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國奇 荷花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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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荷花嫂子
(一)
那一年,我去鄉下,路經一個狹長的水庫。時值初冬,路邊蘆花,如霜的淡白。水庫龜裂的泥面上,幾隻鷗鳥在覓食。不遠處,一個小女孩弓着身子,好像在泥面上找尋着什麼,亦如一隻鷗鳥,顯得孤獨,無奈。
當我返回的時候,小女孩才吃力地提着魚簍從水庫上來,十二三歲的樣子,身子瘦小,頭髮凌亂,污泥染了一身,見到我,她有些羞澀。我看了看魚簍,裡面有少許泥鰍、鱔魚,其餘都是貝殼。
冬漸深,孩子衣着單薄,風一吹,身子瑟瑟發抖,顯得有些不勝寒的樣子。她那情形,讓人憐惜。我想,這孩子定然少有人管。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我問。女孩沒有回答,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的魚簍,神情黯然。片刻後,用手指了指山下。
「走吧,我路過那裡,我幫你提。」其實,我並不經過那個村莊,只是想幫女孩提提魚簍而已。女孩光着腳,提着破舊的布鞋麻利地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我。我想,她家的狀況定然不怎麼好。
女孩的家,在村口的一棵樟樹下,這是一個貧困村,房子都很破舊。放下魚簍,我到路邊的溪間洗了手,正準備返回,恰好女孩的母親回來了。她很為感激我,從她嘴裡得知,她在膠合板廠上班,每月大約一千二三百元的樣子,說起水庫,她有些心酸,甚至有些傷神。
原來,水庫是她家承包的,用來養魚。前些年,村裡有三個學生去游泳,都溺水而亡。後來,她丈夫不知何故亦死在水庫里。故此,村民們都說水庫有鬼。
聽罷,我不知怎麼安慰她才好,對她母女倆生活的艱難,心生憐憫。不由憶起前幾天有人挖藕的場景,藕莖肥大,聽說一畝不到的水塘,就有上萬元的收入。想起剛才走過的狹長水庫,心裡盤算着,假如水庫用來種藕,養些鯽魚,鯉魚,鰱魚之類,一年的收入定然不少。
我把想法說於她聽,不想竟然遭到拒絕,她臉上隱現着一種莫名的驚悚,或許是她如村民們一樣,相信水庫有鬼。我想,更多的應該是因為她心愛的人魂歸水庫的原故,對她而言,那是一塊傷心之地。
交談良久,才知女孩叫小玲,眼前這女人叫荷花,她樸實、善良,有一顆慈悲的心。只是因為生活的艱難,讓她難以喘過氣來,她的眼神里有幾許憂鬱,還隱藏着悲哀的情愫。她進屋取來幾個熟透的柿子,以之答謝我送小玲回家,她把柿子遞到我手上說:「小兄弟,以後路過,到嫂子家來坐坐。」
我的善意,打動不了她,她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我知道,人在落泊的時候,總會懷疑人生,但我相信我的直覺,於是懇求地說:「嫂子,水庫水質較好,污泥又較厚,適合種藕,養魚。」荷花嫂欲言又止,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
「從這裡路過的人不少吧?」我問。荷花嫂子點了點頭。
「如果種上藕,待荷花開後,定然有人來賞花,那時,你可在水庫邊建個簡易棚,賣茶水飲料,甚至小吃。」我接着說。聽罷,荷花嫂好像有些心動,然而臉上還是被顧忌籠罩着。
「蓮蓬熟了,可拿到集市去賣,行情好,可賣一二塊一個,再準備些皮划船,供人到水庫里遊玩,亦可收費,荷葉荷莖還可加工成茶,到時你不必去膠合板廠上班了,這不僅能照顧好小玲,收入定然不菲。」
「只是我沒這方面的經驗,也沒有資金。」荷花嫂說,看來她有所心動。
「我可以考慮幫你?」
「這怎麼行?」
「我有一個朋友是種藕大戶,我會幫你聯繫,他待人熱情,樂於助人,種子與魚苗我來想為法。」
「那就太感謝您了。」頓時,她臉上籠罩的疑慮、顧忌消散了,只有若朝霞的淡雲,緋紅,她的眼神里充滿着自信,充滿着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
(二)
那個初夏,荷花嫂說她水庫里的荷花開了,要我去賞花。我有幾許興奮,許久不見,不知她過得可好,當然更多的是想看看她種植荷花的規模。
我邀了朋友驅車前往。遠遠地,就看到一個女孩在路口站着,老俞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說:「那是小玲,荷花嫂子的閨女。」
「是嗎?幾年不見,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老俞,你怎麼也叫嫂子?」我有點詫異。
「這,你就不知道,是秘密。」
「哦?看來還有故事。」
來到路口,老俞讓司機停了車,打開車窗,小玲見着老俞與我,異常興奮,笑靨如花。
「俞伯,袁叔,我媽讓我在這兒等你們。」小玲十分高興,如遇親人。
「你袁叔讓我來陪他賞花,他們文人就知道花呀草呀的,我是來釣魚的。」老俞對小玲說。
「小玲,有魚嗎?」我也替老俞着急。
「有,鯉魚可大呢,聽說你們要來,我媽昨天網了好幾條,還有鯽魚。」
「快,快走,我們去釣條大的犒勞你袁叔。」老俞半真半玩笑地說。
剛下車,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荷香,剎那感覺神清氣爽。站在岸邊彌望,狹長的水庫被荷葉籠罩着,宛如一條綠色的蟒蛇盤在山間。風一吹,荷葉盪起層層綠色的漣漪,十分壯觀。荷葉或浮於水面,或亭亭玉立於空中;或捲曲,或平鋪,或於風中搖曳。岸邊的紅蜻蜓,你追我逐,讓水庫亦染上幾許愛情的色彩。
此時節,荷花才始開,花骨朵兒如一群孩子,在荷葉母親的懷中,或臥或躺或立,鬧着哭着笑着……我最憐愛此時的花,也最喜歡這種意境,往往能從花兒欲放之勢里,得來生命的哲理。總覺得,那些開的過急,或來的太遲的花,少了幾分情趣。
水庫的壩上,搭建了涼棚,涼棚上炊煙裊裊,小玲走在前頭,老大遠就喊着:「媽,媽,俞伯,袁叔來了。」
棚子裡走出一條大黃狗,飛速地朝我們奔來,見着小玲,竄上竄下。
荷花嫂忙碌着,與幾年前相比,仿佛變了一個人,眉間不再有絲毫的憂鬱,臉上洋溢着幸福,還有對生活的自信。她站在棚子下,臉上堆着笑,恰如一朵開得正盛的荷花,熱情,奔放。我感覺到了她的熱情在燃燒,生命在怒放。
「俞大哥,袁兄弟,快來快來,小玲快倒茶去。」荷花嫂極度地熱情。
「大妹子,我釣魚去了。」老俞拍了拍背上的魚具。
「不急,喝了茶再去。」荷花嫂笑着說。
喝過茶後,老俞與小玲及老俞帶來的司機一起釣魚去了,我獨自繞着水庫走。陽光灑落在水庫上,荷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閃閃。蘆葦深處,翠鳥的歌聲宛轉,悠揚。多美的景色!多美的生活!我兀自說。
不久,小玲來尋我了,想起初見時的模樣,已判若兩人。如今,小玲在讀職高,她十分懂事,成績也很優秀。她說,她要帶動貧窮的山村富起來,發展生態種植、養殖。聽罷,我心裡熱乎乎的,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志向,我為她欣然。
荷花嫂做了一桌子的菜,香噴噴的。雞、鴨、兔、魚都是她養的,很久不曾吃到這種農家風味了,勾起我淡淡的鄉愁,讓我懷念起母親,懷念起故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荷花嫂不停地敬酒,當然她只是用茶代替。言及當年,她過多的是感謝我與老俞,而我只是給予她建議,其它的一切都是老俞的功勞。種荷、養魚,無論是技術,還是資金都是他提供,老俞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如金子般閃閃發亮,人生有此知己,足也。
這幾年來,荷花嫂一心經營水庫,每年有四五萬元的收入。如今,她辭去了膠合板廠的工作。老俞說,這裡山明水秀,適合用於觀光,我亦很為贊同。
飯後,我們幾人商議,利用周邊荒山種植果樹、養羊,在水庫中央搭建浮橋,供人賞花。當然,這又得融老俞的資。
回家的時候,車後備箱塞得滿滿的,魚、雞和兔子,都是活的,還有不少藕粉,以及許多時令的蔬菜,荷花嫂與小玲在路口使勁地向我們揮手,母女倆如開在時光深處的荷花,端莊,美麗。
(三)
不久,我換了工作,就一直沒去過荷花嫂那裡,只是她每年都會寄來藕粉,以及荷莖茶。
老俞曾經告訴過我,荷花嫂的水庫自搭起浮橋後,來水庫遊玩的人越來越多。荷花嫂在村子裡請了不少的人手,並開起了農家樂。我依稀還記得她家後那棵樟樹,我想,此時的樟樹下,應該酒肉飄香,笑語連天。
後來,從一位筆友那裡得知,他恰巧是荷花嫂一個地方的人。他說,荷花嫂子每年都有十多萬元的收入,因為她的帶動,許多人家都開始種藕,也開始富裕起來。荷花嫂子還為村里修了水泥路,建了圖書室,村子裡的人大部分蓋了新房。在挖藕的季節,她都會為村里每一戶人家分蓮藕與魚,她註冊的「荷花嫂子」牌藕粉很受人歡迎……
荷花嫂富裕起來了,我欣慰她有一顆慈悲的心,她的善良與勤勞,宛如一盞閃閃發亮的燈,照亮了鄉民們渴望改變貧窮的心,他們摒棄了甘於落後的惡習,更多的人在荷花嫂的帶動下品嘗到了生活的幸福。
記得老俞曾稱荷花嫂為「荷花嫂子」,原來,荷花嫂善良,樂於助人,誰家有困難,她都會伸出援助之手,村里無論是小孩,還是老人都叫她為荷花嫂子。「荷花嫂子」已成為當地的一道風景,我相信,會有更多的「荷花嫂子」如荷花嫂一樣,成為最美的「風景」。
今夏,我去了一趟荷花嫂的水庫。那時,滿水庫的荷花已怒放,遊人不絕。我只是遠遠地站在人群中,我看到荷花嫂身子有些微胖了,但她對於生命的態度,依然如初,熱情,奔放。還如一朵怒放的荷花,別樣的紅。
這時,一對母女朝我這邊走來,孩子大約四五歲,手裡拿着一朵荷花,她說:「媽媽,念是什麼呀?」
她母親說:「什麼念?」
「荷花嫂子說的。她說『只因為一個好人的一念,點燃了她的生命,燃起了她的希望……』」
「小孩子,知道什麼,荷花嫂子是說,有二位好心人幫助]了她,讓她富裕起來了,她也要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也富裕起來。」
「我也要像荷花嫂子一樣,只是不知道我的念在哪裡?」
我與孩子的母親相視一笑,孩子的話,讓我心裡感到無比的舒暢。
作者簡介
袁國奇,湖南綏寧人,現居浙江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