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的脚步(翟永旭)
作品欣赏
螳螂的脚步
电话那头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可还是让我感到了陌生。我急忙说了声抱歉,对方报出了姓名,立马让我火冒三丈,站起来问他:
“你找我干啥,说吧,啥事?”“没事。”“没事打啥电话哩。”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个老没爹”放下电话后,我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于是,有关于这个“螳螂”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顺着回忆一步步展开。
其实,“老没爹”和“螳螂”这两个绰号都是我给他起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文雅,一个不文雅。
此人本名汤小良,和我是职业高中时的同学。刚上高中时,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捣乱,老师把他的名字写到了课堂上,写得有些鸟,猛的一看,小字写得跟三点水差不多,以至于让人误读为:汤浪。我的思路由汤浪想到了螳螂,以后他就有了螳螂这个绰号。
在他有了老没爹这个绰号之后,我才在书上看到:螳螂都是天生没爹,螳螂的新婚之夜,母螳螂把公螳螂吞食掉,才怀孕生下小螳螂的。看到这里,我暗自笑了,莫非把这两个绰号都安在他的头上真的是天意吗?
上高一时,他就拥有了一米八的身高。我那时个子还很矮,在第一桌坐。突然一阵子,他对我们这几个小个子的同学挨着个欺负,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就是欺软怕硬,你们打不过我,就得活该让我欺负。
那一天,做完广播体操后,刚准备回教室,他不由分说打了我几下后就跑了。我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
回到教室后,同学们正在讲台上拿作业本,我先从那么多本中找到了他的本,用其他同学的黑笔(我平日写作业用的是蓝色钢笔),在他的本上写下了:汤小良没爹。
他回到教室看到这几个字后,也气得够呛。下课后,拿着本来找我,我一口咬定,没有黑笔,他气得挨着个打开同学们的铅笔盒,要证明我是用别人的黑笔写的。
“这么多同学为什么你都不怀疑,就怀疑是他写的呀?”有同学问他。
“因为我刚刚打过他。”
“你为啥无缘无故地打人家。”不知何时老师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张狂了好几天的欺软怕硬终于告了一个段落。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同学们知道了他的父亲早就不在了。
“老没爹”是骂人口语中较重的口语之一。而用在汤小良的身上,还是嫌不解恨。比如说我,多少年过去了,也许说汤小良不知道是谁,要说老没爹,那肯定知道是谁。
杠子、老虎、鸡还有虫。这是酒令的一种,也是我们童年所玩的一种游戏。规则是:杠子打老虎、老虎打鸡、鸡打虫、虫打杠子。占据了这四种角色中的任何一种,行使的是打和被打的权力和义务。假如身体强壮的人占据了老虎,身体比他弱的人占据了杠子,那么他除了被打之外,就是逃跑。如果在杠子打他的时候,他还了手,就算是破坏了规则,将会受到全体惩罚。
我和老没爹在变电站上监盘班的时候,我们的倒班方式是四班三运转。偏偏阴差阳错地让他接我的班。
在我们正式值班以前,站长要求我们值班后要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等接班人在运行记录上签字之后,交班人再离开。
汤小良听到这话后,竟有些手舞足蹈了。
他上早班和中班的时候,好在有师傅在跟前看着,倒没敢怎么张狂。轮着他上夜班的时候,一进站就摆出了一幅来者不善的劲头。
按规定是11点45分进主控室,汤小良却只在主控室露了露头就回宿舍了。停了4、5分钟,也没有下来的意思,我在主控室清楚地听见他和别人正饶有兴趣的聊天,忍不住喊了他好几声。
他从楼上下来了,比我的气还要粗:“慌啥了,你反正也不回家。”
“不回家我总得睡觉吧,也不能因为不回家就一直替你上班吧。”
“那你就先替我抄抄表吧,我一会儿就下来替你。”
12点钟抄表,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去替他抄了抄表。
没多大一会儿,他倒是下来了,第一句话就是:
“你再替我一会儿,大夏天的,让我先洗个澡再说。”
“你还有完没完了。”
“有完没完,反正我不签字你就不能走。”他终于露出了本质。
我也忍无可忍了,在运行记录上写下了交接班记录,就离开了主控室。
他追了出来,把我拉到了值班长那里。口中不停嘟囔着:
“今天晚上别想早早睡……”脸上露出了一幅成就感的笑容。因为谁都知道,无论今天晚上的结果如何,受伤害的都是我。
“李师傅,你给评评理,你看他还没给我交待工作就想交班。”
“我交待工作应该在什么地方给你交待工作,是主控室还是宿舍?”
“别管我在哪,反正没离开变电站。”
“你不知道你应该在什么地方,本来应该在主控室监盘,跑得连个人影也找不到,这也合适。”
“别管合不合适,没给我交待工作我就有权力让你下不了班。是不是呀李师傅。”
“你们俩先各自说说交接班的规定吧?”一直没有吭声的值班长说话了。
“交班需要给接班人交待工作,可是接班人一直不来,总不能让我一直在主控室耗着吧!”我首先说出了我的意见。
“我知道交班以前,必须给接班人交待工作,他没有给我交待工作就要下班……”
“既然他的工作没有给你交待,那你就该在主控室呀,你一直在宿舍里转个啥劲。”值班长这句话让他不吭声了。随后,值班长又委婉地告诉他,如果他要是再这样接班的话,就该按迟到考核。
本以为值班长为我们调停了这件事后,该划上句号了吧!谁知,老没爹还是余兴未了,站起来,大声冲我喊:
“走,下去给我交待工作去。”
童年时,我们这座城市的草丛比较多,去草丛里抓蚂蚱是最有趣的游戏之一,每当去逮蚂蚱时,经常会看见螳螂也在草丛中跑来跑去,稍不小心,就会让它把手给抓破。我们对付螳螂的办法只有躲避。记得有一次,一个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抓了几只活螳螂,我让他往我的蝈蝈笼里放一只,在蝈蝈面前,螳螂蜷曲在一边,有些可怜,一点也没有嚣张的痕迹,不久就让蝈蝈吞食了。
汤小良光想到接班时,他有着不让我早走的权力,没想到交班时我还有给他记迟到的权力。当站长对我们提出严格要求的时候,我就忘了问一句:要是接班人一直不履行应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麻烦。
刚到这个变电站报到时,师傅们对汤小良的评价还不低。我们这拨人动手能力都不是太强,汤小良倒是干什么活似乎都不发怵,所以就显得有些出众。当听说他年幼时父亲就不在了,更是对他寄予了深厚的同情。
每当师傅问我们会不会干什么活时,汤小良总会自告奋勇地前去请缨。其实,他并不是想干,主要是想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才干”。
与其相比,我倒是应该自惭形秽,动手能力特差,干什么活都觉得陌生,被公认为是娇生惯养的人,却成了老没爹挖苦我的理由。老没爹就是老没爹,他要是看不起谁或者是欺负住了谁,可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本来我和他是同学关系,后来无意中又知道我和他籍贯还是一个县,说起来也算是老乡,这也没有让他改变对我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老没爹的本质就是以给人当众闹个难看、架个伤脸来取乐,或者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生存的价值。这个特点在他后来被公安局传讯时表现得更为突出。
变电站的倒班方式除了监盘班之外,还有小班,小班的倒班方式为上两天休息两天,所以上小班的人必须会做饭。那时对炒菜等一窍不通的我又面临着这样一个困难,好在站长还算照顾我,让我跟班时只跟了监盘班。
那时,变电站的厨房和主控室紧挨着,我上的班只要和汤小良的班冲上,到了吃饭时间,总能听见他在厨房喊我,我过去后才知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他炒好了菜,让我把锅端起来,好让他把菜拨到盘里。这个活一个人完全可以干,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在我面前显示他会炒菜。这就好比一只螳螂,在向人们展示爪子锋利的时候,却忘了人们对付他的时候也可以不用手,而是用脚将它踩死。
汤小良上夜班的时候,再一次晚来。不过这次在主控室等他的不是我了,而是值班长,这一下还扣了他的奖金。气他好几天脸都返不过劲来,指责我在值班长面前告他的状。
实在地说,经常在一起供事,晚来一会也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汤小良,我不用这种方法实在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螳螂充其量只能全作是昆虫的行列,尽管在草丛中可以看见它肆无忌惮的身影,还时不时地担心被蝈蝈、鸡等动物吞食。
汤小良欺软怕硬的本性和螳螂太相似了。跟他成了同事,还发现他的自我感觉一向都是特别良好。
我们这批人领被子的时候,正好是在夏天。蚊帐、凉席等东西基本上都拿到站上来用,唯独汤小良把这些东西全部放回了家,等到用的时候,用别人的。直到有一次,无意中把一位师傅的凉席划了一道,让师傅给骂了个狗血喷头,才算老实了几天。
我至今想不明白,汤小良的自我感觉为什么总是那么好。至少在我面前,他始终有着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派头。
接班的时候,能让我哪怕晚走5分钟,也能让他高兴好长时间。
那天,他上早班时,早早就到了变电站,就是不接班,还未到点,我也不搭理他,到点后,他拿着一本记录下来了,不是先去作接班工作,而是让我抄抄记录。那天我正好有事,记录上也没有几个字,我就抄了抄。
后来听同事说,他为此还大大炫耀了一番。
下午下班时,正好看见一辆警车进变电站抓人。汤小良喜出望外,他太想了解公安局要抓谁。没想到,给公安人员刚把姓名报上去,就把手拷给他戴上了。
本来师傅们都给公安人员说他今天休息,等到他上班后再通知他去公安局,这一下倒好,让师傅们也都有些下不了台。
事情已过去了好几年,现在他又突然给我打电话又是什么事呢?我无心考虑。倒是后来的事情让我更深刻地领教了所谓的“螳螂”和“老没爹”的本质。
从公安局放出来之后,汤小良还是不肯安份。接班的时候还是不能与我善罢甘休。
到代表日的时候,一个小时抄一回表,其实抄表也不费什么事,顶多也就是用十分钟的时间,而汤小良一到这时候,就总要想方设法攀着让我多抄一回表。到了接班的时候,他故意磨蹭,到了抄表的时候,让我去抄表,说他不接班就该由我抄表,否则他就有不接班的权力。
“赶快接班,接完班抄表,监外执行不他妈的不好好执行。”值班长狠狠骂了他一顿才算不吭声了。此类的事情,值班长骂过他好几次,只不过这次骂得最狠。
上夜班的时候,汤小良又开始找茬,到点了也不接班,我上楼催他,他说知道了,你一直慌啥。“知道了还不赶快接班。”“我就是不接班,你去值班长那告我去吧!”
我没理他,下了楼,他也跟着下来了。值班长狠狠蹬了他两眼,他才很知趣地接了班。
站长不敢让他再值班了,因为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怕他万一再赶上个责任事故的话,将会更加糟糕。即使这样,汤小良还是本性难易。
那个月1号,整理记录时,负责整理操作票的汤小良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快看快看,这有两张操作票连续作废了,该扣奖金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那两张操作票是我填写的。站长看过之后,说这个不用考核,是两张连续的操作票不假,但不是同一个操作任务,如果是同一个操作任务的话,那才应该考核。
站长的话让汤小良有点败兴,一会儿,又心生一计。
我干完站长派给我的活后,在主控室正坐着,汤小良又喊我:
“干啥?”“把这个资料给我整一整。”“你自己不能整,让我给你整啥哩。”“我煽你。”“你煽煽试试。”他举起的手乖乖地放下了。
记录全部整理完毕,他又恶狠狠地来威胁我:
“别看我现在不行了,我这个顶多判两年,过了两年以后,我还是饶不了你。”
汤小良最终还是让公安局抓走了,判了两年劳改。这段经历让我感受到了螳螂的坚强。
我们这里习惯把螳螂叫做砍刀,它那锋利的爪子像刀一样,这锋利只在草丛中才能体现出来。而汤小良的成就感只有在我身上,或者比他更为软弱的人的身上才能体现出来。当他身陷囹圄时,我没有去看过他,不知那时的他见到我的又会有何感想,或者用什么样的办法显示他的价值。
那次给我打电话,是因为要结婚了,想要让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我不知道在他的婚礼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比他软弱的人,让他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在我身上展示他的风采。
又过了两年,又听别人说:汤小良的媳妇给他生了个女孩,逼得他差点跳了楼。
在他媳妇怀孕时,他逢人便说自己媳妇怀的是个男孩,和他在一起上班的人,也有好几个人也要准备当爸爸,过去一个,他说人家怀的肯定是女孩。每天还不断口出狂言:等到我媳妇生了孩子,我请三天三夜的客,好好给我的儿子庆一庆。
结果,一朝分娩时,别人生的全是男孩,只有他一个人生了个女孩。
经过动物学家的培育,螳螂现在不用牺牲掉公螳螂再去繁殖后代了。而对于野生螳螂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这与其说是螳螂自身的悲哀,倒不如说是汤小良的悲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