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曲扭与被损害的(张福华)
作品欣赏
被曲扭与被损害的
读书,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情,可以读出不同的感受。因疫情宅家无事可做,浏览书柜的那一本本书,一本多年前读的书《紊乱》便跳入眼帘。这是文友焦艳华描写都市生活的一部长篇小说,是一部现实性较强,写作风格独特的作品。
百年中国,因其社会性质和特殊的历史境况,乡土文学与农村题材一直占据着中国文学的主流地位。而今,在中国不断地走向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进程中,越来越多的人逃离土地,逃离乡村。光怪陆离的都市让无数的乡村人义无反顾地扑向它的怀抱。拥有宽敞的房子、豪华的车子、年轻漂亮的女子,已然是成为都市人的最有效标志。而作家们的创作取材也更多地转向都市题材的挖掘。一部部以男女之间的爱情为中心,以都市环境为背景,反映现代社会生活的都市小说面世,成为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消遣时间的不二选择。
只是在这个疫情突然袭来的早春,站在高楼的窗前向外望去,看着寂静无人的马路,看着星点闪烁的霓虹灯,看着缺少了欢声笑语的小城,我不禁自问:这就是我们的熟悉的城市?这就是无数人涌向它,扑进它,在它的怀抱里挣扎过、奋斗过、哭过、笑过,却依然不肯离开的城市?我们真的如小说的主人公阿非一样真切地融入进这座城市吗?
时代的风云变幻,给都市涂上了浓淡不一的色彩,迫使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不得不去感受、触摸、透视到它的变异。一座座密集耸起的高楼遮蔽了都市的高空,生活艰难的一声声叹息,外来者无法融入的无奈,无一不挑战着作家敏锐的神经。挖掘深层次的都市题材,熟悉都市,书写都市,是一个生活于都市作家的责任所在吧!
时隔多年,再次读这部小说心中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疼痛的感觉,为小说中幸或不幸的人们。
《紊乱》以第一人称冷静地叙述着几个艺术家从春雨霏霏到冬雪飘飘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心理所发生的变化。小说对人物的刻画及描写没有空洞的赞美,没有乏味的说教,没有公式化的人物塑造,所有的形象思维和理性思考都被作者巧织在字里行间。作者以人道主义的悲悯,用笔用心,温暖着那些被曲扭与被损害的灵魂,不带偏见地挖掘着他们身上所固有的人性。
随着书页的一张张翻过,在各种情感的碰撞下,在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中,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渐渐地与主人公一同走进了我们曾经熟悉又日渐浮华深感陌生的城市。
光怪陆离的城市,像一张张开的巨嘴,接纳着想要靠近它的人,又吞啮着想要靠近它的人。
阿非是作者给予最多同情的人物,也是最能打动我的人物。阿非,从一个满是牛屎和羊粪的小山村走出来的穷孩子,一个还没有被城市完全认同的人。城市的一切让他感到恐惧和孤独,在高贵的城市人(伯汉)面前他有深深的自卑,他性格也因而特别的孤僻。他胆小,一说话就紧张,一紧张就口吃。
就是这样一个胆小自卑的人,仅仅是因为一幅作品得了奖,就将他埋在藏在心底的欲望膨胀到了极点。在豪华的三星级酒店里,他请小说中的“我”吃西餐。吃西餐,他一直以为那是上等人该做的事儿,他想做却一直没机会做,也没资格做,自从得了奖之后,他就认为自己有资格来这里吃东西了。
城市的灯火在绵绵春雨中朦胧而辉煌。在美丽的夜景中,阿非的感觉是那样的好,他觉得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他的命运会在这座城市中得以转变。一杯洋酒加快了血液在血管内的流动。他变得兴奋,变得健谈,变得忘乎所以。烈酒唤起他压抑已久的欲望——女人。占有女人,才是一个成功男人的成功表现。
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让阿非终身难忘,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有一条美人鱼撞到他的网上,这更加剧了阿非欲望的膨胀,也拉开了他人生毁灭的幕布。
为了能够永远拥有那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女人,他在这个没有认同他的城市里,苦苦挣扎着。办个人画展,以图致富,满足他所拥有的女人,成了他的终极目标 。为了这一目标,他痛苦,他彷徨,他发疯。
为了满足虚荣心,为了炫耀自己,阿非带小白走进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圈子,这改变了阿非的命运,也改变了小白的命运。
小白,一个漂亮的坐台小姐。她无法拥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她孤身一人在城市中闯荡,就像书中所述的那样:“我们虽然生活在公众之中,但有时境遇非常可怕,孤立无援。”当她在舞厅中忍受着那些男人的非礼时,就期待着改变这种生活。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改变就那样快地光顾了她。为了躲避无赖老八的纠缠,她像一条饿昏的鱼一样,撞到了阿非那张破网上。
小白,一个被损害的女性,一个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的女人。她的生活,让人不由联想到杜十娘,联想到茶花女。但小白又绝不同于杜十娘、茶花女。人总是离不开她生活着的社会。在封建时代,杜十娘为爱情最终只能抱恨投江。资本主义社会缔造出来的茶花女,只能在所爱的人的误解下默默地死去。而小白生活在自由开放的现代社会,在她身上更多地表现出人性的自由,她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让男人为她去疯,去死,而她在大雪飘飘的冬季,还能望着远去的列车“重温那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
小白身上带着小姐的印迹,美丽虚荣却又不失善良和真诚。
小白的美是简单直白的,她吸引男人的法宝就是她的美貌。作为小姐,拥有美貌就足够了。如今的小姐已没有耐心将自己修炼成一枝独秀的李香君、杜十娘之流,再去做妓。而那些出入于声色场中的男人们,更是目的明确,直奔主题。他们要的是小姐鲜活年轻美丽的肉体,他们没有耐心或者根本没有欣赏琴棋歌赋的品味。老八、金大志就是如此。老八的要求是那样地直白:“玩你一次要多少钱,你开个价。”而金大志则一把就扯下了小白的衣裙。
独身一人的闯荡和飘泊,使小白渴望过富足安定的生活,又渴望得到真挚的爱情。
阿非并不适合小白,投入阿非的怀抱,只是因为偶然,因为走投无路。那一晚,那个看起来老实木讷的人,是唯一能帮助她的人,那时她只是想借助这个男人摆脱困境。但是在阿非的小屋,见到阿非的那些画作之后,小白就改变了对阿非的看法。原来,这是一个有才华的画家,所以她就不加思索地决定要嫁于此人。
而当阿非不能满足于小白的需求时,她又在结识了伯汉、“我”等画家之后,离开了阿非。
小白凭借美貌,游刃有余地对付着她身边的几个男人。对小说中的“我”,小白非常明白其意思却不说破。当她无法再躲避“我”的感情表白时,她是那样理智,那样温柔:“你就是我的知心朋友,爱和友谊是两回事。”而“我”对小白做的那些事远远超乎了友谊。
对一子,小白有慈父般的感觉。虽然她知道一子对她不仅仅是慈父,一子对小白,更多表现出的来的是对女人的那份情感。
对伯汉,小白由最初的反感到后来的爱意,其间经历了一段感情洗礼,为了伯汉那不可知的爱情,她放弃了林先生给予的富贵生活的许诺,为伯汉她不惜与田大志搏斗反抗。而伯汉对她的爱却始终是朦胧的,她只能感受到他的爱,却无法得到他的爱。
对无赖老八,小白则是极力摆脱,而对金大志则是好奇和抵制。
小白就是这样一位被男人损害,却又损害男人的坐台小姐。阿非为她疯了。一子为她死了。伯汉为她坐牢。老八为她浪迹天涯。金大志则为她上了断头台。
小白闯入的圈子,是一个让灵魂曲扭的圈子。
伯汉,一个令女性注目的人物。他有着英俊洒脱的仪表,富足高贵的身份,风格奇谲的作品,异国风情的别墅,所有这些使他成为人们、尤其是女性注目的焦点。而他却要将自己扮成同性恋者。他爱小白,为小白付出了很多,最后不惜身陷囵圄。但他却不能爱小白也不能接受小白的爱。小说对其精神世界进行了精辟的剖析:“他的精神有问题。他扮演了一个不是他自我的角色,他思想和他观念已经和这个角色无法分割。他的人生价值也在这个角色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如果他背叛了这个角色,就会遭人唾弃,他可能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他不会放弃这个角色。”小白高估了自身的美丽,她的诱惑做不到伯汉角色的回归,让伯汉角色回归的是他身上潜藏的男人的本质。
一子,一个在烈火中自焚的人。长期地沉浸在曾经的辉煌中。艺术上的成功,使他拥有了女高音歌唱家的爱情。爱情是那样的美好,让他一生不能忘怀,孤独地生活着。是小白唤起了他埋藏已久的情感。那本应是慈父对女儿的情感,却让他演变成男人对女人的情感,这让小白不能接受。因此而疏远了他,这又让他无法忍受。于是就在烈火中自焚。
而文中的主人公“我”,对小白产生兴趣,一则是因为小白的美丽吸引了他,另一则则是想摆脱思想的重压,从繁复回到简单。与学哲学的妻子在一起,使“我”的生活处在一种紧张压抑的状态下。学哲学的妻子总是将简单变得复杂,家庭常常是辩论的场所,而每次辩论“我”又总是以失败告终。小白则恰恰相反,她就像是一朵在自然界自由开放的鲜花,美丽而清新,却没什么思想。而且对她身边出现的艺术家们,有着一种仰慕之情。这就使得男人在女人面前有成就感,因而就总是找各种各样机会接近小白,由此而受到妻子的冷嘲热讽,致使婚姻破裂。在几位艺术家中,“我”是最清醒的一个,文中也以“我”的口吻,叙述着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
一直在城市生活的作者,对小说人物对话、心理描写精准精确,作者笔下的人物生动鲜活。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独特的语言。对艺术家见到小白时的心理描写传神到位。
带着小姐印迹的小白,出现在高雅的活动场所“奇特屋”时,立刻就吸引了许多在场的男人女人们的目光,而那些人由于身份性格的不同,对美貌的小白做出的反应也不相同。
小说中的“我”,因为有美丽善辩的妻子在身边,行为不敢放肆,就用眼角的余光一次次地瞟向小白,以期引起小白的注意。他看到是小白美丽的外貌,特别是小白脚背与脚腕之间的一条优美弧线。他的观察细致入微,见到小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注意力转移,不再去关心那些有着深奥主题的讨论。
而一子作为一个曾经辉煌而今又落寞的人物,当他发现小白是情人的女儿时,就用忧郁的目光隔着人丛长时间地注视着小白。小白的出现让他回忆起情人那早已逝去的美好时光。而当他与小白有了单独接触的机会时,他就直言地告诉小白:我与你母亲热烈地相爱过。并且邀请小白去看他从未曾示人的为其母的画像。在他忧郁的目光中,既有对情人女儿慈父般的情感,又有男人对女人情感的渴望。
标新立异的伯汉同样也被小白的美貌吸引,但因其富有,一直是人们中心。小白出现分散了人们向他注视的目光,他就表现得有些愤愤不平,却有些不甘放下架子。因此在即将离去时故意以冷淡的口吻对小白评说,随之又邀请小白去他那里工作。也许在那一刻他就爱上了小白,只是不愿露出他真实面目而已。
慕云作为女性,看到美丽的女人时,不失尖刻和妒忌。她用哲学家的语言刻薄地说:“她不是什幺小女孩,她一定是从潘多拉的盒子里跑出来的。”
对场景的描写也细致到位又符合人物性格。“奇特屋”的艺术气息,伯汉别墅的异国风情,阿非小屋的脏乱无不显示着主人的身份,爱好和情趣。
以本人看法,小说对伯汉这一人物的心理挖掘还不够。对人物描写应有所侧重。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