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昆蟲記)
譯文
一、打獵
在南方有一種昆蟲,與蟬一樣,很能引起人的興趣,但不怎麼出名,因為它不能唱歌。如果它也有一種鈸,它的聲譽,應比有名的音樂家要大得多,因為它在形狀上與習慣上都十分的不平常。它將是一名出色的樂手。
多年以前,在古希臘時期,這種昆蟲叫做螳螂,或先知者。農夫們看見它半身直起,立在太陽灼燒的青草上,態度很莊嚴,寬闊的、輕紗般的薄翼,如面膜似的拖曳着,前腿形狀如臂,伸向半空,好像是在祈禱,在無知識的農夫看來,它好像是一個女尼,所以後來,就有人稱呼它為祈禱的螳螂了。
這個錯誤再大沒有了!那種貌似真誠的態度是騙人的,高舉着的似乎是在祈禱的手臂,其實是最可怕的利刃,無論什麼東西經過它的身邊,它便立刻原形畢露,用它的兇器加以捕殺。它真是兇猛如餓虎,殘忍如妖魔,它是專食活的動物的。看來,在它溫柔的面紗下,隱藏着十分嚇人的殺氣。
如果單從外表上看來,它並不令人生畏,相反,看上去它相當美麗,它有纖細而優雅的姿態,淡綠的體色,輕薄如紗的長翼。頸部是柔軟的,頭可以朝任何方向自由轉動。只有這種昆蟲能向各個方向凝視,真可謂是眼觀六路。它甚至還有一個面孔。這一切都構成了這樣一個小動物的溫柔。
螳螂天生就有着一副嫻美而且優雅的身材。不僅如此,它還擁有另外一種獨特的東西,那便是生長在它的前足上的那對極具殺傷力,並且極富進攻性的衝殺、防禦的武器。而它的這種身材和它這對武器之間的差異,簡直是太大了,太明顯了,真讓人難以相信,它是一種溫存與殘忍並存的小動物。
見過螳螂的人,都會十分清楚地發現,它的纖細的腰部非常的長。不光是很長,還特別的有力呢。與它的長腰相比,螳螂的大腿要更長一些。而且,它的大腿下面還生長着兩排十分鋒利的像鋸齒一樣的東西。在這兩排尖利的鋸齒的後面,還生長着一些大齒,一共有三個。總之,螳螂的大腿簡直就是兩排刀口的鋸齒。當螳螂想要把腿摺疊起來的時候,它就可以把兩條腿分別收放在這兩排鋸齒的中間,這樣是很安全的,不至於自己傷到自己。
如果說螳螂的大腿像是兩排刀口的鋸齒的話,那麼它的小腿可以說是兩排刀口的鋸子。生長在小腿上的鋸齒要比長在大腿上的多很多。而且,小腿上的鋸齒和大腿上的有一些不太相同的地方。小腿鋸齒的末端還生長着尖而銳的很硬的鈎子,這些小鈎子就像金針一樣。除此以外,鋸齒上還長着一把有着雙面刃的刀,就好像那種成彎曲狀的修理各種花枝用的剪刀一樣。
對於這些小硬鈎,我有着許多不堪回首的記憶。每次想到它們,都有一種難受的感覺。記得從前曾經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歷。在我到野外去捕捉螳螂的時候,經常遭到這個小動物的強有力的自我保護與還擊,總是捉它不成,反過來倒中了這個小東西的十分厲害的「暗器」,被它抓住了手。而且,它總是抓得很牢,不輕易鬆開,讓我自己無法從中解脫出來,只有想其他的方法,請求別的人前來相助,幫我擺脫它的糾纏。所以,在我們這種地方,或許再也沒有什麼其它的昆蟲比這種小小的螳螂更難以對付,更難以捕捉的了。螳螂身上的武器、暗器很多,因此,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選擇多種方法來自我保護。比如,它有如針的硬鈎,可以用鐮鈎去鈎你的手指;它長有鋸齒般的尖刺,可以用它來扎、刺你的手;它還有一對鋒利無比、而且十分健壯的大鉗子。這對大鉗子對你的手有相當的威力,當它挾住你的手時,那滋味兒可不太好受啊!綜上所述,這種種有殺傷力的方法,讓你很難對付它。要想活捉這個小動物,還真得動一番腦筋,費一番周折呢!否則,捉住它將是不可能的。這個小東西不知要比人類小多少倍,但卻能威脅住人類。
平時,在它休息、不活動的時候,這個異常勇猛的捕捉其它昆蟲的機器,只是將身體蜷縮在胸坎處,看上去,似乎特別的平和,不至於有那麼大的攻擊性,甚至會讓你覺得,這個小動物簡直是一隻熱愛祈禱的溫和的小昆蟲。但是,它可不總是這樣的,否則的話,它身上具備的那些進攻、防衛的武器也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只要是有其它的昆蟲從它們的身邊經過,無論是什麼樣的昆蟲,也無論它們是無意路過,還是有意地侵襲,螳螂的那副祈禱和平的相貌便會一下子煙消雲散了。這個剛才還是蜷縮着休息的小動物,立刻便伸展開它身體的三節,於是,那個可憐的路過者,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便己糊裡糊塗地成了螳螂利鈎之下的俘虜了。它被重壓在螳螂的兩排鋸齒之間,移動不得。然後,螳螂很有力地把鉗子夾緊,一切戰鬥就都結束了。無論是蝗蟲,還是蚱蜢,或者甚至是其它更加強壯的昆蟲,都無法逃脫這四排鋒利的鋸齒的宰割。於是,一旦被捉,只好束手就擒了。它可真是個了不得的殺蟲機器。
假如你想到原野裡面去詳盡地研究,觀察螳螂的習性,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也就不得不把螳螂拿到室內來進行觀察、分析和研究。如果把螳螂放在一個用銅絲蓋住的盆裡面,再往盆里加上一些沙子,那麼,這隻螳螂將會生活得十分快樂和滿意。我所要做的,只是提供給它充足而又新鮮的食物就可以了。有了它必須的食品,它會生活得更滿意。因為我想要做一些試驗,測量一下螳螂的筋力究竟能夠有多大,所以,我不僅僅是提供一些活的蝗蟲或者是活的蚱蜢給螳螂吃,同時,還必須供給它一些最大個兒的蜘蛛,以使它的身體更加強壯。至於我的觀察、研究,以下便是在我做了上述工作以後,所觀察到的情形。
有這樣一隻不知危險、無所畏懼的灰顏色的蝗蟲,朝着那隻螳螂迎面跳了過去。後者,也就是那隻螳螂,立刻表現出異常憤怒的態度,接着,反應十分迅速地做出了一種讓人感到特別詫異的姿勢,使得那隻本來什麼也不怕的小蝗蟲,此時此刻也充滿了恐懼感。螳螂表現出來的這種奇怪的面像,我敢肯定,你從來也沒有見到過。螳螂把它的翅膀極度地張開,它的翅豎了起來,並且直立得就好像船帆一樣。翅膀豎在它的後背上,螳螂將身體的上端彎曲起來,樣子很像一根彎曲着手柄的拐杖,並且不時地上下起落着。不光是動作奇特,與此同時,它還會發出一種聲音。那聲音特別像毒蛇噴吐氣息時發出的聲響。螳螂把自己的整個身體全都放置在後足的上面。顯然,它已經擺出了一副時刻迎接挑戰的姿態。因為,螳螂已經把身體的前半部完全都豎起來了,那對隨時準備東擋西殺的前臂也早已張了開來,露出了那種黑白相間的斑點。這樣一種姿勢,誰能說不是隨時備戰的姿勢呢?
螳螂在做出這種令誰都驚奇的姿勢之後,一動不動,眼睛瞄準它的敵人,死死盯住它的俘虜,準備隨時上陣,迎接激烈的戰鬥。哪怕那隻蝗蟲輕輕地、稍微移動一點位置,螳螂都會馬上轉動一下它的頭,目光始終不離開蝗蟲。螳螂這種死死的盯人戰術,其目的是很明顯的,主要就是利用對方的懼怕心理,再繼續把更大的驚恐納入這個不久以後就將成為犧牲者的對手心靈深處,造成「火上加油」的效果,給對手施加更重的壓力。螳螂希望在戰鬥未打響之前,就能讓面前的敵人因恐懼心理而陷於不利地位,達到使其不戰自敗的目的。因此,螳螂現在需要虛張聲勢一番,假裝什麼兇猛的怪物的架勢,利用心理戰術,和面前的敵人進行周旋。螳螂真是個心理專家啊!
看起來,螳螂的這個精心安排設計的作戰計劃是完全成功的。那個開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蝗蟲果然中了螳螂的妙計,真的是把它當成什麼兇猛的怪物了。當蝗蟲看到螳螂的這副奇怪的樣子以後,當時就有些嚇呆了,緊緊地注視着面前的這個怪裡怪氣的傢伙,一動也不動,在沒有弄清來者是誰之前,它是不敢輕易地向對方發起什麼攻勢的。這樣一來,一向擅於蹦來跳去的蝗蟲,現在,竟然一下子不知所措了,甚至連馬上跳起來逃跑也想不起來了。已經慌了神兒的蝗蟲,完全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這一招兒忘到腦後去了。可憐的小蝗蟲害怕極了,怯生生地伏在原地,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稍不留神,便會命喪黃泉,在它最害怕的時候,它甚至莫明其妙地向前移動,靠近了螳螂。它居然如此地恐慌,到了自己要去送死的地步。看來螳螂的心理戰術是完全成功了。
當那個可憐的蝗蟲移動到螳螂剛好可以碰到它的時候,螳螂就毫不客氣,一點兒也不留情地立刻動用它的武器,用它那有力的「掌」重重的地擊打那個可憐蟲,再用那兩條鋸子用力地把它壓緊。於是,那個小俘虜無論怎樣頑強抵抗,也無濟於事了。接下來,這個殘暴的魔鬼勝利者便開始咀嚼它的戰利品了。它肯定是會感到十分得意的。就這樣,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地對待敵人,是螳螂永不改變的信條。
在蜘蛛捕捉食物、降服敵人的時候,它通常採取的辦法是:首先,一上來便先發制人,猛烈地刺擊敵人的頸部,讓它中毒。這樣做的好處是對手中了毒,自然也就沒有了力氣,也就不能繼續抵抗防衛了。先下手為強嘛!與此相同的,螳螂在攻擊蝗蟲的時候,也是首先重重地、不留情面地擊打對方的頸部。受了一頓狂轟亂炸的痛捶之後,再加上先前萬分的恐懼,蝗蟲的運轉能力逐漸下降,動作慢慢地遲緩下來。也許是已經被打蒙了的原因吧。這種辦法既有效又非常的實用。螳螂就是利用這種辦法,屢屢取得戰鬥的勝利。無論是殺傷並食用和它一樣大小的動物,還是對付比自己還要大一些的昆蟲,這種辦法都是十分有效的。不過,最讓人感到奇怪的,就是這麼一隻小個兒的昆蟲,竟然是一種十分貪吃的動物,能吃掉這麼多的食物。
那些愛掘地的黃蜂們,算得上是螳螂的美餐之一了,因此常常受到螳螂的光顧。螳螂經常出沒於黃蜂的地穴附近。因此,在黃蜂的窠巢近區看到螳螂的身影屢屢出現,便不足為奇了。螳螂總是埋伏在蜂窠的周圍,等待時機,特別是那種能獲得雙重報酬的好機會。為什麼說是雙重報酬呢?原來,有的時候,螳螂等待的不僅僅是黃蜂本身,因為黃蜂自己的身上常常也會攜帶一些屬於它自己的俘虜。這樣一來,對於螳螂而言,不就是雙份的俘虜,雙重報酬了嗎?不過,螳螂並不總是這麼走運的,也有不太幸運的時候。有時,它也會常常什麼都等不到,竟無功而返。主要原因是,黃蜂已經有所疑慮,從而有所戒備了,方讓螳螂失望而歸。但是,也有個別掉以輕心者雖已發覺但仍不當心的,被螳螂看準時機,一舉將其抓獲。這些命運悲慘的黃蜂為什麼會遭到螳螂的毒手呢?因為,有一些剛從外面回家的黃蜂,它們振翅飛來,有一些粗心大意,對早已埋伏起來的敵人毫無戒備。當突然發覺大敵當前時,會被猛地嚇了一跳,心裡會稍稍遲疑一下,飛行速度忽然減慢下來。但是,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螳螂的行動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於是,黃蜂一瞬間便墜入那個兩排鋸齒的捕捉器中──即螳螂的前臂和上臂的鋸齒之中了。螳螂就是這樣出其不備,以快致勝的。接下來,那個不幸的犧牲者就會被勝利者一口一口地蠶食掉。又成了螳螂的一頓美餐。
記得有一次,我曾看見過這樣有趣的一幕。有一隻黃蜂,剛剛俘獲了一隻蜜蜂,並把它帶回到自己的儲藏室里,正在享用這隻蜜蜂體內的蜜汁。不料,正在它吃得高興的時候,遭到了一隻兇悍的螳螂的突然襲擊。它無力還擊,便束手就擒了。這隻黃蜂正在吃蜜蜂的嗉袋裡儲藏的蜜,但是螳螂的雙鋸,在不經意中,竟然有力地夾在了它的身上。可是,就是在這種被俘虜的關鍵時刻,無論怎樣的驚嚇、恐怖和痛苦,竟然不能讓這隻貪吃的小動物停止繼續吸食蜜蜂體內的蜜汁。它依然在甜食着那芬香誘人的蜜汁。這真是太奇異了,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螳螂,這樣一種兇狠惡毒、有如魔鬼一般的小動物,它的食物的範圍並不僅僅局限於其它種類的所有昆蟲。螳螂的氣概雖然特別神聖,但是,或許你想不到,因為這實在是讓人不可思議。事實上,螳螂還是一種自食其同類的動物呢。也就是說,螳螂是會吃螳螂的,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而且,在它吃的時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泰然自若,那副樣子,簡直和它吃蝗蟲,吃蚱蜢的時候一模一樣,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並且,與此同時,圍繞在食同類的螳螂旁邊圍觀的觀眾們,也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任何抵抗的行動。不僅如此,這些觀眾還紛紛躍躍欲試,時刻準備着,一旦有了機會,它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也同樣地毫不在乎,仿佛順理成章似的。然而在事實上,螳螂甚至還具有食用它丈夫的習性。這可真讓人吃驚!在吃它的丈夫的時候,雌性的螳螂會咬住它丈夫的頭頸,然後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最後,剩餘下來的只是它丈夫的兩片薄薄的翅膀而已。這真人難以置信。
螳螂真的是比狼還要狠毒十倍啊!聽說,即便是狼,也不吃它們的同類。那麼,螳螂真的是很可怕的動物了!
二、它的巢
雖然我們的螳螂是如此的兇猛而又可怕,它身上有那麼多的殺傷性很強的武器,還有那麼兇惡的捕食方法,甚至它居然要以自己的同類為食。儘管如此,螳螂也和人類是一樣的,不光有缺點和不足之處,還擁有很多自己的優點。比如,螳螂能夠建造十分精美的巢穴,這便是螳螂眾多優點中很突出的一個。
螳螂建造的窠巢,在有太陽光照耀的地方隨處都可以找得到。比如,石頭堆里,木頭塊下,樹枝上,枯草叢裡,一塊磚頭底下,一條破布下,或者是舊皮鞋的破皮子上面等等。總之一句話,在任何東西上,只要那個東西上有凸凹不平的表面,都可以作為非常堅固的地基。螳螂就是利用這樣的地基建巢的。
螳螂的巢,大小約有一兩寸長,不足一寸寬。巢的顏色是金黃色的,樣子很像一粒麥子。這種巢是由一種泡沫很多的物質做成的。但是,不久以後,這種多沫的物質就逐漸變成固體了,而且慢慢地變硬了。如果燃燒一下這種物質,便會產生出一種像燃燒絲質品一樣的氣味兒。螳螂巢的形狀各不相同。這主要是因為巢所附着的地點不同,因而巢隨着地形的變化而變化,會有不同形狀的巢存在。但是,不管巢的形狀多麼干變萬化,它的表面總是凸起的。這一點是不變的。
整個的螳螂巢,大概可以分成三個部分。其中的一部分是由一種小片做成的,並且排列成雙行,前後相互覆蓋着,就好像屋頂上的瓦片一樣。這種小片的邊沿,有兩行缺口,是用來做門路的。在小螳螂孵化的時候,就是從這個地方跑出來的。至於其它部分的牆壁,全都是不能穿過的。
螳螂的卵在巢穴裡面堆積成好幾層。其中每一層,卵的頭都是向着門口的。前面我已經提到過了,那道門有兩行,分成左、右兩邊。所以,在這些幼蟲中,有一半是從左邊的門出來的,其餘的則從右邊的門出來。
有這樣一個事實是值得注意的,那就是母螳螂在建造這個十分精緻的巢穴的時候,也正是它產卵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從母螳螂的身體裡,會排瀉出一種非常有粘性的物質。這種物質和毛蟲排瀉出來的絲液很相象。這種物質在排瀉出來以後,將與空氣互相混合在一起,於是就會變成泡沫。然後,母螳螂會用身體末端的小杓,把它打起泡沫來。這種動作,特別像我們用叉子攪打雞蛋蛋白一樣。打起來的泡沫是灰白色的,與肥皂沫十分相似。開始的時候,泡沫是有粘性的。但是過了幾分鐘以後,粘性的泡沫就變成了固體。
母螳螂就是在這種泡沫的海洋中產卵,繁衍後代的,每當它產下一層卵以後,它就會往卵上覆蓋上一層這樣的泡沫。於是,很快地,這層泡沫就將變成固體了。
在新建的巢穴的門外面,有一層材料,把這個巢穴封了起來。看上去,這層材料和其它的材料並不一樣──那是一層多孔、純潔無光的粉白狀的材料。這與螳螂巢內部,其它部分的灰白顏色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就好像麵包師們把蛋白、糖和麵粉攪合在一起,用來作餅乾外衣的混合物一樣。這樣一種雪白色的外殼,是很容易破碎的,也很容易脫落下來。當這層外殼脫落下來的時候,螳螂巢的門口,完全裸露在外,可以看出來,門的中間裝着兩行板片。不久以後,風吹雨打會把它侵蝕,將它剝成小片。於是這些小片會逐漸地脫落下去。所以,在舊巢上,就看不見它的痕跡了。
至於這兩種材料,雖然它們從外表上看來,一點兒也不一樣,但是實際上,它們的質地是完全一樣的。它們只不過是同樣原質的東西的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罷了。螳螂用它身上的杓打掃着泡沫的表面,然後,撇掉表面上的浮皮,使其形成一條帶子,覆蓋在巢穴的背面。這看起來,就像那種冰霜的帶一樣。因此,這種物質實際上僅僅是粘性物質的最薄、最輕的那一部分。它看上去之所以會比較白一些,主要是因為它的泡沫比較細巧,光的反射力比較強罷了。
這可真是一個非常奇異的操作方式。它相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可以很迅速、很自然地做成一種角質的物質。於是,螳螂的第一批卵就生產在這種物質上面了。
螳螂真是一種很能幹的動物,也是一種很有建築才能的動物。產卵時,它排瀉出用於保護的泡沫,製造出柔軟得像糖一樣的包被物,同時,它還能製做出一種遮蓋用的薄片,以及通行用的小道。而在進行這一切工作的時候,螳螂都只是在巢的根腳處站立着,一動也不動,用不着移動身體,就在它背後建築起一座了不起的建築物,而它自己對這個建築物連看都不看一眼。它那粗壯而有力的大腿,在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竟然沒有用武之地,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一點兒都沒有做什麼。這所有一切的繁雜工作,完全都是這部小機器自己完成的。
母親的工作成功完成以後,就洗手不幹了,放開一切,跑走了。我總是對它抱着一線希望,盼望着它有朝一日能夠回來看一下,以便表示一些它對整個家族的生產地的愛護和關切之情。但是,我的這個希望總也得不到實現。看起來很顯然,這一點對於它竟然沒有一點兒興趣了。它真的是一去不回頭了。
所以,根據這一事實,我便得出了這個結論:螳螂都是些沒有心肝的東西,盡干一些殘忍、惡毒達到極點的事情。比如,它以自己的丈夫作為美餐,而且,它居然還會拋棄它自己的子女,棄家出走且永不歸還。
螳螂卵的孵化,通常都是在有太陽光的地方進行的,而且,大約是在六月中旬,上午十點鐘的時候。
在前面的文章里,我已經告訴過大家了,在這個螳螂巢里,只有一小部分可以為螳螂幼蟲當作出路。這一部分指的就是窠巢裡面那一帶鱗片的地方。再仔細地觀察一下,你就會發現在每一個鱗片的下面,都可以看見一個物體,而且稍微有一點兒透明的小塊兒。在這個小塊兒的後面,緊接着的就是兩個大大的黑點。那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就是那個可愛的小動物的一對小眼睛了。幼小的螳螂蠐螬,靜靜地伏臥在那個薄薄的片下面。如果仔細地看一下,就會發現它現在差不多已經有將近一半的身體解放了出來。下面,再看看這個小東西的身體是什麼樣的吧。它身體的顏色主要是黃色,又帶有一些紅的顏色。它長了一個十分肥胖而且很大的腦袋。從這個幼蟲的外面的皮膚來看,非常容易地就能分辨出它的那對特別大的眼睛來。幼蟲的小嘴是貼在它的胸部的,腿又是和它的腹部緊緊相貼的。這隻小幼蟲,從它的外形上看,除了它那些和腹部緊貼着的腿以外,其它部分都能夠讓人聯想到另一種動物的狀態,那就是那種剛剛才離開巢穴的蟬的最初期的狀態。這種狀態和此時的螳螂幼蟲像極了。
和蟬一樣,為了圖方便,但是更重要的是為了安全起見,幼小的螳螂剛一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確有穿上一層結實的外套的必要。要是幼蟲打算從巢穴中非常狹小而又彎曲的那條小道里爬出來,如果它想要完全地把自己的小腿伸展開來,那將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了。這主要是因為,如果它完全伸展開身體,高高翹起那尚還缺乏力量的用來殺戮敵人的長矛,然後再豎立起它那十分靈敏的觸鬚,那麼這樣一來,它自己就完全把自己的道路給阻擋住了,以至它無法前行,而根本不可能從通道中爬行出來。正因為如此,這個小動物,在它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它是被團團包裹在一個襁褓之中的,那種形狀就好像一隻小船一般。
在小幼蟲剛剛降生,出現在巢中的薄片下面不久以後,它的頭便逐漸地變大,一直膨脹到形狀像一粒水泡一樣為止。這個有力氣的小生命,在出生後不久,就開始靠自己的力量努力生存。它一刻也不停地一推一縮地努力地解放着自己的軀體。就這樣,每每做一次動作的時候,它的腦袋就要稍稍變大一些。最終的結果是,它的胸部的外皮終於破裂了。於是,它便更加努力,「乘勝追擊」。它擺動得更加劇烈了,也更加快了。它掙扎着,用盡渾身解數,不停歇地彎曲扭動着它那副小小的軀幹。看來,它是義無反顧地下定決心要掙脫掉這一件外衣的束縛,想馬上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漸漸地,首先得到解放的是它的腿和觸鬚。然後,它繼續不懈地努力。又進行了幾次擺動與掙扎以後,終於,它的目的和企圖就完全實現了。
有幾百隻小螳螂,它們同時團團地擁擠在不太寬敞的巢穴之中,這場景,倒真的算得上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奇觀呢!當巢中的螳螂幼蟲還沒有集體打破外衣,還沒有集體衝出襁褓,變成螳螂的形態之前,首先暴露出它的那雙小眼睛。我們很少會見到哪一個單獨的小動物獨自行動。情況恰恰相反,就好像存在什麼統一行動的信號一樣,每當這信號傳達出來的時候,速度非常之快,幾乎所有的卵差不多在同一時刻孵化出來,一起打破它們的外衣,從硬殼中抽出身體來。因此,也就是在一剎那之間,螳螂巢穴的中部頓時如同召開大會一樣,無數個幼蟲一下子集合起來,擠滿了這個不太大的地方。它們近乎狂熱一般地爬動着,似乎很興奮、很急切地要馬上脫掉這件困擾它們生活的討厭的外衣。在這之後,它們或者是不小心跌落,或者是使勁地爬行到巢穴附近的其它的枝葉上面去。再過幾天以後,就會在巢穴中又發現一群幼蟲,它們同樣要進行與前輩們相同的工作,直到它們全都孵化出來。於是,繁衍就這樣不停地繼續下去。
然而,有一點非常不幸!這些可憐的小幼蟲竟然孵化到了一個布滿了危險與恐怖的世界上來,也許它們自己還並不清楚明白這一點。曾經有過好多次,我在門外邊的圍牆內,或者是在樹林中的那些幽靜的地方,看到螳螂的卵在孵化,一個個小幼蟲破殼而出。我總有一種美好的願望,希望能夠儘自己微薄的力量,好好地保護這些可愛的小生命,讓它們能夠平平安安而且快快樂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很不幸,這種願望總是會成為泡影。已經至少有二十次了,(實際上比這要多得多)我總是看到那種非常殘暴的景象,總是親眼目睹那令人恐懼的一幕。這些還不知道什麼叫危險的小幼蟲,在它們乳臭未乾的時候,便慘遭殺戮,還沒來得及體驗一下生活,體會一下生命的寶貴,就已經結束了年幼的生命,真是可憐啊!螳螂雖然產下了許多卵,但是事實上,它並沒有生產極大數目的卵。至少,它所產下的那些卵,還不足以抵禦那些早已在巢穴門口埋伏多時,一旦幼蟲出現,便會不失時機地加以殺戮的強大的敵人。
對於螳螂幼蟲而言,它們的最具殺傷力的天敵,要算是螞蟻了。幾乎每一天,我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到,一隻只螞蟻不厭其煩地光臨到螳螂巢穴的旁邊,非常耐心,而且信心十足地等待時機的成熟,以便立即採取先下手為強的行動。我一看到它們,就千方百計地幫着螳螂驅趕它們。可是,無濟於事。我的能力經常都驅逐不了它們。因為,它們常常是先人一步,率先占據有利的位置。看來,螞蟻的時間觀念還是很強的,但是,雖然它們早早就靜候在大門之外,可它們卻很難深入到巢穴的內部去。這主要是因為,螳螂巢穴的四圍有一層硬硬的厚壁,這便形成了十分堅固的壁壘,因而,螞蟻對此束手無策。它們的智慧還不足以使它們想出衝破這一層屏障的辦法。不過,它們總是埋伏在巢穴的門口,靜候着它們的俘虜。
因此,螳螂幼蟲的處境實在是非常危險的。只要它一不小心跨出自家大門一步,那麼,馬上就會墜入深淵,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因為守候在巢邊的螞蟻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頓美餐的。一旦有獵物探出頭來,便立刻將其擒住,然後再扯掉幼蟲身上的外衣,將其毫不客氣地切成碎片。在這場戰鬥中,你可以看到,那些只能利用隨意的亂擺來進行自我保護的小動物,和那些前來俘虜食品的非常兇猛、殘忍的大隊的強盜們展開激烈的拼殺。小動物們儘管非常弱小,但是仍然堅持着、掙扎着,不放棄對求生的渴望。但是,這種掙扎與那些兇惡之眾相比,顯得多麼可憐呢!用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是一小會兒的工夫,這場充滿血腥的大屠殺便宣告終結了。殘殺過後,剩餘下來的,只不過是碰巧有幸能夠逃脫敵人的惡爪的少數幾個倖存者而已。其它的小生命,都已經變成了螞蟻口中之食了。就這樣,一個原本的人丁興旺的家族就衰敗了。
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前面我們曾提到過,螳螂是一種十分兇殘的動物。它不僅以鋒利的殺傷性武器去攻擊其它的動物,以獵取食物,而且還居然以自己的同類為食,並且在食用自己的同胞骨肉時,競然還那樣心安理得坦坦蕩蕩。然而,就是這種可以被視為昆蟲中的災害的螳螂,如今,在它剛剛擁有生命的初期,本身也要犧牲在昆蟲中個兒頭最小的螞蟻的魔爪下,這難道不奇妙嗎!大自然造物真是讓人不可思議啊!這種小小的惡魔,眼睜睜地看着它自己的家族被這樣毀掉,它自己的兄弟姐妹被這麼一群小小的侏儒所欺凌,所吞食,卻對此束手無策。只能傻傻地目送親人們遠離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
不過,這樣的情形並不會持續相當長的時期。因為,遭到不測的只是那些剛剛問世,剛剛從卵中孵化出來的幼蟲而己。但是,當這些幼蟲開始和空氣相接觸以後,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馬上變得非常的強壯。這樣一來,漸漸地,它自己就具備了能夠自我保護的能力了,再也不是那些任人宰割的可憐蟲了!
在它長大一些以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它從螞蟻的群里,快速地走過去,它所經過的地方,原來任意行兇的敵人們都紛紛跌倒下來,再也不敢去攻擊和欺負這個已經長大了的「弱者」了。螳螂在行進的時候,把它的前臂放置在胸前,作出一副自衛的警戒狀態。它那種驕傲的態度和不可小視的神氣,早已經把這群小小的螞蟻嚇倒了。它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有些甚至已經望風而逃了。
但是,事實上,螳螂的敵人,不只是這些小個子的螞蟻,還有許多其它的敵人。這些天敵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嚇倒的。比如說,那種居住在牆壁上面的小形的、灰色的蜥蜴,就很難對付。對於小小螳螂的自衛和恐嚇的姿勢,它是全然不在意的。小蜥蜴進攻螳螂的方法主要是用它的舌尖,一個一個地舐起那些剛剛幸運地逃出螞蟻虎口的小昆蟲。雖然一個小螳螂還不能填滿蜥蜴的嘴,但是,從它的面目表情便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那味道卻是非常之好。看來,它相當滿意。每吃掉一個,蜥蜴的眼皮總是要微微一閉,這的確是一種極端滿足的表現。然而,對於那些年輕的、仍不走運的少年螳螂而言,它們真可謂「才出龍潭,又入虎穴」啊!
不僅僅是在卵孵化出來以後是如此的危險,甚至就是在卵還沒有發育出來以前,它們就已經處於萬分危險之中了。有這樣一隻小個兒的野蜂(challis),它隨身攜帶着一種刺針,其尖利的程度,足可以刺透螳螂的由泡沫硬化以後而形成的巢穴,這樣一來,螳螂的血統,就如同蟬的子孫後代一樣,遭受到相同的命運。這樣一位外來的客人,並沒有受到誰的邀請,就在螳螂的巢穴中擅自決定產下自己的卵。它的卵的孵化也要比這巢穴的主人的卵提前一步。於是,螳螂的卵就會順其自然地受到侵略者的騷擾,被侵略者吞食掉。比如說螳螂產下一千枚卵,那麼,最後剩留下來的,沒有遭受噩運而被殘酷地毀滅了的,大概也就只有一對而已了。
這樣一來,便形成了下面這條生物鏈。螳螂以蝗蟲為食,螞蟻又會吃掉螳螂,而螞蟻又是雞的食品。但是,等到了秋天的時候,雞長大了,長肥了,我又會把雞做成佳看吃掉,這可真有趣!
或許螳螂、昨晚、螞蟻,甚至是其它個兒頭更小一些的動物,食用之後都可以增加人類的腦力。它們採用一種非常奇妙但又見不到的方法,提供給我們的大腦某種有益的物質。然後,作為我們人類思想之燈的油料。它們的精力慢慢地發達起來,然後貯蓄起來,並且一點一點地傳送到我們身體的各個部位,流進我們的血脈里。它們滋養着我們身上的不足之處。我們就是生存在它們的死亡之上的。世界本來就是一個永無窮盡的循環着的圓環。各種物質完結以後,在此基礎上,各種物質又紛紛重新開始一切;從某種意義上講,各種物質的死,就是各種物質的生。這是一個十分深刻的哲學道理。
很多年前,人們總是習慣性地把螳螂的巢看做是一種充滿迷信的東西。在布羅溫司這個地方,螳螂的巢,被人們視為醫治凍瘡的一種丹靈妙藥。大多數人拿一個螳螂的巢,然後把它劈開成兩半,擠出裡面的漿汁來,塗抹在痛楚的部位。農村裡的人常說,螳螂巢的功效,就仿佛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一樣。然而,我自己從沒有感到它有什麼功效。
與此同時,也有一些人盛傳,認為螳螂巢醫治牙痛非常有效。假如你有了它,也就用不着再怕什麼牙痛了。一般情況下,婦女們常常在月夜裡到野外去收集它,然後,很小心地收藏在杯碗櫥子的角落裡,或者是把它們縫在一個袋子裡面,仔細珍藏起來。如果附近的鄰居們,誰要是患了牙痛病的話,就會跑過來,借用它。婦女們管它叫做「鐵格奴(Tigno)」。
如果是臉腫了的病人,他們會說:「請你借給我一些鐵格奴,好嗎?我現在痛得厲害呢!」另外的一個就會趕快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拿出這個寶貝東西來。
而她會很慎重地對朋友說:「你隨便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要摘掉它。我只有這麼一個了,而且,現在又是沒有月亮的時候!」
沒有想到,農民們的這種心理上的簡單而幼稚的反應,竟然被十九世紀的一位英國醫生兼科學家所超越。他曾經告訴過我們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他說在那個時候,如果一個小孩子在樹林裡迷了路,他可以詢問螳螂,讓它指點道路。並且,他還說道:「螳螂會伸出它的一足,指引給他正確的道路,而且很少或是從不會出錯的。」[1]
作者簡介
讓·亨利·卡西米爾·法布爾 (Jean-Henri Casimir Fabre,1823年12月22日-1915年10月11日),法國著名的昆蟲學家、文學家、博物學家。被世人稱為「昆蟲界的荷馬」「昆蟲界的維吉爾」。他用水彩繪畫的700多幅真菌圖,深受普羅旺斯詩人米斯特拉爾的讚賞及喜愛。他也為漂染業做出貢獻,曾獲得三項有關茜素的專利權。主要作品有:《昆蟲記》(全十卷),《自然科學編年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