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水的日子(高岸东)
作品欣赏
缺水的日子
记得父亲为家里置的第一个家当,就是一口石头水缸。在三十里外,请石匠凿钻出厚厚的五块青石,再雇人抬回家,立起来用点水泥一勾,就成了。石水缸比木制的好,耐腐,而且盛水也比较不易变味。
有了石水缸,放假的时候,父母就会挑来水,把水缸攒得满满的,而平时我们祖孙几个就得自力更生了。奶奶六十多岁了,不仅种了好几亩薄田,养了猪羊,有时候还得饲养队里轮过来的耕牛。那时她还能挑水,她把扁担的钩挽得高高的,在山路上吃力地迈着细小的步子,小半个早工就能挑回一担水来。按六十花甲算,奶奶是壬子的,弟弟也是,一命的。待弟弟有了八九岁,我就和他开始抬水了。
雨水较为充足的季节,我们一般是去两里路外的石家屋场抬水,那里山脚下的石缝中,有一股细细的沁水,也就是山泉水,方圆十里别无二处,水质甘甜清澈。在石缝中插上两米多长,打通了节的竹块,一股“穿铜钱而不湿”的细流,就会把水桶当作音响,奏响出深山中不曾有过的音乐,约莫四五十分钟,就会接满一桶水。在旁边岩石上数着山上牛羊的我和弟弟,摘来一片新鲜无尘的捧捧叶或是桐麻叶,盖在水桶的水面上,然后我把扁担上的系钩拉到靠我的那一头,两人带着丝丝成就感,摇摇摆摆的抬着往家里赶。转过一道悠悠的弯,就能看到奶奶在家升起的炊烟,似乎就能闻到土豆或是红薯的香味……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并没有苦的概念,只是觉得能为奶奶分担,让她能安心的做饭、种田,便是掺着宽慰的乐趣。
石家屋场的沁水要供周围七户人家,就是到了夜晚也不曾浪费,常常半夜还有附近的汉子,坐在旁边岩石上,抽着山烟,一边歇消一天的劳累,一边等水。这沁水虽不曾断流,但遇上一段时间无雨水,也就细如线索了,无法再“哺育”周边的人畜,这时候我和弟弟就要到更远的一个堰塘去抬水。那个堰塘就在一大块田的中间,周边长着高高的茅草,从一个缺口溜下去,踩在一小块石头上,就能舀到那略带褐色的水,旁边的塘泥里,能看到许多牛羊的足印,人畜共饮。现在想来,这水是很难接受的,但缺水的地方,缺水的日子,也只能如此。去堰塘来回没有平路,一下一上,正好去的时候弟弟在后,回来时我在后,扁担总是水平的。
冬天,冰雪覆地,我们就更是离不开这口堰塘了。冬天是极易摔跤的,好在有厚厚的雪毯,摔不疼,也摔不脏衣服。遇上家里杀年猪或是熬糖,我和弟弟一天就要花大半天时间抬水,直到头上和脖子里冒出热气来,然后就可以站在灶边,等着吃肉或是糖片,肩上的疼也就全消了。
应对缺水的日子,大人有很多办法。冬天他们把雪铲来,放在鼎锅里用柴火热化成水;有雨水的日子,家家户户屋檐下的转角处,都有一口大木缸,被檐水灌的满满的,这些水用来洗衣洗被喂牲畜,省去了不少劳力和时间。檐水来得是最容易的,雨天就是上天恩惠的日子,檐水源源不断的在木桶里砸出水花,这水花便开在我们心里,开在我们脸上。
遇上大旱的日子,我们就不得去十几里路远的车溪沟背水,一个来回就是大半天,渴了都舍不得喝一口。听奶奶讲,曾有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去车溪沟背水回来,把背水的背篓靠在门边,然后去开门,背篓倒了,水全泼了,女主人又急又气,上吊死了。所以,每次背水,肩膀再疼,也不敢轻易放下歇息,和奶奶一样,咬着牙坚持着。
我上了初中,要随父母去较远地方上学。去的那天,奶奶哭了很久,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以为我去的地方很远,其实也只不过在三十里开外。那天,我也沉闷着。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峡谷中的溪沟,名字叫弃儿河,挺忧伤的一个名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溪流,水并不大,哗哗地流着,我问父亲,这水就让她这样不停的流吗?父亲说,河流都是这样的,而我的眼中已然涌出了泪水……
作者简介
高岸东,安徽南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