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衛靈公·論語》
論語
《論語》以一個人物,即孔子為中心描繪各種人物形象,這在中國古代典籍中是個首創。這些人物來自十分廣泛的社會階層,包括執政者、貴族、各種等級的官吏、軍隊首領、學者、隱士等。書中寫得最多的是同孔子關係最密切的弟子。
原文
[十五·一]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十五·二]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十五·三]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十五·四] 子曰:「由,知德者鮮矣。」
[十五·五]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十五·六] 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十五·七]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十五·八]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十五·九]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十五·十]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十五·十一]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十五·十二]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十五·十三]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十五·十四]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十五·十五]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十五·十六]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十五·十七]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十五·十八]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十五·十九]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十五·二十]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十五·二十一]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十五·二十二]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十五·二十三]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十五·二十四]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十五·二十五]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十五·二十六]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十五·二十七]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十五·二十八]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十五·二十九]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十五·三十]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十五·三十一]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十五·三十二]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十五·三十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十五·三十四]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十五·三十五]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十五·三十六]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十五·三十七]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十五·三十八]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十五·三十九] 子曰:「有教無類。」
[十五·四十]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十五·四十一] 子曰:「辭達而已矣。」
[十五·四十二]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51〕師之道也。」
注釋
陈: 同“阵”,即布阵。 俎(zǔ)豆: 古代的礼器,盛物的器皿。俎豆之事: 关于礼制的事情。 陈: 古代诸侯国,地域在今河南东部和安徽北部。在陈绝粮: 孔子周游列国时从陈国去蔡的途中被陈国人包围,绝粮七天。 愠(yùn): 恼怒。 固: 安守。 滥: 为非作歹。 女: 同“汝”。 鲜(xiǎn): 少。 正南面: 遵守正道坐于王位之上。 行: 主张的实行。 蛮貊(mò): 古代对边疆少数民族的贬称。 其: 指忠信笃敬。参: 列,显现。 舆: 车。衡: 车辕前的横木。 绅: 束在腰间、一头垂下的宽带。 史鱼: 名(qiú),字子鱼,卫国大夫。 矢: 箭。如矢: 比喻直。 卷: 收起来。之: 指其主张。 知: 同“智”。 时: 历法,以正月为岁首,自汉武帝至清代皆用夏时。 辂(lù): 大车。商辂为木制,朴素牢固。周人多饰以金玉,比较奢侈。 韶: 指《韶》乐,古代歌颂舜的功德的乐舞。舞: 指歌颂周武王的乐舞《武》。 放: 排斥。郑声: 郑国的民间音乐。 远: 远离。佞人: 善于花言巧语、阿谀奉承的人。 臧文仲: 鲁国大夫臧孙辰,孔子曾批评他“不仁”,生活奢侈。窃位: 窃居权位。 柳下惠: 春秋中期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又名禽,柳下是其封地,谥为“惠”。 与立: 与之并立于朝,即推荐、任用他。 自厚: 严格要求自己,多责备自己。 如之何: 怎么办。 末如之何: (对他们)没有办法。 行小慧: 卖弄小聪明。 质: 根本。 孙: 同“逊”。出: 表达。 病: 忧虑。 疾: 痛恨。没世: 死亡。名不称: 不能显身扬名。 诸:“之于”的合音。 矜: 庄重。 恕: 宽容,推己及人。 有所试: 经过一定的考验。 三代: 指夏、商、周三代。 及: 看到。史: 史官。阙: 同“缺”。阙文: 缺少的字。 此语与上文无关,可能是窜入的错简。 弘: 弘扬,扩充。 馁(něi): 饥饿。 知: 同“智”。之: 指官职,一说指事理。 涖(lì): 同“蒞”,临。 小知: 从小事上看一个人。大受: 承担重任。 甚于水火: (对仁的需要)比对水火的需要更迫切。 贞: 正而坚定。谅: 诚信,这里指不论是非,盲目地守于信。 类: 族类,种类、宗族区分。 师: 乐师,当时的乐师大多是盲人。冕: 乐师的名字。 〔51〕 相: 帮助,辅助。
鑑賞
上一篇《憲問》中「為己」的理念在本篇得到了進一步的展開。第二十一章中孔子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這句話表達了自我創新的要求。話中的「求」字有「責求」之義,因此「求諸己」就是嚴格要求自己,與第十五章「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的意義相一致。無論是「求諸己」還是「躬自厚」都是訴諸個體的自覺性,要求增強內在的精神生命力,自我奮鬥,自我創造,不要一味地依賴他人,盲目地效法他人。
孔子有自我實現的強烈意識,第二十章中「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的話語就是明證。然而孔子一貫鄙夷虛榮,他說:「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第十九章)上面兩句話並不矛盾,因為他所痛恨的不是沒有顯赫的名聲,而是自身沒有卓異的才能,沒有作出自己獨有的貢獻,不能顯示自我的價值,因此,他強調「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孔子理解的自我價值在於求道,即追求極高明的精神價值,追求最高價值觀念仁,追求富有意義的人生,過一種理想的生活。《述而》篇第三十章說「我欲仁,斯仁至矣」就顯示了孔子心目中的自我價值。他的名言:「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第九章)不是對自我的抹煞,而是自我精神力量的最大弘揚,是自我的最終、最壯美的實現。這句名言自古以來激勵了無數志士仁人作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壯烈行為。
「殺身成仁」表明了這樣一種人生價值取向: 精神價值高於物質利益,原則、道義的維護高於個體自然生命的延續,個體的人格尊嚴決不屈服於專橫、殘暴的淫威,這應當是人們終生信奉的價值取向。犧牲生命只是在特殊情況下為了這種價值取向而不得已採取的抉擇,在日常生活中沒有死亡的危險,自然更應當實行這種價值取向。這就是孔子所說的行義,他說「君子義以為質」(第十八章),即以義為根本。他經常讚揚行義的模範人物,說史魚無論國家政治狀況如何,都不考慮個人的得失而奉直道;蘧伯玉不犧牲原則不貪戀官位,「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第七章)。
自我的精神追求必須見之於個體踏實的人生態度和生活作風,這是孔子思想中經常強調的方面,是孔子精神的突出表現。自我的精神追求不是好高騖遠,不是一味探求脫離現實的空虛玄妙的理論,更不是說空話、大話。因此孔子指出,講話講究忠信,行為講究篤敬,即使到了蠻貊地區,也能行得通(第六章)。他最厭惡善於花言巧語、阿諛奉承的佞人,指出「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他還提出自我的精神追求必須以真才實學為基礎,所以他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並且以自己親身體驗說明精神追求只有以刻苦的學習為前提,才能富有成效,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第三十一章)
自我的精神追求在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要加以堅持,對於妨礙這種追求的各種因素都要警惕,都要設法排除。孔子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第四十章)因為正人君子同利慾薰心的人不會有共同的語言,而且多接觸會受到他們的負面影響。孔子認為不論人們怎樣生活,都應當有某種意義,顯示出某種精神價值。有些人「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第十七章),到處賣弄小聰明,表現自己。孔子以為,對於染上這種毛病的人是很難辦的。自我的精神追求應當成為主動、積極、進取的人生姿態,對於有意義的事情,即使在老師面前也不必謙讓,孔子說「當仁,不讓於師」(第三十六章)。高尚的精神追求是高於一切的,不僅對老師的敬畏心理不應成為一種障礙,就是世人視為不可違背的美德也應靈活對待。如果「諒」即誠信只是在細小的事情上信守毫無意義的承諾,那麼對於它,為了求道也是不必顧及的,所以孔子說:「君子貞而不諒。」(第三十七章)
孔子還提出,自我的精神追求有一個必要條件,即對於培育美德,養成卓越的精神在內心要有一種非常自覺、強烈的欲望和要求。他舉例說,人們依賴水火生活,一天也不能沒水火,但是在他看來,人們對仁的需要更甚於對水火的需要,因為水火只是滿足軀體的要求,而仁則是心靈的安身立命之處,不可一日無,否則煩惱痛苦、惡意邪念就會層出不窮,就會為非作歹,無所不為。水火雖然對人們很重要,但有時卻傷害人,而「未見蹈仁而死者也」。因此人們對於仁應當比對於水火有更加自覺而急迫的要求。他甚至提出人們好德要達到像「好色」那樣發自內心、日思夜想的程度。在他看來,只有具備這樣強大的動力,自我的精神追求才能達到超越凡俗的地步。
從政治思想方面來看,本篇第五章中孔子讚頌「無為而治」特別值得注意。「無為而治」原來是老子的政治主張,它包含了無欲、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的理念,與孔子思想有很大差別。孔子的無為而治可以說是他關於君主身正不令而行思想的另外一種表達。但是無論是老子,還是孔子,他們的「無為而治」的觀念都要求君主在具體事務上不要干預臣下,讓他們各司其職,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 反對統治者獨斷專行,防止君主好大喜功給國家造成災難,從而都表現出反專制的傾向。
本篇還有一個特色,就是匯集了許多至理名言,如第十、十二、二十七、二十八、三十等章。它們雖然文字不多,但都包含了豐富而深刻的智慧和哲理,是孔子長期的學術研究、豐富的人生閱歷的結晶,千百年來一直被當作人們學習、工作、生活的座右銘。[1]
孔子
孔子(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公元前479年4月11日),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人,祖籍宋國(今河南),中國古代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開創私人講學之風,倡導仁義禮智信。有弟子三千,其中賢人七十二。曾帶領部分弟子周遊列國十三年,晚年修訂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去世後,其弟子及再傳弟子把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語錄和思想記錄下來,整理編成《論語》。該書被奉為儒家經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