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祭(陳海峰)
作品欣賞
蟬祭
秋蟬死去了,那是在一場秋雨過後,一陣強勁的秋風颳過,一段拇指粗的枯枝「咯嘣」一聲從樹上斷落墜落。
我尚在慶幸沒有多跨出一步,忽地發現摔斷的一節枯枝上有一隻蟬緊緊的抱在上面。
我撿起枯枝端詳。那蟬原本烏黑蹭亮的軀體布上了一層淡淡的霉斑,兩隻薄薄的蟬翼象是一塊被碰擊裂開但沒有坍塌下來的鋼化玻璃,依然是那樣的透明和美麗。
我用手指輕捏住蟬頭兩側,慢慢從枝上摘下它。翻轉過來,緊貼前胸、針頭一樣的吸管下方括着兩片半圓形的震膜。這,是一隻公蟬。
驀的,我想起了宋代鄭思肖《寒菊》中的詩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不願搖落在北風!
蟬是死去了,寧可梢頭抱枝死,不願搖落在北風。一時,我竟為這一介草蟲心生哀憐。
蟬之一生的確哀憐。
幼蟲在漆黑的地下,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才能在某個春夏之交,某個夜幕降臨的時刻,徹底扒開先前用爪尖捅出的、用於觀察天色的小洞洞。然後,爬上樹幹,金蟬脫殼。
第二天,當蟬生迎來了第一縷陽光的時刻,便迫不及待「知」的一聲鳴叫起來!
蟬鳴一聲接着一聲,此起彼伏,陽光越是炙烈蟬們鳴叫越是響亮。那是它們對地下黑暗世界的謾罵與詛咒,是對美好陽光世界的高歌贊唱!
它們鳴着,叫着,似乎要把那場不堪回首的地獄之災咒罵個粉身碎骨。
它們熱愛陽光,也依然懼怕着黑暗。
但凡陰天或者雨天,哪怕是一片烏雲飄來,蟬的鳴叫也會由高亢一下子滑落到低吟,象一扇老屋門軸轉動的聲響,很快無聲無息後,蟬的心門也關閉了。
它們懼怕那場讓它們回憶起來就渾身打顫的黑暗歷程再次捲土重來,陰雲撕開着它們心靈深處的傷疤。
它們高高地爬上樹梢,抓住枝條,生怕稍有閃失跌落下來,哪怕是墜落在那個地獄世界的棚頂,也心有餘悸。
蒙蒙的細雨又漫揚開來,我仰望了一下頭頂的柳樹,灰暗的蒼穹下,數不清的細枝條象一大把捋直了的鐵絲撲面扎來。又象是老嫗一頭稀疏的再也遮蔽不住頭皮的枯發。猛然,我憶起柳樹春時的婀娜,如今真切的從春的少女走到了秋的龍鍾。
樹尚且有來年的春,而蟬,卻沒有。
秋風又緊來一陣,扯頓着衣襟。我裹了裹衣領,轉身回家,把蟬放在一塊漢代陪葬用的冥灶上,用單反相機留了照。
我覺得把蟬擱在那裡最合適不過。漢代人用玉刻的八刀蟬塞進死人嘴裡,意味着,人死了,永遠閉嘴,不在吶喊,不在謾罵,不在詛咒。噤若寒蟬,我把蟬放在冥灶上算是對蟬恰當的祭祀吧。
我是無神無鬼論者,沒有信仰過誰,自然不會忌諱冥器擺在家中不吉利的說法。時常,我會在書房的博古架上看蟬。儘管,那是一小團黑乎乎的木乃伊,但那蟬一直在我心中叫着,一直嘹亮的叫着。
某個深夜,我做了個夢,夢見書房裡來了四個人。他們個子小人國般的矮小,爬上博古架,圍在冥灶四周,邊看邊議論着那蟬。我依稀辨得,他們是魯迅、陳忠實,老梁和小袁……[1]
作者簡介
陳海峰,虞山吳派古琴文化傳播者,首屆全國敦煌杯古琴大賽優秀獎,蚌埠梧桐古琴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