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矬子和一枝花(王延忠)
作品欣賞
趙矬子和一枝花
趙矬子在東山里當了幾年的土匪,但沒聽說有什麼太大的罪惡,土改時也就沒有深入追究,仍然給他定了個貧農,分給他一垧好地兩間草房。
雖然說成份很亮,畢竟那段歷史不太光彩,晃蕩了幾年,趙矬子也沒有娶上媳婦。這時候,他的一個堂姐給他領回來一個女人。女人三十來歲,解放前在八卦街當過妓女,報號「一枝花」,曾經鮮亮過。共產黨解散了妓院,她就被迫從良了,嫁給了一個瘸子掌鞋匠。那個掌鞋匠總說她身上男人的手印太多,又不能生孩子,總是罵她打她,有時一天不給她飯吃。實在受不了這份虐待,一枝花就跑出來了,想再找個吃飯的地方。開始,趙矬子不同意要一枝花,說他一個堂堂的男子漢,不能娶個窯子娘們兒。但架不住堂姐說,扛不住左鄰右舍勸,趙矬子就把一枝花留下了,跟他在一鋪炕上睡覺,在一個鍋里吃飯。
名義上結成了夫妻,趙矬子卻拿一枝花不當人。心眼子不順的時候,他就把一枝花的那段歷史翻弄出來,說她是破爛女,骯髒貨,死了也是下地獄的鬼。開始,一枝花聽着忍着,就裝作沒聽見。時間長了,忍耐的彈簧逐漸被他的惡言惡語壓碎了,人性中潛藏的那種反抗爆發了出來。一天,趙矬子又提起了一枝花當窯姐的事,一枝花呼地從地上跳起來,指着趙矬子的鼻子說,你好,給鬍子頭當馬弁,天天挨就是槍子的角兒!這一下,可把趙矬子惹惱了,把一枝花按在地上一頓暴打,打得鼻青眼腫,嘴角流血。一枝花沒有被他打屈服,從地上爬起來,接着再罵。趙矬子就接着再打。一枝花想,反正你也不敢把我打死,打死你得償命,就一次比一次罵得凶,一次比一次罵得狠。打過罵過,一枝花心中倒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你打我罵,這也是一種不平等的平等。
這對打罵夫妻就這樣維持着延續着。直到有一天,打的打累了,罵的罵煩了,他們開始坐下來談判。趙矬子說,不管咋說,咱倆也夫妻一回,總不能打着罵着走進棺材,平和地過幾天好日子吧。一枝花說,對。咱倆雖然不是情投意合,但也不是仇人,畢竟在一個炕上放枕頭,一個桌上擺碗筷。沒有什麼恩愛,也該有一點感情。趙矬子說,你是女人,我該讓着你!一枝花說,你是男人,我該敬着你!兩人越說越近乎,並肩坐在了炕沿上。
這樣不打不鬧地過了十幾年。一天飯後,趙矬子問一枝花,你總也不罵人,是不是嗓子眼兒都生鏽了?一枝花說,那你就等着,啥時候再練一練,生的銹就沒了。趙矬子嘻嘻地笑,心想,我不招你不惹你憑什麼罵我?沒有想到,幾天後趙矬子酒後摔了個大跟頭,就得了半身不遂症,走路搖搖晃晃的,像挎着筐一樣。趙矬子是個剛強人,一得病就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感,總覺得見人磕磣,就躺在炕上蒙着大被不起來。一枝花怎麼哄怎麼勸也不濟事。她的火爆脾氣上來了,扯着襖領子就把趙矬子從炕上拽起來,逼着他到外面去走去轉。剛開始,趙矬子走不習慣,搖晃着走幾步就停下來喘氣。一枝花一點也不可憐他,一邊扯着他走,一邊大口地罵,罵他是慫蛋包,罵他是餵狗的貨,罵他是閻王爺都不希要的殘廢鬼。什麼話難聽,就罵他啥話。趙矬子拿過槍,愛臉面,怕別人聽見了丟人,只得搖搖晃晃地跟着他走。很奇怪,趙矬子越走越快,跟着一枝花走了一個月,就和以前一樣走路了。趙矬子的半身不遂症,扔在路上了。 趙矬子感激一枝花,說你這一罵,就把我的兩條好腿又罵回來了。
一枝花說,你要有臉有記性,今後再也不要喝酒了!
趙矬子喝酒有癮,過幾天就把一枝花的話忘了,和幾個酒友聚在一起,又喝得滿臉通紅。一枝花又是大口地罵他,罵他沒記性。罵他渾腦袋,罵他的心讓狗給掏去了。趙矬子想,因為一口辣燒酒。讓一個老娘們罵的這樣難聽,犯不上,眉心皺了皺,就把酒戒了。
戒了酒,感情里就像缺少點什麼,趙矬子又把戒了幾年的煙撿了起來。不用說,一枝花又是幾頓臭罵,而且一次比一次罵得狠,愣是把趙矬子的煙癮罵沒了。
經過這麼幾次,趙矬子覺得一枝花罵得很神奇,罵好了他的身體罵沒了他的不良嗜好。所以,她的罵再難聽,心裡也能接受,自己常常當自己說,她的罵就當辣燒酒,一口就咽到肚裡去了。不過,一枝花有時當着眾人罵,讓他太難堪,他也比比劃劃地打一枝花幾下。一枝花也不在乎,知道他是裝裝樣子,遠沒有她剛嫁給他時,下手那樣重了。
又是十幾年後,他們都老了。趙矬子在一枝花的罵聲中個子越來越矮。村里調皮的竇二瓢對趙矬子開玩笑說,老趙頭,你老伴的嘴天天給你上肥料,怎麼你的小個兒還是沒長高呢?趙矬子看了一眼一枝花,自嘲自解地說,我向上長的那點精神頭兒,給她的衣服拍打灰都用光了。
一枝花努了努嘴,罵了聲,這老東西,就嘿嘿地笑。[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