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常芳欣)
作品欣賞
芒種
芒種，有黃金的質感，輝煌，沉甸甸，生髮出錚錚的脆響。
《孝經緯》載：「小滿後十五日，斗指丙，為芒種。後十五日，斗指午，為夏至。曰芒種者，言有芒之谷可播種也。」通俗點講，即有芒的麥子快收，有芒的穀子、玉米快種，故名芒種。因而，芒種是一年之中最濃墨重彩、最驚心動魄的農事演出的序曲。按理說，它應該是高昂的、張揚的，但由於昨夜一場夏雨的迤邐，改變了今年這個芒種的表情肌理。它變得溫柔嫻良、靜謐恬淡。微微的雲在頭頂緩緩流動，空氣濕漉漉的，直入心扉，岩石上透出幾分幽幽的綠意來，柔柔的風拂過臉頰，使人產生一種「銀碗盛雪、明月藏鷺」的美感。
踩着清爽，我輕盈地走着，聞着清新的泥土氣息和幽淡清甜的花香，莫名的，我總感覺在「芒種」這個節令的神髓里，有一種沉靜的力量在生長。「沙、沙、沙」，像麥穗成熟前的奮力迸發；「噌、噌、噌」，似晨陽衝破雲霧的拼力一縱。這力量來自哪兒？是大地的力量？還是心的力量？我說不清楚，但這無妨，生長、趨向成熟總歸是好的。
沒走幾步，就到了平素最熱鬧的六峰路上。這時，正是上班的高峰，車輛川流，人潮湧動，但全然沒有泛起浮躁的泡沫，一切都在安靜中有條不紊地進行着。這，完全符合一個雨後早晨的氣質特徵。
我走過十字路口，高大的法國梧桐灑下一地清涼。它油亮亮的綠葉柔美地跳躍着霞光。大概是一場清夢剛醒，還沉浸在夢境裡吧，它才有了這般清麗的笑容。正想着，一枚綠葉不合時宜地翩然飄落在眼前。我彎腰撿起，細細地端詳，引得旁邊等紅燈的路人不停地觀望。他們大抵在想，老大不小的人了，還孩子般幼稚。但他們哪裡曉得，我的一顆善感的心呵，正為了一個蓊鬱生命在這個特殊節令里的凋零而慨嘆。感嘆有之，悲傷倒還不至於。因為我知道，除了天命不可違的原因之外，每一個在該奮鬥的年紀里不努力的生命，遲早會迎來命運的變軌。
抬起頭，幾輛貼着「愛心送考」標識的車輛緩緩地駛來。明天，又將有一批莘莘學子踏上人生的第一個大賽場。挑燈夜戰，聞雞起舞，十二年砥礪磨一劍，只為了明天「拔劍出鞘」，激揚人生。多少次灰心、迷茫、崩潰，多少次撫摸傷痛，咬牙堅持，都將隨着兩天的日出日落而塵埃落定。祈望學子們紙上開花，「劍」下辟出人生的錦繡前程！即使是失敗，也不可太過傷心，更不可氣餒。因為，坦蕩無餘的是田野，迂迴曲折的才是人生。每年在這個特殊的節令里迎來高考，且請牢牢記住：「芒種」不僅有收穫美好的含意，更有另一層寓意—播種希望。一塊土地也許不適合種麥，但更適合種植穀子、玉米。另闢新徑，也許你會有更加不同凡響的收穫！
「艷陽辣辣卸衣裝，梅雨瀟瀟漲柳塘。南嶺四鄰禾壯日，大江兩岸麥收忙。」伴隨着孩子們朗朗的吟誦，我走進校門。多麼清亮的眼神，多麼專注的神情，多像那個在麥田杏樹下讀書的幼時的我!那時，每到這個時節，父親總會取出藏了一年的木杈、木杴，犁耬耕耙等一應農具檫拭、整飭、修理，然後鄭重地擺放在屋檐下。這些煥然一新的農具像整裝待發的將士一樣，鏗鏘地排列出一種凜然的肅目。
在每個靜寂的早晨，東方才剛剛露出魚肚白，就從院中傳來父親「霍霍」磨鐮刀的聲音。父親蹲在地上，腳踩一塊青色的長方形磨刀石邊緣，左手邊放着一盆清水，雙手握着鐮刀有節奏地用力推拉，還時不時地停下，伸出拇指試試刀鋒。他的清瘦的身軀隨着手勢的運動一起一伏。俯仰間，原來銹跡斑斑的鐮刀脫胎換骨，露出真容。它變得光彩熠熠，凌厲地射出炫目的鋒芒。隔壁鄰居高大的梧桐樹枝伸到父親頭頂前，那翠綠的枝條的末梢，靜靜地站立着一隻腹羽雪白，背脊像黑色錦緞一樣的小鳥。它歪着玲瓏的小腦袋，眨巴着黑豆般明亮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父親。微風吹拂，樹枝一悠一悠地盪，它小小的身軀也跟着一左一右輕輕地搖擺。我真替它擔心呢，可它卻顯得很悠然。從田野的深處傳來一聲鳴叫，小鳥轉回頭望了一眼，一道優美的弧線閃過，「嘰」的一聲，它就消失在了無盡的長空。
天地曠達清亮。這時的天空湛藍而高遠，雲朵淡薄而輕盈。遼遠的天幕下，是無垠的金色原野。麥浪一波一波地翻卷着，又一壟一壟地舒展。閃爍，閃爍，一望無際地閃爍。那挺立在田疇間的大大小小的樹木，像綠色的畫框，把田野分割成了一幅幅活動着的金色油畫。麥香蒸騰起來，濃郁的到處飄溢，人心被撩撥得異常亢奮。白光閃耀，金光閃爍，農人們磨拳搽掌，正熱切地等待着一年之中最轟轟烈烈農事的到來！
作者簡介
常芳欣，筆名煙藍，河南省靈寶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