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楊家渡口(高金海)
作品欣賞
記憶中的楊家渡口
秋空寥廓,白水嗚咽。在歷史的長河中,楊家渡口承載着無數船客來來往往,同時也兇殘地咥噬了不少冤命。而今,惡水被降閻王閒,橋上踏歌笑洪峰。楊家渡口已經被摺疊在歷史的渡口之中。 ——題記
浙西,有一座出了名的大山--天目山。巍峨,使它挺拔的奇峻奇峰;碧峭,將它梳妝成儀態萬千。又有江南充沛的雨量,把它餵養成大紫大綠。它,不貪,儲積起來的天水借用苕溪,悠悠閒閒反哺給沿溪草木、稼穡和牛羊。又衍生出無數個埠頭、渡口、灘涂、澗潭。楊家渡便是「無數」之一。
一條溪流在歷史長河中,澆灌出一片片肥沃的土地和一束束裊裊炊煙。炊煙下的耕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開墾總是應着播種而循環。憑藉一曲春燕,唱響了播種季節;依據一行歸雁,收割籮筐挑在肩。一薦薦莊稼,一代代耕農,繁繁衍衍,生生不息。
青山小鎮靜立於苕溪北岸。她,古老、靜謐、玲瓏。她,得寵於天目清溪,一邊吸吮着溪水,一邊在時光的搖籃里慢慢成長。
家被溪刳割在古鎮南岸,若去小鎮,楊家渡是必經之渡。我與渡口邂逅在五歲那年的夏天。第一次跟隨父親去古鎮,約走了三里地,遠遠看到幾棵三五人才能圍抱的溪溝楊樹,樹上發出知了⋯⋯知了⋯⋯蟬聲灌耳陣陣不息。父親說:「前面大樹下就是楊家渡口。」
相傳,楊家的祖先是軍人,來自湖南長沙,為了保護宋康王趙構南遷而隨軍隊來到本鄉,洞霄宮村定居,後來因遇災荒,楊氏群體只剩下四位弟兄,其中一人去餘杭瓶窯開荒落戶,其餘三人在渡口安居。800多年來楊家以溪為生,世代沿襲。茂盛的植被,成為楊氏祖先築室在南岸的理由。豐富的魚蝦,為「理由」夯實了依據。繼而,渡口冠名因此叫開。而今,無法考證渡口和小鎮的先後,興許是孿生姊妹;興許是雙雙相鍾這塊:魚在雲上游,鳥在水中飛。藍天下,群岳清峰;清溪邊,蒹葭蒼蒼。蛙鳴蝶舞即春;蟬唱流螢是夏的尚好風水。使它們玉立寶地,守望千年。
來到了渡口,一條清淺的苕溪映入眼帘,溪水由西向東,流經楊家渡。渡口西側,一條小溪由南向北匯入主流,匯入處,鄉民稱其為小溪口。幾棵大樹高高地䇄立在小溪堤上。其中一棵,由於地勢,使其奇形。樹幹斜過半條小溪然後向上,身上還長滿樹瘤。這一斜,成了孩童們的好玩處, 也成了橫亘溪口的禍胎魔手。
一翼南北偏長的涼亭,成為渡口唯一「景觀。」亭子沒有挑檐,沒有戧獸,南北兩端大門直通。站在亭子裡,南望,一條淹沒在柳煙中的蜿蜒古道;北瞭,苕溪河床滿滿淺淺,凶凶善善。
茂密樹葉喜歡把燦爛的陽光,用暗淡的手段分配給亭子上空。因此,站在古道上看「景觀」顯得格外孤長。東西兩側,用瓦片拼成的花窗。由於建築簡陋,文人們無意為它消費筆墨。因而,成了一座無名涼亭。牆上到處寫着淫詞、穢語、打油詩。最多的是:「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雖然不雅,且能送走候船的寂寞。
早先映入眼帘的那幾棵楊樹,為了爭奪生存空間,幾百年來相互枝伸葉侵,刺刺不休。烏鴉,雖然語言貧瘠,總想成為它們的斡旋大使,四季盤旋在樹木上空。調停不成,反倒是把氣氛調劑的陰森、恐怖。特別是夜幕低垂,燈火闌珊時,只要啼叫幾聲,宛如冤魂野哭,空氣顫抖,浪聲怯怯⋯⋯
走出北門,一條引領船客下坡的石階。站在門口遠遠望去:溪灘上的鵝卵石被午間炎陽烤出絲絲青煙。沙灘上,一派失去理智的茫茫蒹葭,任憑薰風搖擺。倒是趴在樹枝上的蟬,活出了尊嚴,用自己的叫聲去挑戰太陽。太陽越猛,抗議聲浪越高。
下了台階父親再次提醒:「上船要小心,不要鬆開我的手。」囑咐中走到埠頭,正值枯水期,河床清淺。水,前浪微微,後浪緩緩。輕浪固守着應有個性,邁着柔軟步伐,卻還是碰碎了掉落在水中的柳影。柳影,在破碎中重逢,重逢中破碎。卻,不為嫩滑的清水而心動。清水,嘆羨柳影,亨着涓涓,流向遠方。
一排排松木樁深嵌河床,阻擋埠頭石坎移動。松樁,錚錚鐵骨,依然殘留着漠然風霜的性格。一身苔蘚,使它顯得綠妝之雅美。流水,拉長了毛茸茸纖絲,飄飄露玉。剩餘的幽幽鄉愁,被慢慢地無情流放。
一片沉水植物牢牢地固守着綠色板塊。板塊間,矮生苦草的勢力要勝於金魚藻和菹草,馬來眼子菜應該屬於弱勢群體。當我年逾舞勺,這些植物自然成了籮筐里的家畜飼料。三三兩兩魚群,喜歡木樁上的苔蘚,逆游不前。那是魚兒們,對苔蘚情愫繾綣所流露出的情態,難捨難分。看似纏纏綿綿,痴痴念念卻觸手難及。
苔蘚絲飄綠,
魚群銀色露。
嫩指欲點水,
翠留白已無。 舵手是位楊氏船夫,身材壯實,頭戴笠帽,左一篙、右一篙,將推舟之力通過竹篙,使舟徐徐而行。所用的竹篙是「獨鑽篙」和「鈎篙」組合。獨鑽篙形狀與鉛筆尖相似的金屬製品,這樣的篙子插入河底不打滑。鈎篙:在鐵圈上加個倒鈎,用於鈎撈水面漂物。
渡船,緩緩而來,穩穩於泊,纜繩拴樁,先下後上。細細觀察:這是一艘木結構平頭船,上面沒有烏棚,沒有坐位,沒有錨鏈。船的兩側,掛着幾隻用粗繩盤圈而成,筒狀緩衝物。載客約二三十人。一支竹篙,一根搖櫓,一條纜繩和一塊跳板是渡輪所有家當。從維修留下痕跡,年輪和經歷了了可見。
後來,書本上寫着:「刻舟求劍」「曹沖稱象」「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這些,經老師解讀,腦海里自然聯想起渡口那葉輕舟,興許是首次邂逅才能錐入記憶深處。
江南梅雨,脾氣難改,來則氣勢洶洶,誓將山河灌得一派酗虐,必欲碎之而後快。這是一個翻臉不認帳的季節,是考驗舵手的季節;是吃人的季節。溪床,憑藉着雨水的優勢,跋扈天下。此刻渡口,用無數冤命豢養起來血腥的一面再次暴露無疑。
苕溪,在整個梅雨季節里,波濤洶湧浪浮沉,魑魅魍魎魔鬼魘。兩岸鄉民來往無法間斷,渡船照樣航行。船,在洶浪面前宛如餓貓眼前一隻逃命的鼠——命懸一線。
而立之年的曾祖父,是一位勤勞農夫,在一方享有自然恩寵的土地上播種、收割,日子過得殷實。一天,收工路上一坨鳥屎掉落頭頂,冥冥之中感到這是不祥凶兆,唯有備點祭品送走「凶兆。」第二天,他早早地乘過渡船去了小鎮,採購青香、臘燭、紙幣和祭品,又從北岸登船,隨同鄉民和舵手共十八位船客駛向南岸。
樹椏上的烏鴉,面對梅雨餵肥了的河流亦畏懼三分,「呀,呀呀⋯⋯」拖着長長啼聲盤旋上空。將流動空氣叫成凝固、惴慄。渡輪靠岸必須搶進小溪,然後穿過斜樹慢慢靠岸,這樣避開由支流匯入主流而生成的強烈漩渦。水漲船高,斜樹與水面的空間進一步壓縮,當船靠近斜樹時一隻無形魔手伸向渡輪——船頭觸碰到樹身,瞬間失去控制,在一片慘叫聲中轉入漩渦。頓時,十八條生命被血腥的渡口一併吞噬⋯⋯時間定格在草菅人命的晚清。罹難,莫說歌舞平升的朝庭,就是錢塘府的府太爺亦蔽聰塞明。
惡水覆舟客命無歸,忘川河上血浪有聲。這真是:年年有汛期,歲歲添冤魂。近代,渡口上建過數次木橋,卻難敵洪水。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集全鄉之力,建起一座供行人和人力車通行的簡易水泥鋼筋橋,名曰:臨東橋,取代了渡船。從此,血腥渡口被鄉民的智慧所懾服。隨着臨東橋的交付使用,渡船、竹篙、櫓漿⋯⋯統統塞進鄉民的記憶行囊。與其一起的還有:無名亭和樹伐鳥飛的烏鴉。而今,北岸一棵楊樹依然聳立在橋頭,孤孤地獨守鄉愁。
是《記憶中的楊家渡口》使然。暮秋,趁着夕陽時分我重踏渡口舊地。秋水瘦溪風催冬,夕陽霞紅橋沾紅。餘暉下,碧波盪映着夕陽,紅紅的漣漪與淺溪一起流淌;凝望苕溪上下,一座座四車道、六車道、八車道現代化橋樑像雨後春筍般地橫跨苕溪。這些,都得益於杭州城區西擴給家鄉帶來了蓬勃發展和無限商機。不破不立,革故鼎新。
一輪卸掉負荷的弦月,在多彩的星空中走得輕鬆。遠飛的雁陣將深秋的夜幕送給了天地。我走上橋頭:仰望弦月,星月情情脈脈;寧聽流水,擊石聲聲潺潺;靜思渡口,變化目目歷歷;夢想未來,家鄉欣欣榮榮。唯有用拙筆借用不老文字,將鄉戀、鄉誼、鄉愁鑲嵌在字裡行間,裝幀書香⋯⋯[1]
作者簡介
高金海,筆名:高高在下,現居杭州臨安,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