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訪大澤鄉(張溢)
作品欣賞
走訪大澤鄉
2016年11月中旬,由朱長剛師弟主持的「安徽省第三屆新安膏方研修班」在安徽宿州市舉辦。菜九是膏方外行,但也借蹭會之機跑去與師兄弟們見見面。本來安排了會議結束後就近考察皇藏峪,菜九搞楚漢戰爭研究,知道劉邦起義前曾在那裡躲藏過,現多傳說是被項羽打敗後躲藏,中國式的附會真教人無法可想。但不論怎樣,這種楚漢大佬遺蹟當必看無疑。誰知會議進行到一半,夏黎明師兄有公務在身要提前離會,親自駕車回合肥。菜九臨時心動,可以搭夏師兄的車順道去看看大澤鄉嘛。還多虧是搭便車,涉故台作為大澤鄉起義遺址,雖然是一個當地景點,但並不熱門,連旅遊專線也沒有,沒有自己的車還真去不了。也多虧有車載導航,我們才七扭八拐,由省級再縣級再鄉級公路,好不容易找到了涉故台。涉故台位於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大澤鄉鎮涉故台村,作為1961年就確定的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涉故台給人的印象是簡慢。有個院落,也有大門,當天不收門票,只有一個負責照看的老太太。菜九問老姐姐照看這裡有多少收入。回答說沒幾錢,只夠買饃吃。對比一下當年漢高祖為陳勝安排三十戶守墓世代不用交租那樣的規格,真是遙不可及啊。當然,你也可以說漢高祖的舉措是尊重老領導,而陳勝與省政府一毛錢關係也沒有,能給饃吃就不錯了。
從院落大門到那個台不足百米的路中間有涉故台銘刻台與陳勝吳廣起義浮雕,那個涉故台也只是高出周邊兩三米、約三四畝大小的平整土基。網上說高三米多到四米多,近七畝地大小。即便是七畝地,九百人要在此地駐紮也擁擠了些,集中於此開會的大小則足夠。台四周有一些碑刻,有遺址、舊址石刻,及名人題辭石刻。從台上環視四周,一片開闊,無險可據,亦表示此台毫不起眼。在菜九看來,陳勝起兵於此透出滿滿的天意。
大澤鄉,秦末屬蘄縣(蘄縣建制保存了1500年左右,至元代廢止,併入宿州),秦二世元年七月,陳勝、吳廣在這裡打響了向暴秦統治反抗的第一槍,最終滅秦,這是廣為人知的事。而此地亦是秦統一中國時滅楚的關鍵戰役發生地,知道的人就很少了。秦始皇第一次派李信率二十萬兵馬攻楚,被楚將項燕殺敗。後秦始皇派王翦率六十萬兵馬攻楚,就在大澤鄉所屬的蘄縣破楚將項燕而滅楚,完成了一統天下的壯舉。宋人王應麟感嘆說:「秦之破楚也,王翦至蘄南,殺其將軍項燕。楚之滅秦也,陳涉起於蘄大澤中。同此地也,出爾反爾,天道昭昭也。」 (《困學紀聞》卷二十)楚滅於此又興於此,難道不是一種宿命嗎?王翦殺了項燕,而項燕的孫子項羽又反過來活捉了王翦的孫子王離,更是報應不爽啊。項燕死而楚亡,王離禽而秦殆,真是天道好還啊。
其實在大澤鄉、在陳勝,宿命的事還不止這一個。秦始皇為了將統治天下之權勢二世三世乃至萬世傳下去,採取了很多防範措施,但陳勝這個層面根本不入秦始皇的法眼,最後就是陳勝這樣沒有被防範的人帶頭鬧事了——毫不起眼的人,在毫不起眼的地方,掀起了沖天狂濤,吞沒了秦王朝。
陳勝及其夥伴九百人,因朝廷徵發到漁陽(今北京密雲)戍邊,因連日大雨,被阻滯於大澤鄉,已經無法按時到達目的地。按秦朝法律,「失期,法皆斬」,現在多認為,陳勝因此被迫造反。這種觀點根本不對,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更正常的選擇是逃跑,然後躲起來。黥布落草為寇,項羽、張良隱藏民間,韓信更是流落民間,即為此類。劉邦例子與陳勝更接近,因他押送的人不願意服勞役,在半路上都跑光了,劉邦隨後也只好躲藏起來了。逃跑就是當時的主旋律,畢竟沒有人有膽量直接對暴秦開戰啊。但天要亡秦,就會有奇蹟,在前途絕望的情況下,大澤鄉沒有發生大規模逃亡,真乃天意啊,這九百人就成了起義的基本力量。陳勝的九百人在當時其實不是個小數字,而且不是烏合之眾,基本上都是有戰場經驗的老行伍。所以陳勝之眾一攻下陳(河南淮陽),立即分兵,九百人中產生了眾多將領,迅速將秦關外之地多數光復。
為什麼大名鼎鼎的劉邦、項羽、張良都不敢對秦開戰,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東躲西藏,而陳勝就敢了呢?難道就因為他擁有九百人?也不盡然。關鍵是他天才式地發明了反抗暴秦的理由——秦二世少子說。將秦二世置於不合法的位置上,會達到鼓舞己方、瓦解敵方目的。陳勝起兵後迅速席捲天下,與此發明有絕大關係。所以劉邦尊陳勝為聖人,司馬遷作《陳涉世家》也將陳勝與商湯、孔聖相提並論,破了暴秦設的局嘛,不是聖人而何?日後劉邦對陳勝的尊奉又遠過於六國諸侯,也有將陳勝當聖人供奉的意思。陳勝與劉邦並不是直接上下級關係,劉邦是陳勝傳人楚懷王的部下,陳勝與劉邦更多的是事業開創者與繼承者的關係。陳勝開創的滅秦大業,由劉邦收功,而劉邦事業的正義性又主要來源於滅秦。劉邦明確表示過要等聖人為起開道,才隨後而起的意願。《淮南衡山列傳》里記有劉邦躲藏的芒碭山時期,有客鼓動高祖反,高祖稱稍待之、有聖人將起於東南,間不一年陳勝起兵的記錄(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皇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間不一年,陳勝、吳廣發矣。)。由此看來,反秦大業陳勝開闢,劉邦收功
將陳勝、吳廣起義被定義為農民起義是一種歷史誤讀,要讓菜九來看,將其定義為兵變或者更合適。之所以將陳勝起義定義為兵變,是因為其主要構成與行事模式更符合軍隊特徵。至於人們習慣稱其為農民起義,是因為在人們的印象里陳勝是一個農民,人們只記住了他在與鄉親們(可能就是那些陳勝為王后來探望他的鄉親們)同在田裡耕作時說「苟富貴,毋相忘」「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場景,好像他一直以來就是個農夫,這與他農民起義領袖的身份倒是符合的,但與其日後的行為模式又不符合。一個農民能指揮得了千軍萬馬嗎?其耕作的地點在陳,即今河南周口市至漯河之間的陽城(淮陽),其地當時漢代屬汝南郡,而不是屬潁川郡地在今河南登封東的陽城。因為前者屬楚,後者屬韓,陳勝為楚人,其家鄉陽城必然是楚地。陳勝起義的地點是大澤鄉,地點在安徽宿州一帶,其地在河南淮陽以南,而他是在赴漁陽(今北京)途中路過大澤鄉的,表明其出發地又要南的多。問題是陳勝一介農夫怎麼會在遠離家鄉的地方被抓起來了呢?
看來,農民只是陳勝出道前的身份,其後肯定有從軍的經歷。那麼,陳勝所從之軍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呢?應該是楚將項燕統帥的楚軍,楚將項燕最後被秦擊破於蘄,即大澤鄉所屬之縣。陳勝所在的部隊戰敗,且戰且退,最後潰散逃到南邊,也就在南邊安頓下來了,最後再與他的戰友們一同被秦政權抓了差。所以,陳勝等人當是從南方某地出發北上,途經大澤鄉而起事,很有一點舊地重遊的味道。他們可能想起當年的失敗,抓住了遇雨失期的契機,打出老長官項燕的旗號,奮然而起,向暴秦展開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陳勝起義形式與日後的作戰模式,也與項燕連續七戰破秦將李信的模式極為相似。因為陳勝及其部眾對項燕的作戰風格極為熟悉,攻下陳之後,就四面出擊,在推翻暴秦在關外的統治力量的同時,幾路人馬搗秦之老巢——關中,並一度打進函谷關。
所以,我們甚至可以肯定地說,陳勝不僅是舊楚軍人,並且不是一個小兵撻子,而是有一定職階的軍官。因為陳勝的同伴都有軍隊的經歷,可能也有相應的軍階,在等級制意味較為濃厚的軍旅背景中,沒有一定的職階,即使你裝神弄鬼說你「陳勝王」,恐怕也沒有人會堅定地跟隨你。陳勝在這一隊戍卒中的身份就是個頭目——屯長,這個身份不僅佐證了他的行伍經歷,也印證了陳勝原先在舊楚軍隊中的不低職階。有鑑於此,涉故台邊上建的那個「鴻鵠苑」,其附會意味,其不倫不類,就滑稽可笑了。
菜九與夏師兄徜徉於涉故台時,難免要腦補陳勝兩千多年前在此舉義的壯懷激烈的場面,遙聽「等死。死國可乎?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樣落地有聲、縱貫千古的話語。恍惚間穿越回去,感受由陳勝開啟的時代——在包括劉邦、項羽在內的英雄豪傑對暴秦統治束手無策的情況下,陳勝這個舊楚軍人與他的昔日戰友,在他們當年失敗的地方糾集起來,向暴秦統治發動了猛烈進攻。之後,由陳勝的傳人楚懷王、劉邦、項羽完成了滅秦大業,確定了歷史的走向。正因為這樣,司馬遷才會給予陳勝極高的評價:「桀紂失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太史公自序》)
文中學術觀點的具體考據可參見拙作《千古一王陳勝王》,任意搜索既得。
作者簡介
張溢,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