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鞋的惶恐(79)(龐娟)
作品欣賞
脫鞋的惶恐(79)
有人說:脫鞋走路,腰板是挺不直的。
有人說:黃土是赤裸雙腳的床。
詩人說:雙腳,是天的生活和地的生活之間的生活,站立時,人是一顆樹,腳是根須。撂倒時,人是一塊朽木,雙腳已經煙消雲散。
有人說:天地之間,自然萬物,鞋子是虛無的,雙腳從沒有與土壤分開,倒是鞋子插入成了第三者。
有人說:如果說大地就是一張床的話,那麼我從沒有脫去黃土的衣衫。
天空昏暗,墜落,湖水的平面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有氣泡漂浮。腳下濕潤的青草托舉着雨珠,散發着浮躁之風。農民的兒子低頭緊鎖着眉,像是糾結一些繁瑣之事。魚兒在湖水下,她們不燥熱嗎?時有赤腳的燕子,在湖面浸濕下腳,而後沿着湖面飛舞。
我脫下鞋子,將赤裸的雙腳踏進草叢裡,雨水立即湧來。
「裡面有毒蛇,七步之蛇,被咬後,七步而亡。」他立即阻止我的行動,認真而嚴肅地提醒我,不如說在恐嚇我,彷如他曾見過七步毒蛇般。將信將疑中,我還是有些惶恐,便立即脫離草叢,穿上鞋。
驟雨初歇後的河南大學,籠罩着詩的綠意,空氣略有沉悶,卻也招引了一些閒人漫步。就如我們,燥熱的居舍容不下我們的心情,便會在雨後走出。城牆公園小徑逼仄,灌木叢肆意着綠,但隨心而走,總會不自覺被這座湖召喚而來。湖南側的廣場上,有一處空地上鋪滿了鵝卵石,雨後清潔了許多,還有一半的鵝卵石浸泡在雨水裡,看着晶瑩可愛,我便停駐了腳步。
「鵝卵石,很可愛的!先生,咱來踩踩?」我忙招呼他停下。
農民的兒子笑了:「嘿嘿,都已過不惑之年,還像孩子般童真,總是對自然界感到好奇新穎,好好,你來踩玩,我陪你!」
「有孩子般的童真不好嗎?我承認自己是幼稚的,但是並沒有脫離世俗,只是我不想讓骯髒的現實塗黑自己的純潔。」我邊脫下鞋子,一手提起來,邊回答他。
抬起赤裸的雙腳剛踏在鵝卵石上,我就突然驚喊起來:「啊,好疼!」像是踩上高溫熨斗似的,反射地抬起腳,想馬上逃脫「熨頭」的魔掌,立即放好鞋子,將腳套進去。
他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撇着嘴笑,一股嘲弄的諷刺,還說:「不會赤腳走路了?真是嬌貴之極,像是兔子般逃竄哈!」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繼續脫鞋,再次赤腳踩上鵝卵石。剛剛站立,腳底疼痛難忍,便站立不穩,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左右、前後搖晃,甚至有傾倒落地的趨勢。我忙咬着牙站定,不敢抬腳向前,慌忙取來鞋子,穿上。不一會,我又赤裸着腳站立在鵝卵石上,忍着疼痛輕輕抬腳走,腳底如是針扎,沒有走幾步,我便不能忍受,又穿上了鞋子。此處的鵝卵石是專為人們按摩腳心設計的,自然有其保健功能,腳心是人的第二心臟,按摩有助於疏通經絡。現時人們都熱衷於保健,注重自我的調理,便深受歡迎。
如此反覆多次,赤裸的雙腳站在鵝卵石上,逐漸不再搖晃,好了很多。我提着鞋子慢慢行走,腳底有一種異樣被抓癢的感覺,疼痛是有的,畢竟鵝卵石不是很規則,高高低低。何況我的腳已經有很多年未曾脫下鞋子走路了,尤其是在石頭上走路,堅硬且不說,而且有一種站在刀刃上的感覺。走幾步,我便在站在旁邊的草地上,讓腳休息一下,雨後的青草清潔而柔軟,煞是舒服。
農民的兒子坐在一旁的石墩上,雙腳赤裸着放在浸泡着雨水的鵝卵石上按摩。看我的行走姿勢如履薄冰,表情怪異,不覺大笑,如是嘲弄我的脆弱。在其上走不過幾分鐘,我終是忍受不了石頭的堅硬,又慌忙穿上鞋子,坐在石墩上休息一下。腳臥在鞋子裡,如人的身體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般舒適。
「有多久沒有脫鞋走路了?你的腳離不開鞋了吧?」他問我。
「仿佛有二十年之久了吧!」我望着西邊漂泊的雲團,就如遠離家鄉的我。
「小時候,住在鄉下,土路、鬆軟的田地,周圍的世界是柔軟和親近的,常常赤腳在田地奔跑,雙腳在柔軟的黃土裡睡眠。到了城市,水泥、鋼筋、柏油,彷如整個世界都是堅硬的,我們便保護起自己的雙腳,越加離不開鞋子了!」說着,他抬起自己的腳,讓我看他的腳心。
此時,他的腳心已經被鵝卵石按摩得紅潤起來。
我也抬起腳,讓他觀看已經紅潤的腳心,相視而笑。
我的腳底部開始發熱,舒暢的感覺突然遍布全身,我站起來。
「很是舒服,現在感覺不痛了,經絡應是疏通了!我繼續按摩去。」此次,我將鞋子放在了他的身邊,赤腳在鵝卵石上緩緩走着,堅硬的石頭越來越柔軟。
此時一個三歲左右的孩童停在我的身邊,坐在地上,準備脫鞋。不遠處突然有聲音傳來:「別脫鞋,上面髒,不能踩!」看去,是一位老婦人,那必是孩子的奶奶或是外婆了。孩童聽到被喝止,不敢再脫鞋。「走走,去那邊玩!」老婦人前來,拉起他,向遠處走去。孩童不時回頭看我,眼睛裡滿是羨慕。
「現在,連孩子都不輕易脫鞋腳踏大地了,何況是堅硬的鵝卵石鋪成的路。記得,我們孩童時,父母多是不管及我們這些的,腳丫子赤裸着在庭院裡走,在大街上走!記得有一次下大雨,我是赤腳趟着雨水走了很長的一道街,走到學校的!到了教室,怕腳上的水浸濕鞋子,將鞋子放在座位一邊,赤腳坐着聽課的!想來也真可笑,那時候竟然不覺得地面的堅硬,彷如地面如是柔軟的毯子呢。再看現在的孩子,誰的鞋子不是穿得規規矩矩的,即使有了雨水,也是穿着涼鞋或是被大人抱着,或是乘車。其實是很多的交通工具代替了腳的功能,是工具的輪胎接觸着地面,橫亘在腳與大地之間的,疏離了腳與大地的親密。」農民的兒子坐在石墩上,看着我慢步行走,給我講述着。
當天空馱着蔚藍色壓在大地上時,鵝卵石上的雨水仿佛被天空回收而去,越來越少。我的腳是能離開鞋子的,雙腳已經習慣了鵝卵石鋪設的路,行走自如。
「生活條件的改善是一方面,可是對自身的要求,也是一方面。質樸的舉動,在鄉下是有保留,仍可見農民赤腳行走在田野。可在城市,脫鞋走路者不多了,誰還願意赤腳行走。尤其是年輕人,大多是穿着高貴名牌的鞋走路,擦得錚亮,唯恐忘了身份。誰要是赤腳走在街上,便引來許多好奇的目光呢。記得前一段,就看到一成年男子沿着馬路赤腳跑步,別人都指點說他是得了神經病,其實人家就是鍛煉身體呢。這樣,穿鞋走路正常,赤腳走路乃是病態了!」他接着說道。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可以赤腳走路的,就如我們那日去黃河邊,提着鞋子,走在淺淺的沙灘上,頓覺詩意!」我笑了起來,鵝卵石在我的腳下調皮地滾動着。
「知道嗎?人大多以有鞋穿,作為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一天,與友聊天,他便一直說穿鞋之人,要小心走路,左顧右看,防止不小心踏進沼澤,或是被道上銳氣刺傷,或是粘上污濁之物,更要時時防止小人踐踏自己的鞋子。更不能輕易脫下鞋子,一則護腳周全,二則心理安眠。當時聽後,甚是糊塗,不久後頓悟,便知他說的鞋子是有所指的。所以,一般穿鞋之人,是萬分謹慎,且保護自己周全。穿鞋之人也不輕易脫下鞋子走路的,唯恐脫下,沒有穿上的機會了!尤其是那些官員。」我邊走邊說。
作者簡介
龐娟,齋號歸廬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