信沉甸甸的,父親從來都沒給我寫過這麼長的信,本以為信封內可能裝了別的東西,當我滿懷着對家鄉的思念興沖沖地打開信封,看完了第一段的噓寒問暖後,第二段開頭寫到:「你敬愛的爺爺於農曆十月初十去逝了,永遠離開了我們!」,我突然間如五雷轟頂、心如刀絞、不知所措,站着讀信的我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傻傻地坐了足有五分鐘,同事看出了異常,問我怎麼了,我說爺爺去世了,他們一邊安慰一邊張羅讓我馬上回家奔喪,我說已經去世一個月了,同事們越是安慰我越是難過,眼淚在眼睛裡直打圈,辦公室內我努力地掙扎着、控制着讓眼淚沒流出來。離開了辦公室回到家,我一個人將頭蒙在被子裡再也無法控制,對爺爺的思念都融入了整個被角!一年後,當我回家省親第一次看到爺爺的墳頭時,感情的閘門瞬間被打開,那種撕心裂肺無可名狀,疼愛我們幾十年的爺爺變成了一個土包,真恨不得挖開墳堆再扶他起來!曾幾何時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想過,如果爺爺有一天去世,我願意躺在他身邊一同被埋葬,可是現在陰陽兩隔,我能鑽進那堆土包嗎?誰知道上一次的分別竟然是永別,一切懊惱、惋惜、痛心和不舍湧上心頭!爺爺疼愛了我們幾十年,給予了我們無盡的關懷和人生財富,我給他老人家給予了什麼?微不足道,幾乎是個零,他老人家幾乎沒享過一點我對他的孝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爺爺以堅毅、智慧、勤勉和善良走完了他飽經風霜的一生,「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不孝孫兒望西叩拜,願爺爺於天堂安息!
伏惟尚饗![1]
作者簡介
劉耀堂,男,1972年生,甘肅會寧縣人,現供職於北京中關村生命科學園,任園區黨委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