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175)(鄭離)
作品欣賞
路燈(175)
小區裡的路燈，沒有接電線，夜色深時，燈柱頂端的聚能板就會給它提供電能。我從陽台上俯瞰，幾盞燈火互不相映，零星散落。這與街道路燈一線排開的陣勢不同，雖然不整齊，卻顯得格外自由。
可我還是喜歡路邊一字排開的路燈。喜歡那種昏黃的光，一盞盞靠攏，很努力地把路面照亮。
這不完全是因為我有過怕黑的經歷，還因為我曾有過，黑暗中摸索時，被燈光照暖的溫馨感覺。
十三四歲，我被轉到他鄉學校。雖然早就積累了學校寄宿的經驗，但從周末到月假的變化，我還是難以接受。每次月末回家，都要急着追趕夕陽下的最後一趟車。上車以後，又擔心着車到站後，從小鎮走到十里外叢林深處的村莊的那一段夜路。
那一段路，在黑暗中被我摸索得那麼熟悉。每一個緩坡，每一個轉彎，每一顆被車輪帶起的石子，每一次被雨打濕的路面。我記得那段時期每一次走夜路的經歷。
我希望順路的貨車，能稍我一程。可飛濺的水花阻止了我搖手招呼，滾撲的灰塵吞沒了我呼喊的聲音。
我希望逢着一位熟人——我曾經的同學，或我爸爸的朋友，他們如果看到我，一定供我休息，或伴我走到下一個村子。可是叢林裡的山獸，總是咕——咕——咕地催我快走。
我想我有機會在這一條路上，走出孤獨絕望的人生態度。如果不是那一星昏黃的光，在落着凍雨的夜路上搖弋，我想我有機會，在這一條路上走向消極沉淪，和冷漠自私的人生一面。
那已經是我最後一次走那條路了。期末回家，比平時放學稍微早那麼一些，天黑也比平時早了那麼一些。冷雨夜，獨行無光。路越走越長，天越來越黑，雨漸漸變大，腿慢慢乏力。我是在那樣一個時刻，體會到了意志有多麼重要。只要一個消極的想法出現，我就有可能放棄那段回家的行程，癱倒崩潰在路邊，無法前進。
我看見一束光，把雨布照亮。看見來人，丟下傘，從自行車上下來。雖然被那支手電筒的燈光照花了眼，但我能從這連貫的動作中察覺：是來接我的！
我認出媽媽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手裡的燈光太亮，照得我不知所措。她把手電筒調轉方向，舉起傘遮在我頭上。她迴轉車頭，扶住把手，等我爬上后座，才記得問我：「你餓不餓？」
走了兩年的路，我從來不記得有過飢餓的感覺。每一次都是中午十一點半吃的午飯，放學後趕着五點半的末班車，經過半小時的車程，走完兩三個小時的夜路，可除了孤單和恐懼，我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感覺到飢腸轆轆。
至今，我都討厭沒有安裝路燈的道路，喜歡那種街燈輝煌，蜿蜒如游龍浮水的安靜平穩地照亮夜路的鵝黃的光。
作者簡介
鄭離，原名鄭百順，85後，男，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