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理故居散記(李恩虎)
作品欣賞
趙樹理故居散記
幾日前，我與友人專程去沁水縣拜謁趙樹理故居，走高速路一個多小時，再由沁水縣城東行70餘公里，便到了趙樹理故里尉遲村。
村口有一座醒目的石牌坊，曰「樹理門」，老鄉說村南還有一個「尉遲門」，相傳尉遲敬德當年隱居該村，村里現存一座年代久遠的敬德廟，該村故名「尉遲村」。在鄉民指點下，我們找到了村中心的趙樹理故居，只見附近民房的牆壁懸掛了不少紅底黑字的牌子，上書趙樹理代表作的內容簡介，《登記》、《鍛煉》、《三里灣》、《小二黑結婚》等等，故居大門左側立有三塊碑石————薄一波書寫的「趙樹理故居」與「省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穿過長長的門洞，一座坐北向南的典型北方農家四合院呈現在面前，南房已坍塌，基址尚存，其餘三面皆為二層磚木樓房，飽經滄桑，古樸典雅，據說始建於乾隆10年，歷經270餘年風雨侵蝕仍保存完好，着實令人稱奇，我想：且不說這是名人故居，單就這存世數百年的古宅民居，就應該精心修繕重點保護。
趙樹理的妻侄馬文林先生，年逾六旬，熱情好客，操着濃重的本地方言，有問必答，一一講解。東房為另一趙姓本家所有，西房為趙樹理先生出生地，其兩次婚姻均在二樓舉行。堂屋原為趙樹理父母住所，現為「家庭紀念館」，可惜屋門緊鎖，無法入內，我只能透過門縫看個究竟，牆上懸掛着《小二黑結婚》劇照，堂前擺放着斑駁古舊的寫字檯與書櫃，據說是趙樹理留下的最珍貴的遺物了，左側臥室還保存着1925年他就讀長治師範時的被褥。趙樹理有三兒一女，如今健在的是次子趙二湖與女兒趙廣建，趙樹理的後人現在都過着完全平民化的生活，趙二湖原供職於省作協，也只是一個普通編輯。1957年趙廣建在北京上完高中，趙樹理勸女務農，親自把「掌上明珠」送回家鄉當了20年農民，後來才由組織安排到省城工作。
我們再去村外瞻仰趙樹理陵園，它處在山包下面的凹地里，三面環山，居高臨下，俯視尉遲村，類似於一個高高在上的「圈椅」，實乃風水寶地。陵園有五六畝大的樣子，蒼松翠柏，鬱鬱蔥蔥，肅穆莊嚴。
沿中軸線分別是一個長方形水池，墨綠色的趙先生青銅塑像，飛檐翹角的仿古碑亭，上懸「浩氣長存」匾額，兩米高許的墓碑上是「趙樹理墓」四個斗大的楷書字，最後就是圓錐形的青磚砌就的墓冢了，一個碩大的花圈斜倚在墓壁上。
我聽說，去年清明節，年逾八旬的趙廣建給父親掃墓時，她把頭深深埋在開滿迎春花的墳頭，灑盡哀父、思父、念父之淚水，觀者無不動容，一個個都是淚花隨風吹滿腮，哀思沉沉心間藏。
我還聽說，日本有一個趙樹理研究者，名叫加藤三由紀的大學教授，1986年曾造訪過趙樹理故居，去年又故地重遊，她在陵園四周的護牆上看到趙樹理生平漫畫和周揚、郭沫若、孫犁、茅盾等人的題詞，加藤女士激動不已，潸然淚下。
墓地兩側有36塊名人題詞碑，我一一瀏覽這些從不同角度頌揚趙樹理的題詞，更驚嘆於他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貢獻之大，影響之遠，地位之尊。無怪乎眾多巨擎大家對趙樹理推崇備至，1950年他就被授予「人民藝術家」稱號，還被譽為描寫農民的鐵筆和聖手，是公認的迄今為止描寫中國農民最成功的作家，其實早在1943年，他的代表作、成名作《小二黑結婚》發表後，他在解放區就成了「除了毛澤東朱德以外最有名的人物」了。
我在趙樹理墓冢前鞠躬致敬，默立良久，思緒綿綿。他長眠此地已近半個世紀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是趙樹理死的太慘，令人欷歔，難以釋懷！建國後第一個不領取國家工資的作家，一個執意送愛女回鄉務農的作家，一個長年與農民同吃住、同勞動的農民作家，卻在文革期間遭到令人髮指的殘酷迫害，肋骨被打斷，肺葉被戳穿，1969年一次批鬥時被推下桌子，髖骨被摔斷，就此殘廢，生活不能自理。1970年，省革委開批鬥會，有人說趙樹理已經病重，不能動彈，一個青雲直上的當權派大吼一聲：他爬也得爬到會場來！這樣奄奄一息的他被駕到湖濱會堂接受批鬥，半小時後一頭栽倒，失去知覺，9月23日含冤去世，終年64歲，永別了他無比熱愛的人生，也脫離了無邊的苦海。
那一次次文斗加武鬥的批鬥會，不僅將「革命小將」的狂妄偏狹，愚昧無知暴露無遺，同時也折射出趙樹理的鐵骨錚錚，大智大勇，委實令人嘆服。有一次，晉城師範的紅衛兵給他戴上反動分子的高帽，不料，趙樹理上台後一把摘掉高帽，甩下胸前鐵牌，昂首挺胸，正氣凜然。趙樹理天生幽默風趣，在批鬥會上，他也從容不迫談吐詼諧，時常令人忍俊不禁。有一次造反派齊聲高呼「趙樹理罪該萬死」趙樹理撲哧一笑，造反派怒曰「笑什麼」，他用濃重的沁水方言說：大家剛才喊口號說我罪該萬死，其實人只有一死，用不着萬死。那些凶神惡煞無法無天的造反派也被逗樂了，會場一片笑聲。有一次，他剛剛從批鬥會回來，一進門，就拿個雞毛撣子當馬鞭，嘴裡喊着鑼鼓點，把家裡當舞台跑圓場，逗得倆小外孫也拿根小棍跟在他後面跑，老伴被弄得哭笑不得，嘆着氣說：鬥成你這樣，還把你高興的。趙樹理卻對女兒說：不要軟弱，要相信黨，相信群眾，現在確實困難，但對每個人的革命意志都是很好的考驗。
走筆至此，我突然想起一首小詩：烏雲遮不住太陽的光芒，反動擋不住人民的力量，不朽的是靈魂，不屈的是脊樑，火紅的是信仰，燃燒的是理想，我想:不忘初心，堅守信仰，為理想而奮鬥的人，他活着時脊樑永遠壓不跨，他死了，即便身體會化為塵泥，但靈魂不朽，英名永存。
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力。趙樹理留給後世不僅僅是一部部煌煌巨著，他坦蕩無私，淡泊名利的人格操守也許更令世人敬仰。正如女兒趙廣建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紀念他最好的方式是以人民利益為重，以趙樹理精神來紀念趙樹理，這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珍貴禮物。我想，今天我們要紀念他，更要學習他，趙樹理身上值得我們借鑑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1]
作者簡介
李恩虎：夏縣中學歷史高級教師，運城市作協理事，夏縣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曾經在《山西日報》《運城日報》《黃河晨報》等報刊發表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