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慶回想(林水文)
作品欣賞
肇慶回想
我的所有經歷過的地方,人和事,或末曾經歷過,都全部註定我要去經歷。在過去或未來的時間、地點、人物,構成我生活的立體世界。這些年,我一個人背着簡單的行李在各個地方輾轉,用文字記錄下來,文字如本人是卑微的,但文字所記下的必是我的心靈史。少年時,我很喜歡讀心靈雞湯,它讓我曾經對這個世界充滿想像和期望,但是人到中年,我越來不相信心靈雞湯所說的,「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最重要的是戰勝自己」。我有點討厭這句話,我可以戰勝自己,可以戰勝命運嗎?即使我永遠戰勝自己,消滅了自己,又有什麼用?我還是那個我,但我的兒子會繼承我遺傳下來的命運。社會和命運像自我運轉的機器,把你裹卷進去,沒法自我。稍好的狀態,順自己的某些心意,稍不好,更加偏離自己所想所努力,甚至越努力偏離自己所想越遠,即越掙扎越痛苦。我越來越相信命運,這不是宿命中說的命運,而是如機器般存在的命運。我努力地活着,若能窺知命運一二,即機器運轉方向,反之,那就是瞎撞,撞出什麼樣就什麼樣了。
命運往往在平淡的生活中埋下伏筆,它像空氣順其自然地降臨,它卻又在個體的環境悄悄地改變。看似平淡的生活,但未來的生活已經潛伏在那裡了,有時由不得人的意志改變,因為有時,你不知道前路如何。這些命運中的路途在改變着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我的情感,或許會從而改變我未來的生活。在那些地方發生的人和事,和情感思維,已成為我生命中的記憶和印記。可以說是一筆負累,也可以說事財富。我不想說這個大時代的偉大,而只是想記下我卑微人物的記憶,它也是藏在這個大時代某陰暗的角落裡。
每天穿過宋城牆,和當代天寧路
在地下室里,用螺絲刀和焊槍
修補人間短長,紙幣堆集在披雲樓
西江上的火焰燒過端州和高要
而夜晚長在沉靜的水底
偶爾經過人民醫院
想到自己來不到人世的小兒子
如在體內淤積的結石,不時劇痛
而我一再悄然而過
八年了,這裡都是我的街坊
在江水趕往海洋的白夜
嶙峋的羚羊峽養育異鄉人的晨昏
我不時添加趕赴大海的夢想
從一方端硯上寫出翅膀
這麼多年,我已把肇慶當作故鄉,誤作他鄉為故鄉。可能我走過這麼多地方,肇慶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差不多十年。在一個地方住十年,那裡許多東西,城市山水,風俗,情感都滲入了血液,變成生命中的一部分,慢慢變成一種情感歸屬。人說,所謂的故鄉,就是自己漂泊最後的落腳點。莫非肇慶是我最後的落腳點?
肇慶市區背靠着一條洶湧的西江,如長龍從廣西流出,蜿蜒地在肇慶城區徘徊,然後奔向珠江口。背靠西江,前有七星岩湖。其實肇慶城市建設並不美麗,和家鄉的小城差不多,像剛進入城市的村姑,但民風淳樸,端莊有禮,能讓人沉澱下來,靜養生息。風水大師說,這是一個風水寶地。潛意識不知我是否信奉這樣說法。有一些人問我為何選擇在人生地不熟的肇慶開電腦維修店?當初我在各城市找店鋪,從京廣,三茂鐵路線往下走,先是長沙,衡陽,再是韶關,廣州,再到肇慶,其他地方似乎看來都不合適,或許內心還想離家近些。一落到肇慶,看到那條洶湧的西江,想起命里學說,我命中缺水,靠水會讓我更順利些。再有離家也近了,沿着三茂鐵路只須5個小時的車程就可以回家。更何況當時的電腦城進駐不需要任何押金,心想,若果搵不到食,可以輕易地離去。就這樣留在了肇慶。
想到就做,買來維修工具,租下小店面。沒有花籃,沒有慶祝,一個人的店鋪就這樣開張了。我的店面叫"皆可維電腦醫院",客人說我口氣很大,很擬人化。在這裡,我最初認識的是做二手電腦的阿強夫婦和阿才。剛認識時,他們就已經很信任我的為人和技術,將他店裡已經壞的二手配件讓我維修,讓我維持了剛開店的開支。由於他們是做二手電腦配件,他的許多客戶都散落各縣城各鄉鎮裡,有一個龐大的客戶群。他把他的店裡所有維修生意讓給我做,並且將他的客戶群介紹給我,讓我站穩了腳跟,幾個月後,我將住在鄉下的妻兒接來,結束了多年的分居生活。
我為人隨和,技術也可以,在阿強他們幫助下,我漸漸打開了局面,在當時電腦城維修行業諸侯紛爭,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我爭得了一席之地,並漸向外擴張。我為人隨和,對於老客人,一般都不會很計較,甚至不收錢,(維修行業成本極低),他們笑哈哈幫我介紹客人,但我對另外一些客戶,「孤寒」又諸多計較挑剔的客人,我會針鋒相對,不退讓半步,自然也得罪一些客戶,引來非議。有時自己還會捉一下散客或刁蠻無理客人的「水魚」,除了有商人趨利的本性,也有報復的心理。同行競爭也激烈,甚至有同行如敵國的說法,同行互不來往。一次,我維修一個客戶的筆記本電腦,我搗鼓了半天,也沒有修好,那個客戶將筆記本送到另一同行維修。過了半天,客戶跑到我的店面大吵,說那個同行說我修壞了他的電腦,無法修復。客戶在店面大吵大鬧,引來圍觀者無數。我知道是同行搗鬼,有意如此說,但因為怕影響生意,息事寧人,也不管他說的對與否,賠幾百元了事。事後我脾氣火爆,眼裡容不下沙子,和同行大吵一次,大打出手。經過這事後我長了一個心眼,我會看人接生意,或者當面測試,說明白,出門一概不理。
這樣,我在電腦城的聲譽毀譽參半,說我好的人把我捧上天,簡直電腦中的神醫,踩我的人說我不如腳底的爛泥,但我已不在乎了。我時想,我不可能討好每個人,我又不是人民幣。我要做優質客戶的生意,他愛來不來。
在電腦城的地下室,我憑着一把螺絲刀,一把焊槍,一個人起早摸黑,晚上差不多十點才收工吃晚飯,我用勤勞掙來我的天下。養活我全家四口,供養子女讀書,豐衣足食,還每年少有積蓄。所以我很感謝肇慶,感謝幫助我的人,讓我安定下來,實現自己的價值,但是肇慶也留有我的傷痛。妻子懷孕三胎時,由於不小心,只是輕輕地從矮椅子坐落地上,已經足月,離預產期只有十多天的小兒子就永遠留在了高要人民醫院裡。或許是那個小兒子的嬰靈預知幾年後我的命運又註定奔波勞碌,不忍給我添亂,早早地離去。
我以為自己就這樣在這裡靠維修電腦為生,撫養兒子,供書教學,終老一生,肇慶變成兒子們的故鄉。可能我的命註定是奔波勞碌,事情在悄悄地改變。幾年後,仿佛一夜之間,淘寶購物,智能手機冒出來,打敗了個人電腦及電腦銷售。看似尖端高科技的行業成了夕陽行業,電腦城哀鴻一片,淘寶,智能手機左右夾擊,電腦銷售一路走低,實體店周邊外圍設備生意更是慘不忍睹,慘澹經營。上端行情如此,一葉知秋,我們做維修生意的一榮俱榮,一衰俱衰,也只能一天打魚,三天曬網。
又到該考慮另一條路出路的時候了。兒子們也快讀小學,但我們外來人子女的學位在哪?我去問詢,一走正規渠道,積分。居住積分,住房積房,學歷積分,社保積分,但這條,我的積分還不夠,無法可想。二走後門用錢買學位,三至五萬。但我在這沒熟人,還有金額不菲,兩個小孩都要,十萬八萬且不能一勞永逸,還有初中,高中,誰知道這政策什麼時候又會變?肇慶人說,真是想壞腦,也解決不了。我有些悲哀了,這個城市看似很溫暖,但還是冷冰冰旋轉的機器,無情地把你卷進裡面,又可以無情把你拋出去。我把這個城市當作自己的故鄉,最終他還是把我當作外來人。
思前想後,生意又漸衰落,想着家裡二老日漸衰老,家裡還有一個停薪留職的單位,回去子女讀書無憂。那就回去吧,如我一首詩里所寫「包公祠,鼎湖山,梅庵…/終究是路過的黃昏景」,既然命運註定我奔波,只有從命吧,縱使反抗也無力。[1]
作者簡介
林水文,廣東廉江人,作品散見於《作品》《星星》《綠風》《詩潮》《詩林》《詩選刊》《漢詩》《中國詩人》《天津詩人》《中西詩歌》《延河》等各刊物,偶有入選年度詩選集。廣東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