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葉賽寧詩選)
作品原文
一
鄉村沉陷在坑坑窪窪的中間,
森林把那些小木屋遮得嚴嚴,
只有在高崗上和窪地里,
才可以看到閃閃的藍天。
惡狼從貧瘠的田野跑來,
在漫長的冬天黃昏中嚎叫;
茅屋檐下的冰箸漸漸融化,
馬在各家的院落里噴着鼻息。
絲絲火光像貓頭鷹的眼睛,
從樹枝後望着暴風雪飛揚的披巾,
如網的闊葉林後矗立着樹樁,
就像森林裡的魑魅魍魎。
魔鬼的力量嚇住了我們,
到處——哪怕一個冰窟窿都有巫神,
在天寒地凍煙霧瀰漫的黃昏,
白樺樹上掛着銀色的花邊。
二
但是,我愛你呀,溫柔的祖國!
可因為什麼,我自己也猜不出。
春天在草地上高聲地歌唱,
你那短暫的歡樂是多麼幸福。
我喜歡夜晚在那割好的草堆上,
聽蚊蟲的嗡嗡叫聲;
小伙子拉着手風琴高唱,
姑娘們走出來的篝火旁跳舞。
漆黑如煤的眼睛,像黑色的醋栗果
在馬蹄形的雙眉下閃耀。
啊,你呀,我的羅斯,親愛的祖國,
在白芷草的軟絲里舒適地休息。
三
黑烏鴉不祥的呱呱叫了,
可怕的災難降落到遼闊的大地,
森林的旋風轉向四面八方,
湖上的泡沫像晃動的壽衣。
雷聲轟鳴,天空的圓盤打碎了,
被撕裂的烏雲裹纏着森林,
在那輕巧的、金子做的吊燈上,
天堂的燭火開始搖盪。
鄉里的文書在窗下通知,
義勇軍要去打仗。
村鎮上的老太婆們竊竊私語,
號哭聲切碎了周圍的寧靜。
農人們心平氣和地聚集一起,
沒有悲傷、怨言,也沒有眼淚,
他們把麵包和糖裝滿一袋袋,
塞進了笨重的載貨車。
人們成群結隊給他們送行,
穿過村子送到村外牧場的高坡上。
啊,羅斯,就是他們——你的好小伙子,
才是你在苦難年頭的全部支柱和希望。
四
鄉村等得疲倦了,音訊渺茫,
親愛的人在遠方不知怎樣?
為什麼他們不捎個信來——
會不會在激烈戰鬥中陣亡?
樹林裡似乎聞到神香的氣味,
風中仿佛傳來遺骨碰擊的聲音;
突然,從遙遠的鄉政府,
給他們帶來一大堆消息。
農人們帶着保存的紀念品,
每個冒着汗領取了信件,
然後坐在白柳條編的墊子上,
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辨認。
他們在一塊兒親切交談,
互相詢問着前方的消息,
聽着親人勇士們的戰果,
卻又蹲在地上哭泣。
五
啊,我的田野,可愛的犁溝,
你們在自己的悲傷中越發動人。
我愛這些歪歪斜斜的茅舍,
和忍受着期待的白髮蒼蒼的母親。
我願跪在穿着樺樹皮草鞋的腳旁。
願你們安寧——耙子,鐮刀和犁鏵。
我不斷從未婚妻的目光中去猜測,
未婚夫在戰爭中的命運。
我容忍了那些軟弱的思想,
哪怕我會成為水邊的灌木叢。
我甚至願和婆娘們一起燒香點燭,
去祈求未來美好平安。
我猜透了他們那些瑣碎的思想,
無論是雷鳴和黑暗都不會使他們恐慌。
哼着祖傳的歌曲,扶着木犁,
他們不會夢見監獄和死亡。
他們珍視這些書信,
一封封寫的費盡了力氣。
幸福和愉快使他們熱淚盈眶,
好似久旱時從天而降的喜雨。
想起那時和親人分別的情景,
踏着送軟的草,踏着珍珠的露水,
他們又恍惚重返迷漫的遠方,
啊,那牧場上刈草是何等的欣慰!
啊,你,羅斯,我溫柔的祖國,
我只對你珍藏着濃烈的愛,
當春天在草場響起銀鈴的歌,
你那短暫的歡樂會勾起何等的愉快! [1]
詩歌特點
帕斯捷爾納克認為:「葉賽寧對待自己的生命如同對待一個童話,他像王子伊萬騎着灰狼漂洋過海,一把抓住了伊莎多拉;而鄧肯,如同抓住了火鳥的尾巴。他的詩也是用童話的手法寫成的,忽而像玩牌似的擺開文字陣,忽而用心中的血把它記錄下來。他詩中最珍貴的東西是家鄉的風光,那是俄羅斯中部地帶,梁贊省,處處是森林,他像兒時那樣,用使人眩暈的清新把它描繪了出來。」 葉夫圖申科則把他稱為「一個最純粹的俄羅斯詩人」:「葉賽寧的詩歌是一種土生土長的現象。葉賽寧的音韻放射着俄羅斯土地結構中所特有的那種礦物的神奇光彩。葉賽寧的詩歌是俄羅斯大自然,俄羅斯語言(包括童話、歌謠、鄉村民歌、諺語和俗語、遠古時代部分流傳下來的咒語、哀歌、儀式歌曲)所獨有的產兒。」 [2]
作者簡介
謝爾蓋·亞歷山德羅維奇·葉賽寧(1895—1925),俄羅斯詩人。
出身於農民家庭,教會師範學校畢業後,在莫斯科當店員和印刷廠校對員。
1916年在白俄軍隊服役,1917年二月革命後離開軍隊,加入左翼社會革命黨人的戰鬥隊。
早期詩描寫農村自然風光,讚美宗法制農民生活,曾參加意象派文學團體,作品中流露悲觀情緒。
十月革命後的部分詩作,試圖反映新的革命生活,但仍留戀革命前農村的田園生活,鍾情於烏托邦式的「農民的天堂」。
他的抒情詩感情真摯,格調清新,並擅長描繪農村大自然景色。
他憧憬崇高的精神境界,但又因思想的極度矛盾,陷於痛苦而不能自拔,最後在精神憂鬱中自殺。
葉賽寧的詩詞全集: 《星星》 《初雪》 《我記得》 《我又回到這裡,回到親愛的家》 《夢幻》 《一去不再來》 《已經是夜晚,露珠》 《早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