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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的情痴情種

寶玉:情痴情種兩不同

內容提要: 《源氏物語》與《紅樓夢》分別是日本和中國古典文學的巔峰之作,但長期以來研究者較多地注意了兩部作品中主人公源氏和寶玉的相通相似之處,本文主要從二位主人公在女性方面的「泛愛和用心」問題上所表現出的行為特徵、情感發展變化過程及其思想品格、境界內涵等方面的差異,以澄清源氏和寶玉同為情痴情種的不同實質,並說明《源氏物語》不可稱為「日本的《紅樓夢》」。

目錄

賈寶玉情痴情種是否兩不同?

源氏和寶玉分別是日本著名古典小說《源氏物語》和中國著名古典小說《紅樓夢》中的主人公。長期以來,許多研究者都發現:源氏和寶玉,一個誕生在十一世紀初年的日本平安時代,一個誕生在十八世紀中葉的中國康乾盛世,雖然相隔七百多年,但這兩個藝術形象之間竟有着許多相通相似之處。無論是作者塑造形象的創作態度還是形象自身所處的生活環境、所具有的品貌才學等等方面,二者都頗多相似;尤其是在性情上的多愁善感、溫柔殷勤,對周圍女性的泛愛無邊、多有用心,他倆更是相通無異①。因而便有了流行頗廣的說法,稱「《源氏物語》是日本的《紅樓夢》」②,源氏公子即日本的賈寶玉。

確實,從表層上看,源氏與寶玉是有許多相似之處。但是,當我們對這兩個藝術形象作進一步的剖析和比較研究時,我們發現:源氏和寶玉實際上是形同而質異的兩個不同形象,他們之間的相似只是「橡樹與槐樹、寺院與教堂」式的相似,其「同中之異」即在身世經歷、生存環境、愛戀意向、思想品格等等方面的差異,卻是巨大的,不可同日而語,它們體現了人物形象自身人格素養、道德追求、精神境界方面的不同實質和深度,也構成了藝術典型各自時代的社會歷史、思想政治、道德精神、理想追求的不同實質和深度。當然,這些問題,遠非一篇論文所能談盡的。限於篇幅,本文僅就備受眾人關注的源氏與寶玉在女性方面的「泛愛和用心」問題作一些比較分析,以澄清他們同為「情痴情種」的不同內涵和境界。

源氏與寶玉都泛愛群芳,對女子多有用心,但其行為表現及情感態度的變化發展卻判若雲泥。

小說中,二者情遇相似,行為、態度迥異的例子很多。

《源氏物語》第二回源氏藉口迴避中神去地方官伊豫介家避凶,當他私闖伊豫介之妻空蟬臥室,欲行非禮時,驚恐萬狀的空蟬喘着氣絕望地說道:「你認錯人了吧?」源氏不但不放過她,反而一邊虛情假意地說着情話,一邊把空蟬橫抱起來,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裡去了;被侍女撞見了,他卻無事一般地對侍女說「天亮時來迎接她吧!」更為卑劣的是當他再次私闖空蟬臥房時,見只有一個人熟睡着,他滿心歡喜地挨近身去,卻發現不是空蟬而是另一個女子,竟也不顧一切地做下了風流事,臨走,還厚顏無恥地對這女子輕許諾言道「洞房花燭風光好,不及私通興味濃……請你不要忘記我,我們另覓佳期吧!」③對女性這樣的泛愛和用心,恐怕只有賈珍賈璉之流可與之匹敵。

而類似的情形,寶玉又是怎樣做的呢?《紅樓夢》第十九回寫一日黛玉獨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寶玉進入裡間,見黛玉睡着,心裡想的是「怕才吃了飯睡出病來」,行動上做的是「忙上來推她」,口裡喚的是「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這裡,寶玉的心想、手推、口喚,顯現的是他對女兒用心的純潔與真摯。就此一點,足以表現寶玉與源氏的用心大相徑庭。正如庚辰本《石頭記》這一回的夾批所言:「若是別部書寫此時之寶玉,一進來便生不軌之心,實萌苟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醜態邪言矣。此卻反推喚醒她,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也。」

也許有人會覺得黛玉乃寶玉的至愛之人,寶玉當然不會像源氏那樣對她。那麼齡官是他的至愛之人嗎?當他見到齡官痴情地在地上畫薔,以至下起大雨也不知躲避時,他想的是在雨中那女子身子這般單薄,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喊叫着「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讓那女子去避雨,自己全身淋濕竟渾然不覺;再有,丫鬟玉釧兒端湯,寶玉接時伸猛了手,不慎將湯碗碰翻,自己燙了手不覺疼,倒反問玉釧「燙了哪裡了?疼不疼?」④這樣的關愛和用心在源氏那裡卻難尋一次。

《源氏物語》中寫到的源氏一生愛戀、追求過的女性有名有姓的有十六七個,源氏對待她們的所有行徑中,從未曾有過「寶玉式的泛愛和用心」,常見的卻是私闖閨床、一夜偷歡,雲雨無時、葬送性命,百般糾纏、始亂終棄,閒極無聊、逢場作戲,即便對他的至愛之人藤壺及其影子似的人物紫姬,源氏亦未曾有過寶玉式的純情和真摯,以致於藤壺與他私通生子後抑鬱苦悶,最終落髮為尼,愧疚而死;紫姬因為他的宿花眠柳、迎三娶四,最終正當盛年含恨死去。

縱觀源氏和寶玉「泛愛群芳、多有用心」的情感表現,可見源氏是以「肉慾之愛」為內涵,所追求的境界不過是「悅容貌、喜雲雨」。所以,他對眾多女子的愛戀主要是為了欲望滿足,其結果是既害了別人又害了自己:那些被他「愛過」的女子,幾乎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或一生抑鬱,或暴死荒郊,或精神失常,或削髮為尼,或終生獨守空房;而他自己也是先為短暫的情慾發泄而歡愉,繼之又為相思所苦,然後又因怕偷情的隱事被人發覺而恐懼。因此,他每得到一個女人,就多了一份哀愁。而寶玉卻是以「靈性之愛」為內涵,所追求的境界是對女子們「敬而昵之、恐拂其意」的尊重和體貼。所以,他與眾多女子的感情關係是手足之情、朋友之情、知己之情,他給予女子的是真誠、關懷和同情,尤其是對那些被專制制度和封建貴族壓迫、糟蹋、侮辱的女孩子們,其同情體貼之心更為深切、更為周到———象四十四回的平兒理妝、六十二回的香菱情解石榴裙等。他們之間共同得到的是天真的嬉戲,愉快的歡聚,相互牽念的慰藉,乃至吃酒吟詩的樂趣。當然,寶玉也有憂愁苦恨,但他愁的是女兒們的離散,恨的是封建制度對女兒們的威逼。唯其如此,寶玉的「靈性之愛」才是純潔的、豐富的、充實的。他超越了自我,也超越了時代。

當然,在泛愛和用心於女子的整個過程中,源氏和寶玉的思想和態度也是有發展變化的。

源氏的發展變化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是深深的戀母情結。源氏的後母藤壺因「容貌風采秀麗,確實酷似桐壺更衣」,被桐壺帝作為桐壺更衣的替身影子迎進宮中作了皇妃。因聽說母親與藤壺相貌酷似,加之藤壺年齡幼小,姿色又十分出眾,所以年幼的源氏便心生戀慕之情,時時親近這位繼母。當他着冠成人時,父皇為了他將來政治權勢的依靠,讓他與左大臣之女葵姬成了婚。但他心中一直仰慕藤壺蓋世無雙的美貌,常想:「我能和這樣一個世間少有的美人結婚,該有多好」。深深的戀母情結,使這位少年公子的用心非常專一。已着冠成人、娶妻成家了,源氏自然再不能隨心所欲地在宮中穿簾入幕了,但他對藤壺的秘密愛情卻仍是「無以復加」,他借一切時機傳達對後母的愛慕之情,有時哪怕僅聽見藤壺皇妃的嬌聲,也能使他的戀情得到些須安慰。

第二,是迎娶紫姬之前,對眾多女子的「任情而動」時期。這一時期源氏幾乎是無所顧忌地頻繁追逐漁獵美色。他夜闖空蟬的臥房;與六條妃子私會;邂逅夕顏,與之頻頻往來,雲雨無時,致使夕顏暴死荒郊;因病到北山請高僧誦經免災,偶遇小女孩紫兒,頓時就認為「此女成人之後,不知何等艷麗悅人」,並隨即發現「此女子何等勾我心魄,原來她似我那意中人呢!」於是在多次糾纏索要未果的情況下,於一日的三更之夜微服私闖女室搶走了她;偶然閒談說起一女,也冒然求歡,後又因此女容貌甚丑後悔不及;一次皇上舉行櫻花宴會,他見朦朧的月色下站着一位美人,就橫抱入房,肆意淫逸,後來夜夜偷歡,以至東窗事發,被貶須磨;甚至妻子葵姬產下嬰兒,猝然亡故,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事中,居喪的源氏亦不甘寂寞,竟與頭中將(葵姬之兄)毫無顧忌地互談種種尋花問柳的舊事,聊以取樂。除此之外,他還與妻子的侍女私通,與父皇的老宮女偷情。一些有識之士不稱源氏的這段生活為「戀愛生活」或「愛情生活」而稱為「漁色生活」,確實是再恰當不過了。

第三是娶妻紫姬以後直到她去世這段生活中他思想上的自責與行為上的自控時期。前一階段的「任情而動」,在這一階段給他帶來了無窮的隱患,思念舊情給他帶來的焦慮、苦悶,不斷地藏姦情隱奸事給他帶來的孤獨、恐懼,成了他排解不盡的情感體驗。其中,他與兩個女人的關係對他後來的變化乃至整個生命的影響尤為深重悠遠。一是他與籠月夜的偷歡,造成了流放須磨、明石,流放前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和流放中的環境險惡、境遇艱難,使他的身心倍受磨難,在人間與天地的混亂中源氏經受了生死之關的靈魂體驗,他唯恐神靈報應,難逃劫難。二是他與後母藤壺通姦後生子冷泉,這冷泉酷似源氏,先被立為太子,後又做了天皇。二人終怕這觸犯人倫私子為皇的隱情被世人發現,所以相互間陷入了一種欲見而不得,思念而難遣,深愛而無緣的極其矛盾、痛苦、恐懼的境地。因此,自從與紫姬成婚後,雖然積重成習,潛意識裡還時不時地冒出淫逸的欲望,但是,在思想意識上他是經常自責自勵的,在行為上也是努力自控的。這一時期除了在孤寂無助時偷娶了明石姬,受朱雀帝託付娶了三公主,幾乎沒有對其他任何女子有新的「泛情」和「用心」。至於偷窺前齋宮並做非分之想,為養女玉曼姿色所迷產生戀情,一則因為這二人皆為他早年舊情人之女,形神與舊情人肖似,二則仍是他積重成習的表現。況且,他在潛意識裡每每對她們「心存他念」時,在思想意識里便警告自己「不可生出輕佻淫亂之舉,故即刻打住此念」,並心下自責「我怎麼又犯了亂倫之戀的惡癖呢?」「昔年之事,罪孽尤為深重,但神佛念我年幼無知,不予懲罰。現在怎可不思悔責,遽然再犯?」因此,這一階段源氏對紫姬的愛情較專一了,對待女子的思想和態度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欲望的成分少了,理智的成分多了。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不能說源氏懂得真正的愛情了,開始尊重女性了,在這一點上他是絕對不能與寶玉同日而語的。因為他的變化不是基於對女性人格上的尊重、人性上的認同,而是基於如下因素:一是紫姬姿豐貌美,無與倫比,性情隱忍溫厚,少露妒意,加上她是藤壺的侄女,肖似藤壺。二是他貴為太上皇,當朝皇上乃是他與藤壺亂倫所生之子,他須收斂邪念盡力輔佐皇兒,以防己身之亂使這昔年隱情事發,再遭劫難。三是他的地位身份之重使他倍受世人矚目、時人論評,他不敢也不能象過去那樣「任情而動」。四是他擴修了二條院,重建了六條院,將他過去「泛愛」過的女人都搬進來,與他的妻妾們一起分室而住,各司其職;院居的闊大豪奢與精雅華美,也是包括皇宮在內的任何居處都不能相比的,如此佳人佳境,公欲何求呢?五是源氏思想中的因果報應觀念增強,當時的平安時代,極端世俗的宗教盛行,其中的因果報應、此岸彼岸等宗教迷信思想影響着人們對人事萬象命運和變化的觀察與解釋⑤。源氏也不例外,他把每次的不遂心及親人的病、災、死,看成是神佛對自己以前「任情而動」果報的結果。

綜觀源氏對女子泛愛和用心的情感變化過程,我們看到:自始至終,源氏都主要是在肉慾與情慾、自責與自控、宿緣與果報之間徘徊。肉慾也好,情慾也罷,他關注的中心都是「自我」———我的歡心、我的感覺、我的宿命、我的身份地位、我的德高望重的優越感。小說中有一段源氏追求槿姬遭到拒絕後的心理活動的描述,從一個側面恰當地說明了這一點:「想那源氏公子是何等人物,難道真是魂牽夢繞,心系槿姬?只因槿姬不為所動又對他冷若冰霜,他不肯就此罷休而已。源氏公子自覺德望並重,閱盡世間百態,也通得些人情世故。想自己這般年紀,還要整日裡追蜂逐蝶,豈有不被世人非議的。但若再一無所得,更將為天下人笑話了。」為此,「只不敢再有輕薄行徑」。公子自責自控的動機和目的不是很彰明了嗎?即便對待他的養女玉曼,他尚有追求不得而「捉螢放光」的惡作劇呢!更何談對別的女性的尊重?所以,源氏的情感變化絲毫不具備思想升華的意義。

寶玉對女子的「泛愛和用心」大致也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變化。

第一是入住大觀園前表現出的貴公子式的「任性而動」階段。寶玉自幼生活在一個勾心鬥角、男盜女娼、罪惡腐敗的貴族大家庭中,自然沾染了邪惡腐朽的東西,加上他又是封建大家庭的寵兒,嬌生慣養,所以形成了他「任性而動」的貴公子的壞思想、壞習慣,象第六回他與襲人的苟且行為,第十五回他和秦鍾在睡前說的胡話,就是這種腐朽邪惡思想的表現;第八回的摔茶碗、罵丫頭茜雪,包括第三十回踹襲人罵下女,也是這種壞習氣的惡劣表現。

如果在這種環境中,這樣「任性」發展下去,寶玉必無異於源氏,但是當他受他的貴妃姐姐元春之命隨同眾姐妹及丫鬟們搬到大觀園裡去住以後,他成了「怡紅公子」寶玉,而不是源氏公子。相應地他的思想和態度也進入了變化巨大的第二階段:「靈性之愛」階段。

入住大觀園,對寶玉來說,是在邪惡世俗的現實環境裡找到了一方非常獨特的「自由淨土」,使他的思想、行為暫時可以跟封建專制秩序與淫逸的生活方式相對地隔離開來。在這清幽的女兒世界中,他可以發展自己的基本思想和個性了。大觀園的女兒世界裡,為數不多的姑娘中,他把黛玉引為知己,在對她品格靈魂的無比尊重中傾注了自己無限的深情;對寶釵和湘雲,雖然有時為她們的姿容而心動神搖,但他更欣賞的是她們的才華和英豪爽氣。除了為數不多的姑娘,眾女性中極多的是丫鬟們,寶玉實際上就是在這些以丫鬟們為主的女孩子群里長大的。寶玉不僅在日常的生活上跟她們親密如家人,在內心精神上也是親愛着她們的。他欣賞她們真摯純潔、自由不羈的品格,同情她們被壓迫、被糟踐的遭遇,體貼關懷她們的冷暖悲喜。靈性的純潔蕩滌了慾念的污濁,在這樣一個美人如雲的女兒國里,寶玉與她們的所作所為不外乎彈琴下棋、作畫吟詩、描鸞繡鳳、鬥草簪花,甚至為她們理妝、梳頭、熬藥、端茶,此外卻再沒有絲毫不軌之心、苟且之念、邪惡之想,更談不上淫逸之舉了!連最疼愛他的老祖宗賈母和生身母親王夫人都奇怪他這麼大的男人愛和丫鬟們好,竟不知男女之事,不為男女之事,誤以為寶玉原是個丫頭投錯了胎。試想,此種美人如雲之境且多為丫鬟侍女,若換了源氏公子那該會是怎樣的情形!恐怕其形神比賈珍賈璉之流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寶玉對女性思想情感和態度的第三個變化就是泛愛歸一,愛情不渝。這種變化,早在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時就已露端倪。我們知道,黛玉是個衰落舊家的女兒,她無傍無依寄居在賈家這個聲勢顯赫的「公府」里,環境的勢利和惡劣迫使她自尊自重、自愛自護、警惕戒備、孤高自許。她用真率銳利的語鋒、灑脫溢彩的才華,抵禦抗拒着邪惡勢利的現實社會,以保證自我的品性純潔,免受他人的輕賤和玷污。在寶玉心目中,黛玉的身世處境和內心品格可以說是突出地、集中地包括了生活環境裡所有女孩子們使他感動、親愛的一切主觀與客觀的特徵。他對女孩子們廣泛的同情、愛護、體貼、尊重,就是他對黛玉最終發生泛愛歸一,生死不渝的愛情的基礎。如果說以前寶玉身上還具有貴公子的生活習氣和脾性,有與襲人等人的曖昧關係和「見了姐姐忘了妹妹」的情形。那麼,到了這一階段,寶玉已自覺地揚棄了這些舊印記舊傳統,與黛玉在反專制秩序求率真自由的共同志趣中,在厭惡仕途經濟沽名釣譽的思想認識上,達到了情感合一的新境界。而這一切對藤壺也罷,對紫姬也好,源氏是永遠無法做到和體會到的。

因此,我們說寶玉對女性「泛愛和用心」的情感變化與發展,是源於對女子人格上的尊重、思想上的認同、志趣上的交融。他愛的是女子們清潔純淨的精神和高尚真實的思想。事實上,他對女子的認識有一種從始貫終的基本觀點,這就是他一直把女性看得純潔清高、尊貴靈淑。他關於「女兒」、「男人」的名言是大家共知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他料定「天地間靈淑之氣只鍾於女子,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把女性看得這樣純潔高尚,詆男子為濁物,一反封建專制和禮教的男尊女卑之道,可見寶玉對女性泛愛和用心的嚴肅與正當。而源氏對女性的泛愛和用心不但沒有靈性的意境,而且他更是置身於世俗男性之中並與之同流合污的。此其一。其二,寶玉對女性不是一概而論而是有區分的。在他心目中,「女兒」和「女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這裡也有他的名言:「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兒來,雖是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這裡,「女人」只是身形為女性,心神則被世俗男人污染了,所以她們只是世俗男性的一種變體而已。可見,把女人從「女兒國」里驅逐出來,仍然是寶玉憎惡濁臭逼人的世俗男性世界,關愛純潔弱小的女性世界的表現。

對女性的這種認知態度,既是寶玉情感發展變化的根本原因,又是寶玉與源氏的質的區別。所以,儘管寶釵、湘雲和黛玉才華相近、美貌相當,而且都是他的親戚,他仍然因為釵、雲勸他在仕途經濟上用心而給她們「臉上過不去」或「下了逐客令」,因林妹妹「從不說這些混帳話」而與她結下了生死不渝的愛情。

因此,綜觀寶玉對女性泛愛和用心的情感發展變化過程,我們看到:他的發展變化是對過去自我的揚棄,是思想認識上的提高,是對女性人格上的尊重、人性上的認同。這種發展變化,不僅具有思想升華的意義,而且閃耀着民主啟蒙思想的光輝。

通過以上對源氏和寶玉「泛愛」和「用心」於女性的行為表現、態度變化、思想內涵等方面的分析,我們發現:源氏和寶玉雖然都是對女性「泛愛無邊、多有用心」的情痴情種,但其「泛愛」和「用心」的本質卻截然不同。這裡我們不妨借《紅樓夢》第五回中警幻仙姑之口來作一總結:「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仙姑之語中,前半句「皮膚淫濫之蠢物」恰如源氏之形容,後半句「天分中生成的意淫之痴情者」正是寶玉之寫照。真真是源氏和寶玉,情痴情種兩不同。由是觀之,有些譯者、論者所云的《源氏物語》「對愛情生活的着墨點染與《紅樓夢》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源氏物語》被稱為是日本的《紅樓夢》」等說法,不僅在作品問世的時間先後上說不通,而且在主人公的情感境界、思想品格上,也很是說不通的![1]

曹雪芹

曹雪芹(約1715年5月28日—約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祖籍存在爭議(遼寧遼陽、河北豐潤或遼寧鐵嶺),出生於江寧(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於過度的憂傷和悲痛,臥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貧病無醫而逝。關於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說。[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