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的城(馬君成)
作品欣賞
虛構的城
這是一座虛構之城。
日夜調度智慧和想象，一些勇敢的心在這裡跳動。
這座城裡有秦時長城，也有漢代古墓，是絲綢之路必經之途，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我曾對這座城無比動心，百般依戀，無比期待。因為她是書城、詩城、酒城、歌城，還是一面特別的鏡子。
這是一座書城。這座城裡擁有上百家書店，主要面對學生服務，真正的讀書人很難找到自己想要的著作。作家從大街上走過，沒有人會獻上敬重的鮮花。這座城裡有幼兒園、中小學、大學，有數萬名學生。有一批高度社會化的學生，有家庭，有孩子，被請來接受義務教育，他們屬於學校重點保護對象，但他們的心提前飄出了校園，對教育早就有了過敏史，對知識具有超強免疫力。從教育流水線上淘汰的不合格產品，每天描眉畫唇，在快手上表演各類超級小品。如今這種現象嚴重蔓延，從乳臭未乾到耄耋老者都在快手、抖音上爭相表演怪才，徹底興奮，一次次碰觸底線，出賣做人的資格。
流行風氣颳起的時候，這座城裡很快有人會端起土槍打着洋子彈。老婦穿着少女的服飾招搖過市。從校園裡走出的大批孩子被成功洗腦，三觀完全扭曲，沒有任何信仰。但他們心中都有隱形的偶象，他們評判高低貴賤的標準顛覆歷代先賢的教導。這座城每天都有拆遷，高空中的塔吊晝夜不眠。一些文化符號和歷史記憶都在拆遷中悄然消逝。據說正在建設海綿城市，同一條道路，數年之內不斷被封堵，一支工程隊挖開地面，施完工後，硬化了道路。過一段時間後，下一支工程隊又挖開地面，進行下一道工序。道路好像被綁在手術台上，分場進行一台又一台手術。交通時常堵塞。一場暴雨，海綿存儲不及，道路又毀。城裡如今有摩天大樓，也有摩天輪旋轉不停。有飛機場和高鐵。這座城每天晚上睡去，早上醒來。頭臉都很髒，他們越洗越髒，散發着甲醛的味道。化驗員每天把化驗單封存，然後拿出偽造的合格報告：關於空氣質量、關於水質狀況。讓人們放心、安定地生活下去。
這是一座詩城。文化呈現虛假的繁榮。他們仇視「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他們心心念念所謂的先鋒和現代，其實都是誤解。他們崇尚其實無非是欲望，他們改寫的家園名字叫欲望之城。詩人泛濫，他們比螞蟻還多。許多擁有詩人頭銜的人，一刻也不安靜，不願意坐下來，通讀文學史。甚至連《詩經》《楚辭》《唐詩》《宋詞》都未細讀過。他們隨手寫下分行的句子，沒有詞根，粗魯生硬，缺乏浸潤，沒有打磨，就登上大雅之堂，自稱詩人。他們詩中的血脈不通，氣韻不暢。有的詩比下水道誰更污穢，卻被某些評論家奉為圭臬，（如《與領導一起尿尿》）。一些人用廢話和髒話掙錢，真知和探索奧秘卻無人問津。欺騙和謊言同流合污，勢利和野蠻勾肩搭背。報刊養着兩類詩人。一類詩人寫的現代漢詩比古漢語還艱澀，東拼西湊，無法拼成完整的畫面。他們自稱要步李白的後塵，但他們連最起碼的文化積澱都沒有，更別奢談多元文化的完美交融。一類詩人每天都在寫詩，他們的詩讓人大傷胃口，迎合低俗化和娛樂化，既不需要讀者擁有智力投入，又不需要學識和修養的參與，他們完全是痴人說夢，自言自語，自鳴得意。他們自稱要寫出白居易一樣偉大的詩，但他們從不關心民間的疾苦，他們緊閉空洞的雙目，坐在書房裡想象出長長的詩行。這座城把頭觸到雲里，看不見黎明蒼生，忘卻了自己是卑賤的泥土，人們忘卻了是亞當把他們從天園中拽出的，都曾經渺小如螻蟻。這座城裡人文喧嚷。着魔的人太多。城裡的瘋子被擁戴為大詩人。大詩人走遍天南地北，也寫一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詩。受到一些似懂非懂者的吹捧。大詩人總夢想着用幾句騷詩把少女拐騙，乘車時總撿有美少女的座位，故意靠着她的肩膀，用假裝勞累過度遮掩狼子野心，總想車一直在拐彎，拐出他一路無恥的寂寞。
這是一座酒城。這座城裡，透明的、脆薄的酒杯日夜在高喊：沒有理智的人們啊，你們何不握着醉態的細腰，風擺楊柳，你們何不把城裡有名望的人聚集一起，走進玻璃鑲嵌的世界，那裡取消了「合法」標誌，可以任意燈紅酒綠，笑談人間，風雨冷暖。
這座城裡有許多虛情假義。當面微笑，背後腳踢。光明處看是君子，黑暗處現出原形，都是魔鬼附體。他們有富翁的狂妄，乞丐般的心，表面風光無限，假裝傲慢無比，內里空無支柱，像地上爬行的軟體動物。
他們攻擊美，標榜丑，把魔鬼的話奉若真理。把千年至理棄若敝履。一些人急着投胎，渴望重來再過花花世界；一些人忙着治下三五套豪宅，鍍金鑲玉，就想永遠不死；一些人忙着做龜兔賽跑的古老遊戲，並且一次次把桂冠戴上烏龜的殼上，因為它的頭總是縮回，迎合授予者的心理。
這是一座歌城。圍繞修行的地方，就有珠網般的歌廳，十個人中，如果有一個修行，就有九個人半夜鬼哭狼嚎般歌唱。驢鳴般的歌聲讓這座城時而沙塵暴，時而大旱，時而降雨，時而落雪，降災降難時人們叫苦連天，風雨過後，見到彩虹人們歡呼喝采，繼續歌唱。降雨時，水滲漏到屋中，落雪時寒士憂愁，手中沒有方向盤轉動，到處都在拆路又在修路，這邊路剛剛修好，那邊又在搗毀重修。到處都在擁堵。有錢人占着寬大的房子，年年歲歲門上掛着鎖子，他們在銀行里有巨額存款，卻每天對着珍饈佳肴愁眉不展，聲聲哀嘆，晝夜開着燈光，常常失眠。寒士們粗茶淡飯，用度簡單，卻能安睡香甜。
這是一座虛構之城。也許有人在這座城裡生活過。
也許這只是城市的一面鏡子。
作者簡介
馬君成，回族。寧夏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