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鸭人(黎道忠)
作品欣赏
赶鸭人
起风了,地上的尘土瞬间被狂起的大风刮上半空,晴朗的天空顿时变得模糊混沌起来。这是八月的秋风,怒号着穿过树梢。当发出呼呼的声响越过田野时,稻田里啄食的鸭群突然变得紧张躁动起来,它们的头在急速升缩的脖颈上不停地转向,极力寻找着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赶鸭的爷孙俩来不及穿上避雨的蓑衣,各自捡起地上的竹竿快速地跑向鸭群,他们极力驱赶着四处奔逃的鸭子,来不及把它们赶进歇息的围栏,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刚刚归拢的鸭群又躁动起来,越来越大的雨等不及爷孙俩从脸上擦去,就顺着他们的眼帘淌了下来。爷爷顾不及这些,随意抹了一把脸颊,就快速地跑上前去,用竹竿死死地挡住乱窜的鸭群,嘴里不停地发出“咯咯咯咯咯咯”的声响,他用力地拢住头鸭,把它们驱赶进竹篱敞开的围栏。
鸭群在听到爷爷发出的声响后渐渐的安静下来,顺着竹杆的指引,争先恐后地飞扑进围栏。
部分较小的雏鸭,暴雨来临时就惊慌失措的四处奔逃脱离了鸭群,小姑娘的竹竿抵挡不住逃命的雏鸭,它们不听小姑娘的使唤,在泥泞的田地里左冲右突,想寻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
小姑娘被秋后稻田里的谷桩绊了一下,摔倒了,她快速地起身,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泥水,拿起竹竿又去追赶跑散的雏鸭。
风中,雨中,奔跑的小姑娘像飘浮的人影忽东忽西,她想拢住奔逃的雏鸭,但没有成功。爷爷把围栏关好,迅速地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罩,迎着劈面而至的暴雨,跑向四处逃窜的雏鸭。
大部分雏鸭被罩住了,零星的几只也被捉进竹罩,还有二十多只雏鸭在泥沼里经受不住暴雨的侵袭已经断气,白花花地漂浮在泥水里,小姑娘边清理雏鸭,边哭泣着说:“爷爷,它们死了。”
爷爷脱下外衣盖着竹罩,又返身拿了两件蓑衣围了四周,然后抚摸着小姑娘的头说:“算了,别哭,只要你没事就好。”
竹罩里的雏鸭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很快便安静下来,不一会,天渐渐的黑了,雨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沟里的水声变小了,岸上的鸭棚弥漫起橘黄的灯光,炊烟升了起来,就着腌制的咸菜吃过晚饭后,小姑娘靠着自己半圆形的小鸭棚睡着了。
看着睡熟的孙女,爷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不是你的父母头脑发热跟着大伙去串联死于车祸,我又怎会重操旧业让你跟着我受这份罪,唉……” 月亮升了起来,秋后的田野一片宁静,小狗匍匐在小鸭棚前的泥地上,守候着它的主人,它想用这种方式回报小主人半道上收留它的救命之恩,因此还时不时的伸头引颈倾听沟渠里发出的声响,偶尔听到周围有异动,它就竖起耳朵,站起身来围着爷孙俩的鸭棚不停地走动。
天亮了,太阳从东边的山头渐渐的升了起来,天空一片蔚蓝。爷爷走出鸭棚,打开围栏,鸭群欢快的飞奔而出。它们早忘却了昨天经历的风雨,都在奋力的向前欢快地觅食谷桩上的幼虫和收割后失落在泥地里的谷物。爷爷把昨天被风雨灌死的雏鸭进行深埋处理后,才唤醒睡熟的小姑娘。
农田里的谷桩在太阳的照射下冒出丝丝的热气,灰白的烟雾时断时续,太阳当顶后,烟雾断了,觅食的鸭群在头鸭的带领下“呱呱呱”地叫着全部走进沟渠。它们在渠水里打滚翻腾,清洗着身上的泥水,诺大的田野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月后,雏鸭长大了,鸭群里的每只鸭子都变得肥硕起来,它们不像刚来时健步如飞,如今走路变得四平八稳了,圆滚滚的屁股不时紧挨着泥地,昂起的头“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小姑娘同我们一帮小孩熟悉后,我们经常同她一道放鸭、赶鸭,枯燥的乡间生活便有了无穷的乐趣。
赶鸭人不在一个地方久住,时常都在更换地方,为了同小姑娘一道放鸭,为了教小姑娘识字,有时我们要走很远的路。
后来,他们走远了,我们便失去了他们的消息,听说小姑娘哀求爷爷带她回去读书,想像我们一样有固定的老师和场所,但赶鸭人像浪花里的飘着的浮萍,注定要在风雨中求生存,小姑娘能如愿么?
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就近寻一个隐蔽的场所或一间破烂的房屋,稍作清理后赶进鸭群,肩上挑着的鸭棚那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一生的家当。寒风刮来,倦缩在墙角的鸭群会瑟瑟发抖,微弱烟火产生的温度,抵挡不住寒风对鸭群的侵袭。
春天的时候,他们要把冬天里变得瘦小的鸭群赶进春光里,让它们舒活筋骨后觅食,啄食青草,尽快变得强壮起来,他们半圆的鸭棚,矗立在田野,像春夜里升起的一弯新月,在偌大的田野里显得孤寂而又坚毅,泛黄的火光,是他们心中永不熄灭的一盏灯。
夏天的时候,是他们一年中最惬意的季节,孵出的鸭苗可以下水,在浅浅的沟渠里你追我赶地欢快觅食,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爷爷常常会从腰间拔下烟杆,用一斗旱烟来表达自已的欣喜,此时他站立在没有河风,没有寒流的沟岸,一切平静如初,烟斗里暗红的烟火,会把爷爷的整个心境照亮。这个季节,爷爷会早起,他会轻轻揭开小鸭棚的门帘,看看睡熟的孙女,然后悄无声息地放下,带着小狗,在没有寒风的田野里随意溜达。
秋天的时候,是鸭群生长迅速而又肥硕的时节,鸭群会啄食田野里村民收割稻穗时摇落的谷粒,它们会一往无前地啄食稻田里的鱼虾,一望无际的田野成了它们的天堂,它们欢快着,相互追逐着,吃饱喝足后耷拉着脑袋或横卧于田埂,或匍匐于地,尽情地疏理着自己的羽毛,它们要在这大好的时光里,尽情地展示自已的欢快和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凡事都有例外,乐极也会生悲。初春的倒春寒会叫鸭群防不胜防,老天想叫你屈服时,一场晚来的寒流,有时会要了整个鸭群的命,抑或秋天一场突来的暴雨,哪怕短暂,也会使鸭群遭殃,这是赶鸭人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但没有办法,自然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只好多作些准备,尽力规避这种风险的出现。
十年后,我接到小姑娘的来信,说爷爷已经去世,问我想不想成为赶鸭人。
我没有犹豫,欣喜地找到她,从此成为一个赶鸭人。如果你有幸看到那个一年四季挑着半圆鸭棚,拿着竹竿,赶着鸭群穿过街巷,穿过公路,在风雨中走向田野的一家,就是我和我的妻子……[1]
作者简介
黎道忠,贵州黔西人,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