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白(田福民)
作品欣赏
荒白
有一种白是能让人生出惊恐与绝望之心的,那就是荒白。
在所有的色谱中,应该是没有“荒白”这种白的。
但事实却是有。
“荒白”的荒是荒芜的荒,是天尽头、水穷处的荒,在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怆然而涕下。”,真是要哭的!
荒白的白,不是雪白的白。《红楼梦》里到了最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大观园里的人物,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其实,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归宿,说是悲剧,也是最好的结局。
荒白是无所谓生死的,所有的生死都没有任何意义,就象人到了真空地带,再高贵再卑贱的生命都面临一样的结果。
前几年,有一则电视广告很有意味,广告的画面,里面走动着的人,向远处伸展的马路,缓慢开着的汽车,矗立着的房子,气派繁华的超市,陈列丰富的货品,都是作了荒白处理。世界末日里的景象,无任何言语,无任何文字,无任何声音,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这样的画面,当然是一种假设,或者是与我们这个丰富多彩世界的反衬。我们的生活,不管如何不如意,天还是蓝的,风还是清的,水还是绿的,夜空里的星星还是亮的,城市的灯光晚上还是灿烂的。如果你顾虑不多且有足够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你洞察玄机,看破尘世,你同样可以悠闲自得不必怨天忧人。
荒白的场景一般是不会出现的,很多时候是只是你的错觉。我有一段时间很是不顺,好象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我在日记里写下四个字:万念俱灰。偶尔与人谈起,并没有引起他的同情,那人只是说:为什么万念俱灰呢?是的,人家过得不是很好嘛?似乎作为一个人,是不应该对现实有过多的悲观的。倘若流血,也应该自己捂住,不能吓着别人。
从人性的高度来看,对荒白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能够臻及的,有几人如尼采,放弃优裕的生活,露宿街头,体验世间之艰辛?当弘一法师临终写下“悲欣交集”时,我相信他是早就看到了荒白之境的。他与尼采一样,出家之前的世俗生活是贵族化的,有很高的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他毅然转身,遁入空门。他穿旧衣,睡破席,吃粗糙的饭菜,竭尽简朴,隔绝奢华。如果讲佛,何谓佛?佛即大慈悲。尼采与弘一法师都是大师级的人物,他们是有佛心的,他们怀的是大慈悲、大怜悯,在与人间疾苦的俯身对视中,躬身笃行。
京剧传统剧目《玉堂春》里,山西富商沈彦林之妻与监生私通,杀夫嫁祸苏三。县官受贿,苏三蒙冤被定死罪。苏三一声“苦哇!”听来令人心寒——一个人蒙冤受屈,犹如跌入万丈深渊,是很难重见天日的。呈现在苏三眼前的是一片荒白。苏三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昔日情人,也是她曾经资助过的礼部尚书之子王景龙应试高中八府巡按,又钦命山西调玉堂春一案复审,等待苏三的只有成为刀下之鬼。冤案申诉的成功率不高,且具有很大的偶然性,涉及到真相的昭示,正义的归属,权力的运作,其成功的模式不可复制。
好多年了,我每读到有关诗人之死的文字,心便如秋叶颤抖。海子卧于铁轨,昌耀纵于高楼,顾城吊颈于树,戈麦投身于水。“静极/谁的叹嘘/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世俗之人是很难理解诗人的,为什么“一人无语独坐。”?世俗之人更难理解诗人之死,或者斥之为“神经病”,生活中的懦夫、弱者。而根本的原因还是诗人的才华助他们达到精神的、圣洁的高原之后,他们与物质的、浑浊的世界离之越来越远。从力量对比上来说,诗人“混世道”的能力是不能与世俗之人相比的,因而只有选择逃避。身在高原的诗人看到了荒白之景,山高水长,云天浩渺,他再也无任何眷恋,就此永别了。
很多人乐于谈人性的美好,谈个人的前景,谈人类的未来。很多人所谈只流于表面,没有触及到事物的本质、世界的真相。我只认同两句话,一句是英国作家说的:世界上还是坏人多;一句是意大利诗人所说,所谓未来,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那种大谈世上还是好人多,未来幸福美好的,都是无视人性之现实与生命之本质。世上坏人多,人性如何美好?等待的只是死亡,未来如何幸福美满?看到这一点,你也就无所谓乐观,无所谓悲观了。在人性与人类的荒白景象面前,你还能说什么?
荒白也有在意料之外的。
每年的九一八,我都要关注与抗战有关的事情。看到一幅日本军营的老照片,身着军装,腰佩武士刀的日本军官,面色阴沉,杀气腾腾。我对日本人的出现有着本能的恐惧,“日本人来了”自小就作为一种警戒语灌输在我的脑海里。在这张照片里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在一排房子中间,种了几棵树。树的枝叶,繁茂昌盛,绿意葱茸。这树要是长在别处,也没有什么特别,而象征着生命绿色的树与几乎等同于死亡的日本人并列,就给人诡异的感觉。这里似乎不应该有树的。 [1]
作者简介
田福民,自2000年始业余写作,以散文为主,迄今为止,累计文字量2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