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周耘芳)
作品欣賞
三年沒痛快下一場雨了。門口老槐樹死了好幾棵，河邊柳樹枝條也發蔫了。1934年秋，又是一場可怕旱季。
你個缺德鬼，好端端的老井，栽上菜了。
老井是你家拿錢修的，就由你擺布嗎。
越活越糊塗，填水井的事也敢做。
大清早，來福正準備出門，一群人堵在大門口，指着臉大罵，噴得一臉口水。
井是我填的，填了心裡舒服。來福心裡想，你們這些人啊，不知內情，也不知道我心裡的苦。
住在這獨石沖，天天愁水吃，田地種上水稻小麥，年年廣種薄收。水是命根子，得為村里人找條活路。聽老人說，好多年前，來福爺爺的爺爺，在漢口做生意，回到家裡，拿出幾百塊大洋，請來村里柳石匠，在村前找到水源。叮噹叮噹，柳石匠帶着一幫徒弟，扛着鐵錘、鐵釺，在獨石山上鑿出石料，抬下山。幾天忙活，五丈多深，鋪滿石條水井成功了。
奇了怪，幾個村水井底朝天，池塘裂出手指粗裂縫，門口小河也只有青蛙喝的水了，這老井卻是滿滿的水。
神井、神井啊，老井的水，又清又甜。
來福家修水井，我們沾光。
遇上乾旱之年，周邊人挑着水桶，走幾里路來老井挑水喝，井邊天天人不斷。
大清早就挨罵，心裡苦啊。十天前，天剛黑下來，山上游擊隊王司令走進家裡，說：鄂東紅軍北上抗日，要經過獨石沖，要想辦法保護老井，讓紅軍喝上水。
王司令剛說完，來福拍着胸說：放心吧，王司令，拼上老命，也要讓紅軍喝上水，洗個澡，穿上乾淨衣服。
送走王司令，找到老石匠後代柳石匠，來福說：柳石匠，趁夜黑把老井埋掉。
來福，填老井，是不是發高燒，昏了頭？柳石匠跳起來，大聲吼。
柳石匠，是這樣的……靠近柳石匠，貼着耳朵，來福咕噥一陣。
埋就埋吧，省得村里安靜，看別人還來搶水不。柳石匠大聲應合。
來福帶着柳石匠，還有一幫徒弟，點着火把，抬來長石條，扛來木板，拿來尼龍布，還有十幾捆蘆葦草。四四方方水井上，擱上石條，鋪上木板，蓋上尼龍布，鋪着蘆葦草，又蓋上尼龍布，再鋪上黃土、黑土，一層又一層。
這季節，最適合栽上小白菜。柳石匠說。
我倆想到一塊了。來福從井邊提出一籃子小白菜。
栽菜、澆水，一棵棵鮮嫩小白菜，栽在菜園子裡。
啪、啪。過幾天，天剛亮，村里傳來急促槍聲。一群偽軍闖進了獨石沖。出來，出來集合。幾個背着長槍偽軍，村前村後大叫起來。全村百來人，趕到村前稻場上。
來福，在獨石沖，你說話是算數的人，老井怎麼不見了?貼在偽軍屁股後面，偽保長把來福拉到人群前，大聲說。
近來，紅軍活動猖獗，這幫窮鬼，要聽清楚，這次清鄉活動，山上茅草要過火，石頭要過刀，人要換種，私通紅軍滅九族。掛着盒子槍兵頭，橫着眼睛大聲吼。
來福，老井呢。保長問。
周邊人都來搶水，沒水了，填了種菜呢。來福回答。
砍腦殼的，就是來福把井填了。
幾天沒水喝，缺德的來福。人群中，有人大罵。
走，走，看看老井。兵頭拉着來福來到老井，抬頭一看，果然栽了菜，菜上還潑了大糞，園子裡堆着牛糞，放着臭馬桶。
啪、啪，幾個耳光打在來福臉上，兵頭大聲說：不給紅軍水喝，不給紅軍一根稻草、一粒糧食，否則，滅了獨石沖。
說完，點燃村里房子，兵頭帶着一群兵走了。
紅軍來了，紅軍來了。天剛黑下來，不知誰在村里喊。
來福跑到村一看，穿着草鞋，打着綁腿，頭戴五星帽的紅軍走進村里。紅軍動手滅掉還在燃燒小火，拿起掃帚、鐵鍬，把門口清掃得乾乾淨淨。
喝水吧，老井水可甜呢。
大家洗個澡，洗洗衣服吧。
來福帶着柳石匠和一幫徒弟，挖掉老井上菜，掀開土，搬開木板、石條，一擔擔水往紅軍手裡送。
打了幾場硬仗，割掉尾隨而來的國民黨尾巴，來到獨石沖，喝了水，吃了飯，洗個澡，洗完衣裳，在門口鋪下地鋪，紅軍安安靜靜躺下來。
咯咯、咯，天沒亮，來福被公雞叫聲吵醒，走到門口一看，紅軍呢，千把人紅軍就這樣走了？
來福，你好，我是紅軍後勤處的，你們這樣對待紅軍，這些錢你收下。一位戴着眼鏡，牽着馬的紅軍，走過來遞給來福一包錢。
紅軍是自己隊伍，這錢不能收。來福回答。
來福，老井救了紅軍的命，給水井立個牌子，叫紅軍井吧。
牌子不能立，只盼紅軍趕走鬼子，早點回來。來福回答。
好吧，老鄉。紅軍給來福敬了個軍禮，騎上馬，向獨石山奔去。
作者簡介
周耘芳，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