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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中國當代作家臨清流寫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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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身在人間,須臾來去。幸好一沙一世界,幸好總有讀不盡的紅塵滋味……

讀書,好書莫過於《月亮與六便士》。如我之年的查爾斯,身為中產,銀行公職,衣着光鮮,受人尊敬,常常行進於觥籌交錯之聚會,似乎上層總要以這樣的方式劃定他們的交際範圍,也以此確證他們的幸福……然而,光鮮在外,可矇騙外人,真實的感覺卻無法矇騙內心,因為只有無盡的空虛。於是,他終於跨出了常人難以逾越的一步,孤身出走,完成內心裡泛涌已久的繪畫渴望。終其餘生,無論多麼狼狽落拓,他都沒有再回頭……

人生究竟如何而活,才不負此生?世界永遠潛伏着兩重維度,一維是世俗的名利富貴,二維是內心的熱愛與夙願。為前者而活,辜負了內心;為後者而活,得忍受外界的冷眼!坐在中年路口的我,在書頁之外久久探尋着答案。可是若問自己,查爾斯不改變餘生軌道,他會後悔嗎?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們呢?我們的一生是否能活到無悔?毛姆的思考像閃電一樣撕開了中年虛幻的面紗,露出像紙片般單薄的生命內核。

誰能欺心而活?除非從沒醒來。在一個個寂寞的周末,我在空蕩的房間寫作彈琴,任夜色一點點鋪滿房間而不自知,一種無人知曉無人可替的愉悅感在心裡一點點漲滿。恍然感覺,原來所謂的熱遇冷遇皆是外在的,都是給人看的。如果自我的內心行我所愛,觸摸到真實的愉悅,那些外在的冷眼白眼根本不值一提……

「功名瓦上霜,富貴花間露」,為瞬息來去的霜露而活,終究不該是真實的意義。

但得所愛,但行所愛,像查爾斯一樣盡情地揮灑對繪畫的熱情,誰說不是一種生命的肆意自然?為之忍受一點髮膚之困,比之終生違心而活,好過千遍了吧!

讀花,好花莫過於庭院閒花。疫情八月,日子像是繃在弦上,蓄勢待發的是那時刻惶恐不安的心。昨天是不是哪裡防護不到位,今天會不會出感染的結果,明天會不會潛伏發作……日子從此被一根引線炸藥包牽着,身是閒居,卻心在囚籠。

好在有一院的小花。才搬來不久,就因為看重房東種下的這些野菊,鴨趾草,玉蘭,梔子花,葡萄,絲瓜。每一個晨昏,在花草之間盪着鞦韆閒坐,內心一點點安靜下來。看鐵欄杆上爬滿的絲瓜藤曼,像編織出的一個永生永世的諾言;小小的蔦蘿伸展婀娜的身形,蜿蜒如眉;玉蘭在風中輕輕搖曳,把潔白的花苞作為澆灌的饋贈;葡萄藤下似有耳鬢廝磨,切切而訴……它們圈定出一個足以讓心靜好的園地。遊目騁懷,此處哪裡有疾病生死困惑?只有花香四溢,只有雲白花碧,只有此心安處。

澆花是我一天中最愉快的事。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我澆花,而是花澆我啊。當親近草木,付出心力,那翠色可人,那清香襲人,足以充滿整個心田,也足以安頓所有惶恐。蘇子說「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可我想說,江山風月為閒者所得,更以博大的靜渺饋贈閒人啊,此禮多足貴,人間幾多之?

讀人。讀不盡的人情幽微。逢年過節,回去看外婆,帶點禮物,給點零花錢。外婆早知我們來,早早就到菜地里忙活蔬菜,挑揀乾淨的韭菜,碧綠柔嫩的豌豆,修長蜿蜒的四季豆,剝盡皮殼的毛豆粒……我總不要。總覺得辛辛苦苦長出來的,都貢獻給我們,不是太虧了嗎?

某一個告別的黃昏,轉頭看見一臉失落的外婆,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趕忙回頭拿出那些蔬菜,外婆的臉上有菊花般的笑容,好像道道蜿蜒的溝壑得到了安放。是的,對一身只和土地交道的外婆來說,孫輩孝敬也覺得是需要回贈的,也想證明自己是能有能力回贈的。收下她的蔬菜,就是讓她過意不去的心得到安頓,就是讓她覺得自己還能給予!空手而回,就是讓她生生覺得自己已一無所用,只能成為孫輩們的累贅啊。

接受,也許才是最好的禮物。

後來,外婆越來越老了。相依為伴的外公也生了病。病床上,平日和善可親的外公如變了個人,對於外婆的端茶送水,少有好臉色。「這水這麼燙,怎么喝?這個藥苦死了,還讓我吃,你怎麼不理解理解我的……這個日子還有什麼過頭……」外婆蒼老的臉上,溝壑更深,笑容兌換成霜淚。我勸外婆別放在心上,生病之人肯定脾氣不太好的。「不是的,他故意的,讓我日後沒有他而不至於太想念他……」我又勸外公,外婆不容易,外公兩淚縱橫,形銷鎖骨的體內忽然像溢出無處安放的河流,「我是不想有太多留戀在心裡啊,有了留戀的種種好,如何還能對抗死神的生生剝奪?讓自己覺得人生不過如此,親人不過如此,會更好過一點啊……」那一瞬間,我潸然淚下。

紅塵一世,若帶着深刻的眷戀,只等絲絲抽盡,何其之痛?給自己製造不美好的幻覺,也是對自己和家人的一種慈悲啊!

讀琴,讀不盡的人世空茫。

昨夜彈琴,一曲《枉凝眉》里又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外公外婆。人生是真的枉費心機,枉費憂愁,只是來奔赴一場人生的空嗎?「若說是無緣,為何會遇見;若說是有緣,為何一切總虛化」……少時只知黛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今日卻覺,只有瓦才能保全啊,為玉之心為玉之人,只能破碎的啊。因為在愛之間,還隔着千山萬水的人間——那些個人間的規則,人間的踐踏,人間的猜忌,人間的無常……

可是,若說人間註定是個關於空的悲劇,無論是過程之艱辛,結局之定數。然而青埂峰下,無稽崖前,一塊石身終究通了靈,經歷了一番真實的遊歷,深入過,投入過,幽深入微,又是何其之幸呢?何談枉費。情感,從不以成敗論英雄。

此外,我相信在心心相印之外,悲歡離合之外,寶玉的絕然而去,是更高的玉成之境。深入之,而後出離之,不悲不喜,在空闊里得另一種更大的圓滿,如此不負有生!

寶黛如此,凡俗如我者,又何必慨嘆憂愁和空茫呢?

半生之讀,讀不盡的幽然滋味…… [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